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朱厚照藏不住心事。

回宫之后,连续几日都是面容紧绷,努目撑眉,生人勿进,和平日的太子殿下大为迥异。

谷大用知道内情,给张永高凤翔几个透了消息,太子正积着怒火,务必要事事小心,七万别燎起火头,不好收场。

“丢了脸面是小,失去太子宠信,哭都没地哭!”

刘瑾被排挤在外,自然不晓得朱厚照因何生怒,战战兢兢的在殿前伺候,喘气都不敢大声。

原本,跟在太子殿下身前的八个内官,他不排第一也是第二,极是得宠。自从背着太子去过坤宁宫,挨了一记窝心脚,别说夸他,能扫他一眼都是开恩。

为此事,谷大用和张永几个没少讥笑,文华殿中的宫人中官也学着捧高踩低,刘瑾的日子愈发难过。

先时在文华殿,哪个中官见到他,不是笑着问一声“刘公公”。现在倒好,连殿前的小黄门都对他爱理不理。

更让刘瑾恐惧的是,司礼监和内官监的掌印均视他为眼中钉,不除不快。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抓到他的错,将他押入囚牢。

这一次,可没有坤宁宫的钱女官来救人。

越想越是害怕,越害怕越是会想。

刘瑾惶惶不可终日,临到端午节前,竟是瘦骨嶙嶙,脸色蜡黄,活似生了大病,差点被挪出文华殿。

经过医士诊治,刘瑾好说歹说,证明自己没病。又趁机在太子面前哭了一场,言是为天子忧心,方才至此。

“殿下仁孝,忧心陛下,眼瞅着瘦了一圈。奴婢着实心焦,却是不能近前。奴婢犯了错,该罚,可奴婢委实挂心殿下!”

话说得粗俗,有些颠三倒四,却更显得真诚。偏偏朱厚照就吃他这一套,想起刘瑾平日里的好处,语气不由得软了一分。

“起来吧。记着教训,莫要再犯。”

“奴婢遵命。”

“孤去文华殿,刘伴伴跟着吧。”

听得此言,刘瑾面上感激涕零,心中却道:只要能得回太子殿下的信任,早晚有翻身的一天!

谷大用和张永在一旁看着,心里着急,却是毫无办法。

待朱厚照离开文华殿,瞅着没人的当,张永将谷大用拉到偏处,着小黄门远远的守着,两人凑着头,一阵嘀咕。

“姓刘的果真狡猾!”

“长此以往,难保殿下不会心软。”

“必须得……”

小黄门离得远,听不清两人的话。单看两人的表情,就让他生生打了个哆嗦。忙转过身,专心拔着石阶下的矮草,再不看偷看一眼。

乾清宫中,弘治帝用过药,正翻阅奏疏。

宁瑾捧上温水,小心道:“陛下,太医院又换了方子。”

“恩。”

弘治帝头也没抬,放下兵部的上言,看到礼部的奏请,不由得皱紧了眉。

“陛下?”

“无事。”

合上奏疏,弘治帝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弘治帝虽不上朝,却是放心不下国事。精神好些便要挣扎起身,翻阅奏疏,处理朝政。

重病不下第一线,堪称天子典范。然勤政的代价,却是病情每况愈下。

苦撑半个月,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尚书终于看不下去了。

礼部尚书张昇奏请,言圣体违和,乞俯从臣下请,再宽限视朝之期。

翻译过来:陛下,您都病成这个样,就别担心工作了。一切有臣,臣无法决断,还有太子殿下。

这种情况下,御史言官都缩起脖子,再不说什么天子怠政,祸之将起。更不敢轻易刺激天子,弹劾朝臣的奏疏都少了许多。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不自在,内阁三位相公就能收拾了他!

在诏狱小住的杨瓒,自然随之泯然。斩衰殿试之事,再无人提及。

朱厚照进殿问安,弘治帝犹剩一半奏疏没有看完。

见到亲爹的病容,想起诏狱中同杨瓒的长谈,朱厚照眼圈发红,双拳紧握,一股闷火从胸中燃起,顷刻燎原。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

弘治帝放不笔,令宁瑾移来圆凳。

“别站着,坐下,同朕说说话。”

坐到弘治帝身边,朱厚照仍是面颊紧绷,怒容难掩。

发现到儿子不对,弘治帝自然不能不问。

“这是怎么了?”

