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行之的声音,温雪尘并未回首,像是要把自己坐成一尊雕塑。
徐行之知道自己无法跟一个疯子说明他疯了。
这十几日过去,周北南他们定是把该讲的都同他讲过,他现在还能安坐在此,既无愧悔,亦无痛苦,徐行之想也知道自己不必多花心神去磨这个嘴皮子。
他捡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自腰间解下刚刚从孟重光那里讨回的匕首。
这也是冒充了“世界之识”的温雪尘丢给他、诱他刺杀孟重光的工具。
温雪尘一语不发,虽然连余光都没有瞟过去,但他能感知到,匕首上头附着的灵力稍减,该是出鞘过多次,然而显然一次都没有用到该用的地方。
徐行之跟他打招呼:“我醒了,来看看你。”
温雪尘不说话。
徐行之又说:“看你精神不错,我与你多说两句,不妨事吧。”
温雪尘仍不说话,小室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徐行之多啰嗦两句也“不妨事”,因为从他摆出清冷的架势看来,他根本没把徐行之当人看。
这种沉默最容易激得人发火。徐行之很诧异,这么多日过去,温雪尘竟还是端端正正玉树临风的模样,清肃面容上一处红肿青白都没有。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头脾性最暴烈,最有可能揍他的周北南,现如今是个什么都碰不到摸不着的游魂,倒也能解释得通了。
徐行之将匕首出鞘,趁着匕首尖,在砂石地上写画着什么。
温雪尘沉默,徐行之倒不会委屈自己的舌头跟着他一块儿偃旗息鼓:“……她叫周弦。”
温雪尘没说话,但徐行之听到他腕上的阴阳环刷拉拉地响了一阵。
他知道这不是温雪尘以为他会讲的话题,但他现在只想讲讲这个。
“……她是周北南的妹妹,比你小三岁,比我小一岁。你还未进清凉谷时便遇见了她。”
“那日她抱琴来清凉谷拜访,想向清凉谷扶摇君的师弟灵素君讨教琴艺,恰好遇到你在谷外病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身上又恰好没了药,跟着你的两名随侍急得恨不得拿脑袋撞墙。你本就是投清凉谷来的,但她却不知,只当你是落了难的小公子,她与灵素君交情甚笃,身上有清凉谷秘药百回丹,便取了来,亲自喂与你。”
徐行之以地为纸,嚓嚓地写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小室之外,隐露失望之色。
他用脚把那一片写过的砂石地抹平,继续道:“你醒来后,她就守在你身边,用帕子给你拭汗。你看着她,觉得心中很暖很静。你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为着不叫你记挂,随口说她叫抱琴。结果不消半年,你与她便在天榜之比上再见了面,才知晓她的真实名姓。”
他写到此处,抬头看向温雪尘,厚颜道:“……这事你未曾过告诉别人。是某次我去清凉谷玩耍,小弦儿与你讲起旧事来,我就随便听了一耳朵。”
温雪尘终于动了,看了徐行之一眼。
徐行之正大光明地澄清道:“你看我干什么?你们两人站在那里说些情话,贴得那么近,任谁都想瞧瞧你们俩是不是会亲上去,对吧。”
温雪尘微微皱眉。
他转头去看徐行之,自然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周弦。
在他看来,徐行之这假话编得实在太像,以至于像在胡说八道。
他自从被囚后,便觉得所有人都在歇斯底里地胡说八道,于是,他推想他们大概是进蛮荒太久,呆疯了。
他何曾娶过亲?何时有过女儿?
清凉谷何曾灭谷?
他又怎会是死人?
