72、满船清梦压星河（十）

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在顾医生的亲密疗法进行了几个疗程后,林星何在顾清孟面前不再过分拘谨和小心翼翼了,两人感情疾速升温,一个可劲儿撩,一个躺平任撩，甜腻得蜜里调油。

关系确定后,某天家里只有姐弟二人,林星何鼓起勇气告诉了林舒窈自己和顾清孟在一起的事。

林舒窈半点不惊讶,晃着脑袋啧啧啧：“相亲那天我就知道你俩能成。”

林星何一窘：“我们那天也没怎么吧……”

林舒窈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哇——互相眼睛都看直了还‘没怎么’,第一次见面还能怎么,难道你还想和他原地……”

“姐——！”林星何急忙截住话头,生怕他姐会说出什么让他脸红的话来。

林舒窈就爱看林星何这副急得冒汗又拿自己没招的小样儿，特别逗,她还想再欺负他两下,手机忽然响了。

“咳咳！”原本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林舒窈咻地坐直了,左脸写着端庄右脸写着娴静,拿捏出一份温婉可人的声线接起电话，“喂？我在家呀……没什么事做……有时间的……”

林星何微微弯起眼,抓起一把瓜子磕,边磕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姐。

林舒窈警告地盯了弟弟一眼，边讲电话边起身溜到阳台上,关好门。

留学多年的某位校草最近回国定居了,前几天林舒窈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高中同学聚会的合影，林星何一眼就认出姐姐高中时的男友。曾经的校草除去气质与衣品成熟了些几乎都没怎么变样，在一群开始发福+秃头的社会男士陪衬下帅得熠熠生辉,和美艳霸气的林舒窈配一脸。

真好……林星何想着，在小板凳上转了个身，看着拄在阳台栏杆上讲电话的姐姐，一脸老爷爷式的祥和。

林舒窈与顾清孟两人各自遇上真命天子，都不打算继续假约会，串供之后，林舒窈向父母表示自己与顾清孟还是不合适。父母原本一万个不同意，在得知林舒窈高中男友留学归国并且在知名外企工作薪资优渥后，一万个不同意又瞬间变成一万个同意，还撺掇着林舒窈去和校草见面，浑然忘记他们当年是如何蛮不讲理，棒打鸳鸯的。

父母虽有许多错处，但这兜兜转转一圈下来，结果总算是不太坏，林舒窈便没再提起当年旧事，欣然与校草恢复了联系。

另一边，顾清孟向被旁敲侧击已久的父母出柜，出于保护目的，只字未提林星何，只说自己一直是同性恋。

两位家长其实也不傻，平日里儿子时常拐弯抹角地向他们渗透这些知识，他们对此早有猜测，只是观念原因，不愿面对现实，但没有太多惊讶。

顾清孟出柜后，顾妈妈起初还拉着儿子谈心，大谈结婚生子的必要性，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歪理，未果，只能无奈默许。顾爸爸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成日闷头抽烟。

一场无声而压抑的拉锯战持续了一周多，无论父母说了多难听、多决绝的话，顾清孟都会耐心安抚，然而在温和的语气与平静的表情后，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强硬坚持。父母看清了这点，对早已独立的儿子也没有有效的施压手段，加上原本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最后，冷战的结果是顾清孟的父母不会再管这些事，不支持也不反对。

这就算是取得了初步胜利，顾清孟既已和父母出了柜，在其他人面前更不隐瞒自己的取向，没过多久，与顾家相熟的，顾爸爸顾妈妈的亲朋好友们就纷纷知道了顾清孟是同性恋的事……而这其中，也包括林星何的父母。

两人关系确定后的两个月，林星何正在放大一下学期的暑假。

晚饭过后，一家四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吃水果，林舒窈和林星何各自埋头摆弄手机，不时嘿嘿笑两声。

家里融洽的气氛是被林妈妈的一句八卦打破的。

“对了，前段时间舒窈不是还跟那顾清孟相亲来着吗？”林妈妈咬开一颗葡萄，露出一副酸苦的表情道，“幸亏没成。”

“怎么了？”林爸爸漫不经心地问，林星何也一秒竖起耳朵。

林妈妈嘴一撇：“他是同性恋！我今天下午听人说的，同性恋还出来相亲，这不是害人吗？”

林星何原本还在泛红的面颊唰地白了，他把手机锁了屏，转脸望向林妈妈。

林爸爸眉头拧得死紧，还没来得及回应，林妈妈便语速飞快地抱怨起来：“他自己变态就算了，没人管他，他找我们家舒窈，还连着约会一个多月，什么玩意儿啊？”

林星何喉结滚动，脸蛋白得发青，不像紧张，倒像是气的，他嘴唇微微抖着，似乎想说点儿什么。

“妈，”林舒窈见状急忙插嘴，“其实清孟没想骗我，你别一口一个变态的行不行……”

“怎么没想骗你？你们第一次相亲完事儿他不是还说对你有感觉，还想见面吗？”林妈妈说得起劲儿，挥舞着手口沫横飞道，“这种心理变态就得给抓精神病院里治一治，你说老顾挺好一人，怎么养个儿子还是变态呢？”