“父皇……”

朱厚照犹豫片刻,终咬着牙,将杨瓒之言一一复述,说话时,怒气愈发明显。

“父皇为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以致沉疴复起。这些蠹虫却是蒙面丧心,蝇营鼠窥,敛财无算,简直无耻之尤!儿臣恨不能将之尽除!”

越说越怒,朱厚照握紧拳头,大有人在面前,必一脚踹飞的架势。

弘治帝静静听着,干枯的面容多出些许生机,语气更是少有的欣慰。

“吾儿长大了。”

“父皇?”

“为父甚慰。”

弘治帝抬起手,宁瑾知机,立刻带着殿中伺候的中官宫人退到门外,留天家父子叙话。

“朕先时给你的名单,可都记着?”

“回父皇,儿臣都记着。”

“可能处置?”

“儿臣能!”

“即便……是寿宁侯和建昌侯?”

朱厚照瞪大眼,愣住了。

“照儿,你要记住,为国之储君,必继天立极,命以亿兆之民。”

弘治帝肃然神情,枯瘦的手按在朱厚照的肩上,沉声道:“为君者,当居天高而听卑,抚万民使之教。勤政爱民,信赏必罚。”

弘治帝说得很慢,胸中像藏着风箱,轰隆隆作响。每说一句话,便要停顿许久,咳嗽数声。

“儿臣受教。”

“不以言罚,不以-情-纵。四近之臣,择以德行。夹辅之勋,论功封赏。逋慢之罪,恭行天罚。束身自重,不恣意随行。宗亲外戚逾越法度,当训以教化。如此,方可垂统国社,祭万年宗庙。”

“是!”

朱厚照躬身聆听,神情庄重。

“主圣臣良,国稳民安。此四字,尔必牢记于心。”

“儿臣遵旨。”

盏中水已凉,朱厚照亲自执壶,换过茶盏。

殿中不闻话声,唯有汩汩水流,沁入盏中,溢出杯沿。

“日前四道敕令,你可看过?”

“儿臣看过。”

“可有计较?”

“请父皇明训。”

“宣府上下罪证确凿,如何处置,全交于你,朕不过问。若拿不定主意,可询内阁。”

“是。”

“开中法定当再行,盐引之事,亦可请教三位相公。”弘治帝点播过儿子,接着道,“杨瓒此人,年少有为,大才榱盘。其能藏巧于拙,藏锋于内,更是难得。”

“父皇,杨编修同儿臣讲习经义,尤以《孝经》为重,儿臣多有所得。”朱厚照尝试说道。

听出朱厚照拐弯抹角为杨瓒求情,弘治帝放下茶盏,难免有些好笑。

儿子学会和老子玩心眼,不知该高兴还是狠拍一顿。

“此事涉及太广,暂不宜轻动。待处置妥当,自会放他出来。”

“谢父皇。”

父子一番叙话,弘治帝疲惫更甚。

服下的丹药越来越不顶用,太医院的方子怕也撑不了半日。

趁着还有精神,弘治帝道出选妃之事,笑道:“由太后和太妃掌眼,朕也能放心。”

“父皇,”朱厚照有些踟蹰,想问皇后,到底没能出口,“一切凭父皇做主。”

“时辰不早,你且回去。”弘治帝放缓了口气,道,“你母后唤你,你便去看看。”

“是。”

“寿宁侯和建昌侯为人弹劾,如何处置,一直悬而未决。你母后若是提起,便说朕言,已着有司收回两人牙牌,令他二人在府中反省,无召不可进宫。”

“儿臣明白。”