他明明尚能呼吸,心脏也时而会隐隐作痛,经脉运转一如往常。他不惧痛,也不惧死,不过是九枝灯顾念他的身体,每月都与他送服些丹药,才逐渐把他的身体养成这样。
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坏处。
温雪尘以为徐行之晚进蛮荒,总不至于像这群疯子一样,但他来到此处,一不问他为何将他投入蛮荒,二不问九枝灯遣他来此有何目的,只顾着聊一个无关紧要女子。
……还是一个让他听了莫名心烦意乱的女子。
在长久的静默后,温雪尘总算开了尊口,制止了他继续讲下去:“你在写什么?”
徐行之不答,只站起身来,来到他身侧,绕他行了一圈,然后放松了筋骨,一屁股坐在了他轮椅侧边。
十三年未得人如此近身的温雪尘浑身一僵,本能地伸手想把人推开,然而手伸到一半,他竟鬼使神差地心头一紧,手再也伸不出去了。
而他这一晃神,藏回袖中的翠玉铃铛发出了叮当一声的响脆罄音。
就在这一声响动过后,不出片刻,周望便从外一掌推开了小室门。
瞧见徐行之也在里头,经由曲驰教养的周望拱手俯身行过礼,又带着与周北南一般无二的气势走入小室中,径直来到温雪尘面前,摊出手来:“我就知道是你藏起来了!快还给我。”
温雪尘看向少女,薄唇一抿,反问:“什么?”
周望先是避开不看他的脸,后来又觉得自己这般躲躲闪闪,太过软弱,便狠狠地一眼横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两汪小潭,将温雪尘那张俊美清癯的脸毫无保留地浸在其中:“……铃铛,还给我。”
温雪尘拧起了眉头。
周望自是不愿与他多耗费时间,自行翻开他的袖口,把铃铛抢了回来。
被封去全身灵脉的温雪尘已不是周望的对手,轻而易举地被夺走了他精心私藏了多日也未被发现的铃铛。
周望对于这件事很愤怒,手握着铃铛,任那玉丸磕玉璧,叮叮当当地响作一片:“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谁准你私下拿去的?”
徐行之发现,那摇铃声甫一激烈起来,就对温雪尘造成了极大的刺激。他的脸色迅速转为灰白,单肘撑上轮椅扶手,掌心死死地抵住太阳穴,似是想把手探进脑袋里去,把绞成一团乱麻的思绪一点点拨弄清楚。
周望见他面色苍白,心里微恻,又思及眼前人与自己的渊源,便不想在此处多呆,转身准备离开。
谁想,她没能迈开步,温雪尘就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周望一怔:“你作甚?”
温雪尘的声音有些古怪,古怪得好似接下来的话是寄宿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说出的一样:“……给我。”
周望握紧了铃铛,玉雪似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周望不了解温雪尘,但徐行之知道,以温雪尘的性情,他这副样子,已近似哀求。
温雪尘从未这般渴望过某样物品,他想要又重复了一遍:“给我。”
他的“我”字在发抖。
周望自幼未曾见过温雪尘,曲驰将她抱大,陶闲宠她至深,周北南教她习剑,陆御九授她阵法,元如昼与她共眠,而眼前这个叫温雪尘的人,出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了这些人。
十三年未能体验到的至亲血脉之情,对周望而言太过虚无缥缈,更何况,十几日前陆御九身上流出的血色还印在她眼睛里。
她不想、也不愿对这个据说是她父亲的人施展善意。
周望挣开他的手,奔出小室去。
脆亮的铃声洒了一路,一直蔓延到她居住的房间。
从刚才起一直默然不语的徐行之看向温雪尘,温雪尘似在发呆,右手手掌虚虚握着,好像那里头还藏着一颗铃铛。
他翻身站起,道:“别想了。雪尘,你总是想得太多,然而算来算去,劳心费神。一着不慎,就输了满盘。”
温雪尘眼中这才聚起一丝虚假的活气,眉头微微皱起,在沉默中习惯性地盘算,徐行之又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徐行之这回并没有多拐弯抹角。
他问道:“雪尘,你有想过,世界书究竟是什么吗。”