咣的一声，一个纸篓倒在地上。

——林星何像杆标枪似的、直挺挺地扎在地上，清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摇晃着，脚边的纸篓无辜地淌了一地垃圾。

“哎呀……”林妈妈顾不上扶纸篓，只讶异地看着林星何。

林星何似乎气极了，白净的脖子上一道道凸起的青筋，两个攥得死紧的拳头贴在裤线上，关节青白。

“妈！你、你不能那么说他！”林星何声音沙哑，眼睛泛红。

从小到大，除去幼年时挣扎着不肯看牙医的时候，这大约是林星何第一次正面顶撞父母，以往他即便再生气、再不开心，也顶多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生闷气而已。

林妈妈被小儿子严重反常的举动吓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你干什么啊？”

“坐下！”林爸爸呵斥道，“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星何怎么了？”林舒窈一个箭步冲上来挽住林星何的胳膊，试图把他往卧室里拽，“来来来，有事儿你先跟姐说。”

说着，在父母看不见的角度拼命掐林星何胳膊，小声道：“进屋说。”

“姐你别掐我。”林星何一甩胳膊。

林舒窈一举手：“没掐。”

亲耳听着顾清孟被误解辱骂，林星何又气又心疼，气得还没开口就先吧嗒吧嗒掉了两滴眼泪，他猛地一抬手，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睛，颤声道：“顾清孟不是变态，他也没想骗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说他！”

“你别说话，”林舒窈一边拽弟弟，一边向父母解释，“清孟是没想骗我，我和你们说，星何你先回屋。”

然而林星何站得像是焊在地板上了一样，小身板看着弱不禁风，实际上力气仍是比姐姐大得多。

正所谓老实人一发火，神鬼也难躲，这头儿一旦开了，林星何就已经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去了。

“我说顾清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呀？”林妈妈彻底懵了，“他关你什么事儿呀？”

林星何气得发青的脸蓦地一红：“他关我事儿！他、他什么都关我事儿……”

客厅静寂了一瞬。

林爸爸脑子转过弯了，眼睛一瞪，沉声问：“你和顾清孟什么关系？”

林星何噎了一下，因为顾清孟知道他父母这方面也不太开明，一直不鼓励他出柜，林星何本也打算慢慢渗透，拉长战线，甚至连和他最好的王小溪都没说。今晚林妈妈指责顾清孟时林星何完全可以装成没听见，反正被人背后说几句顾清孟也不会掉块肉……可林星何少年心性，澄澈又敏感，根本忍不了自己喜欢的人被这样说。

“他和我姐相亲回来那天，”林星何吸足一口气，面颊滚烫，脑子里却渐渐冷静下来了，“他说他有感觉、想再见面的人，是我，不是我姐，他当时用的是一个男‘他’，不是女‘她’，妈你还说他打错字了，其实没打错，他根本没想骗我姐。”

这个疑点不解释清楚，顾清孟“试图骗婚”的帽子就摘不下来。

林星何父母的两张脸都绿了，林星何闭上眼，认命道：“我们在一起了，我也是同性恋，但我们不是变态。”

“你……”林舒窈啪地一捂脸，完全没想到这个软乎乎的弟弟还有这么刚的一面。

片刻令人窒息的安静后，林爸爸声嘶力竭地怒吼：“滚——！”

一个遥控器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星何吸了下鼻子，梗着脖子冷声道：“好。”

随即抓起手机跑出家门，连拖鞋都没换。

……

半小时后，顾清孟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顾清孟开了门，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东西一头扎进他怀里，鼻音糯糯的：“我没地方去了。”

顾清孟胸口一阵濡湿，心脏猛跳了几下，扳着林星何下巴迫他抬头，冷不丁看见一张被泪水糊得花猫似的脸，心疼得脑子嗡地一声，忙捧着林星何的脸用手指去拭，问：“宝贝儿怎么了？”

那声音温柔得让林星何更想哭了。

“我爸把我从家里撵出来了，”林星何吸着通红的鼻尖，“我出柜了，他让我滚，我回不了家了……”

片刻沉默后，顾清孟令人安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儿不就是你家吗？”

说着，林星何整个被拥进一个踏实的怀抱里。

“怎么突然出柜了呢？”顾清孟撸猫似的一下下抚着林星何的背，见他不答，也不逼问，只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不哭了，乖，我本来还想怎么能劝你搬过来，你就来了，你说怎么这么巧？我连卧室都收拾好了，衣柜给你腾了一半……”说着，顾清孟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放在玄关地上的一个快递纸箱，试图转移一部分林星何的注意力让他平静：“宝贝儿你看，我新买的烤箱和烘焙用品，今天刚到的货，我本来想趁你搬过来之前先练练。”

林星何泪眼朦胧地一低头，看见那个大号纸箱里果然堆着许多废弃的包装纸与塑料，还有烘焙店好评返现的宣传单，然而顾清孟确实是不吃甜食的。

“我想给我家小朋友做好吃的，”顾清孟两只手都沾满了眼泪鼻涕的混合物，只得撩起睡衣下摆，在林星何脸上抹了抹，随即微微弓起背在林星何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道，“反正有我看着牙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