朱厚照行礼,退出寝殿。

行到门外,见着刘瑾谄媚的笑脸,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心烦。

见太子殿下沉下表情,刘瑾心头一跳。

半年时间不到,殿下的性子竟是变化这么大,越来越难以捉摸。先时还想着得回殿下-恩-宠,如今看来,怕是不那么容易。

送走朱厚照,宁瑾返回内殿。

扶安和陈宽站在廊下,想起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刘瑾,同时皱眉。

“回头给戴义递个话,”扶安道,“这个奴婢不能留。”

陈宽点头,没有多言。

弘治十八年五月戊子,天子允礼部奏请,命各衙门奏本直送内阁,非要事,不送乾清宫。

同日,为太子选妃的消息从宫中传出。

一时间沸沸扬扬,京城茶楼酒肆都在谈论。

杨土听到几句,却没有打探的心思,每日里在诏狱外转悠,只想确定四郎是否安好。如杨瓒所料,狱卒拍着胸口担保,杨土仍是半信半疑。

坐大牢,怎么可能不受罪!

奈何守门的狱卒铁面无情,虽不会恶声恶气,想进诏狱探监也是千难万难。太子隔几日便要驾临,牟指挥使亲自下令,无论是谁,一缕不许探监。

杨土只能继续在诏狱外守着,直等到杨瓒“刑-满-释-放”那一天。

弘治十八年五月己丑,朝廷下诏,停止婚娶,采选各地-美-女进京,充东宫妃嫔。

为防内廷与朝堂勾结,洪武帝令儒臣修女诫,立纲陈纪,严令后妃嫔嫱不可干预政事。更定下规矩,凡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

自永乐朝后,天家妃嫔多采选民间,四品以上的官家女,纵然才貌双全,温柔婉约,也不会入采选名额。

五品以下的官员想送女进宫,也是困难重重。一句“进者不受”就卡死了门槛。

朱厚照年少英俊,虽是爱玩些,到底没有如后世般的名声。弘治帝仁厚,虽下诏停民间嫁娶,却也言明:凡有亲者,不可采名。

诏书先颁京城,旋即飞送各府州县。

飞送的快马抵达宣府,恰好是端午节当日。

彼时,大理寺复审的文书已达涿鹿县。如文吏所料,杨瓒无罪,告发他的闫二郎却要倒大霉。

“民告官,流千里。”

这些日子,闫二郎一直关在县衙,先时还盼着闫大郎来救,随着日子过去,连家中仆人都没见到,对杨瓒的恨意竟渐渐转到闫大郎身上,甚至连闫王氏一并恨上。整日里咒骂不休,状似-疯-魔-一般。

听他骂得不堪,隔壁囚室的人犯难免出口讥笑:“还是个读书人,就是这副熊样?呸!老子做贼还知道孝敬爹娘,这样的简直是天生狼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闫二郎仍在骂,干脆撕开衣角堵住耳朵,好歹还能清净一会。

“闫二郎,出来!”

贼囚刚躺下,两名皂吏提着枷板铁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狱卒打开囚室,呼喝道:“闫氏子-诬-告今科探花,现已查证,依大明律,行十杖,流放千里。”

早看闫二郎不顺眼的犯人登时来了精神,囚室中的闫二郎却是目瞠口哆,大惊失色。

“我不信!”

扑到皂吏身前,闫二郎满面狰狞,嘶声道:“那小畜生斩衰殿试,为何不判他?!我不服!该死的是他,是他!”

一个皂吏狠狠踹在他的膝上,随手抓一块烂布,堵住闫二郎的嘴,并狱卒一起将他拖出大牢。

“打完板子就要上路,我劝这位‘童生老爷’还是省点力气。路上晕过去,喂了-豺-狼-虎-豹,可就要到阎王殿前喊冤了。”

“童生老爷”四个字说得尤为大声,牢房里哄笑一片。闫二郎被打板子时的情形,早成衙役皂吏私底下的笑料。

闫二郎被拉出大牢行杖,当日流放。闫家也没能安稳,县衙二尹带着数名衙役,手持朝廷发下的官文,亲自踹开闫家大门。

宣府事发,天子下令严查。

参将李稽,副总兵白玉等都被押解进京,或移送刑部,或投入诏狱。

若在平时,闫家买通县衙典史,改换正役,算不得大罪。然太子殿下正怒火熊熊,磨刀霍霍,同时也为做出些成绩让亲爹看看,能严办绝不轻纵,能砍头绝不流放。

“闫氏私贿典史,害杨氏十余条人命,戕害不辜,恶盈衅满,二罪俱罚!闫棁斩首,闫氏子流刑千里,遇赦不赦。”