温雪尘头皮骤然一阵发麻,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双目死死盯住徐行之。
已经对真相猜想到了一二的徐行之,看到他这般神情,终是流露出一个苦笑来。
昔日,他莫名被师父清静君破格提作风陵首徒,惹得四门流言纷纷。在收徒仪式上,师父赠送了一枚手铃给他,说是希望他成为更好的人。
然而在与师父感情愈笃之后,师父却三番四次提出要为自己摘去手铃,徐行之不以为意,均嘻嘻哈哈地打趣了过去。
再往后,便是那次让他永生难忘的天榜之比。
他被诬陷为鬼修,可在明明经过简单调查便能释去嫌疑的前提下,广府君却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随后,卅罗操控着清静君,催动手铃里埋设的灵力,炸碎了他的右手骨头。
——卅罗、师叔,乃至师父,好像都在忌惮着自己些什么。
再后来,徐行之落于九枝灯手中,记忆清零,自在安然,在谎言中度过一十三年美好时光。
虽不知孟重光为何会知道碎片的具体位置,然而,那时被九枝灯囚于桃源之中、懵然度日的自己,应该更不可能知道碎片在何方。
然而他却写出来了。
……因为父亲想看,他便按感觉匆匆拟定了几个地名,续在了那半成的书稿之后。
而在写出来的当天,他的书桌上着了一把火,书稿尽焚。
又过了几日,他被所谓的“世界之识”莫名其妙地投入了蛮荒,见到了孟重光等人。
——九枝灯,包括投他进入蛮荒的温雪尘,似乎同样在忌惮着什么。
十三年前的徐行之,想不通广府君他们在忌惮些什么,只以为自己是魔道反攻正道过程中必须铲除的一颗绊脚石。
十三年后记忆全失的徐行之,同样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坠入蛮荒,只以为自己借了别人一具皮囊,只是刺杀孟重光的一把利刃。
可是,如果将十三年前和十三年后的记忆结合起来看,许多事情便是昭然若揭了。
——一切的起源,是身为徐行之的自己,写了一本让反派逃出蛮荒的话本。
他在这本话本中提及到的、能够获取蛮荒钥匙关键信息的地点,完全是他在冥冥之中想象出的。
然而所谓的“冥冥之中”,恐怕早已是上天注定。
徐行之继续问温雪尘道:“我体内藏有世界书,可对?”
温雪尘不语,掌心却攥得微微冒汗。
这个最大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他颤抖着闭上眼睛,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但他却听到徐行之用微讽的腔调缓缓道:“雪尘,世界书……其实没有你、师父、师叔所想的那般神力啊。”
我终于看懂了一点点?
真的是越看越好看,我仿佛发现了一个神仙作者
日常打卡,这位 骑鲸南去 大大的《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朋友》也很好看的,文笔也不错。
(我真的不快!!!QAQ)
如果說……本書的作者和二哈的作者認識的話,那他們一定會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垃圾桶剧情好看,攻专情受也很撩,世界格局也很恢宏大气
我同意楼上的话,两个人都是刀子型选手
神tm刀子型选手咳咳哈哈哈哈哈
骑鲸南去的 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也是很好看的!! 主角是徐行之的徒弟
楼上! !我在这本之前看过全道门,现在才知道居然是这本的接续
谢谢楼上,看完这本就去
一边追万有引力一边补反美,现在看着祥核的玩家互动,我,好慌……
www不知道雪尘在最终安息前能不能跟阿望解开心结,他们父女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真的要冒泡了 我哭了
我之前看前面九十多章 二光复活 行之死了千百遍 他们分开十三年 都没哭
行之告诉温白毛周弦与他的故事 那一刻 平淡 但超撕心 突然就哭了 我还以为我虐免疫了 但是 真的超喜欢温白毛的
啊那我也推一下,我已经看过了骑鲸的垃圾桶和万有引力,都特别特别好看真的
真的同志们鲸大是个宝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