二尹话落,衙役立时将闫大郎拿下,闫王氏想要撒泼,被一刀鞘拍在脸上,牙齿松脱,随着半口血一起喷了出来。

闫大郎还要挣扎,言其有功名在身,不可轻辱。

二尹冷笑道:“大令已具言府学,学中教授不耻汝行,上奏朝廷,革汝功名,流放独石。家中女眷充功臣为奴。家人仆妇另行发卖。”

闫大郎委顿于地,面若死灰。

曾嚣张一时的闫家,破门只在旦夕。

与此同时,京师的闫桓父子也是胆战心惊。

闫璟在殿试中大受打击,名落三甲,三年不用,险些一蹶不振。

闫桓每日到都察院点卯,面上力持镇定,心中却是疑神疑鬼,总觉得同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一段时间下来,气色不比闫璟好上多少。

得知杨瓒被告,大理寺未做处置,其后人进了诏狱,至今没有半点消息,闫桓未觉分毫舒畅,反而心惊肉跳。

回府说于闫璟,后者沉默许久,终道:“父亲,上疏乞致仕吧。”

“什么?”

“若天子允了,父亲尚能回乡安老。若是不允……”

闫璟的话没有说完,展眼看向窗外几株桃木,神情间,再不见半点意气风发。

花期将尽,桃雨纷落。

残红遍地,一片冷清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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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0

  • 您的称呼
  1. 没有人吗???

    忏茶2019/12/07 17:14:30回复 举报
  2. 有人的,在这儿

    幻师2019/12/28 14:33:05回复 举报
  3. 有人————————————————

    霡霂2020/01/11 23:53:22回复 举报
  4. 有的——————

    2020/01/22 13:53:35回复 举报
  5. 该!
    内心一阵舒畅
    但还有个女人呢……

    索伦662020/02/07 10:44:31回复 举报
  6. 有人的
    嘻嘻(/≧▽≦)/~┴┴

    陌陌2020/02/29 15:05:35回复 举报
  7. 啊。
    心情舒爽

    见青山(我一点都不快请不要质疑我谢谢而且这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感觉这个网站在耍流氓谁搞出来的提交速度太快不可提交评论的简直有毒)2020/04/28 15:45:54回复 举报
  8. 啊,还有个刘红。。。这个刘红好像是后来的刘良女吧。。。emmm这么心狠手辣要是嫁给朱厚照emmmmm

    我哥代言了水溶的二氧化氯2020/05/31 09:10:06回复 举报
  9. 有人有人~评论和看文一样重要

    雁过留痕2020/11/28 07:00:08回复 举报
  10. 有人的~只是不想评论而已~

    江竹2020/12/13 11:10:11回复 举报
  11. 。2021年了都,还有人吗?

    九千七2021/03/17 13:09:08回复 举报
  12. 有的

    無名氏2021/04/24 22:35:22回复 举报
  13. 2022年了,还有人吗?

    GYM2022/02/17 20:32:23回复 举报
    • 有的。您这评论太短了吧?!再怎么懒,也得凑足7个字!(目前字数:2个字)

      喵女士2022/03/16 17:49:20回复 举报
  14. hello,2022年3月了,还有人吗

    桃源2022/03/28 22:18:17回复 举报
  15. 2022清明哦,还有人不

    倲乔2022/04/02 09:52:06回复 举报
  16. 有人(提交第5次) –

    有人2022/04/04 01:13:44回复 举报
  17. 最后一段和之前的描写对应上了

    静莜2022/04/29 15:04:21回复 举报
  18. 2022最后十天了。
    于2022年12月21晚

    W2022/12/21 17:40:23回复 举报
  19. 2823了还有人吗?

    匿名2023/02/13 07:48:07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