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那是一只发簪,一只由他今早特意派人送去清晏殿的发簪,束发的玉冠少了支撑,只消主人幅度不大的一动,便跌跌撞撞又可怜兮兮地滚落在地。

三千青丝柔顺滑落,遮掩住了青年侧脸所能展露的一切情绪,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赵崇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分神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比起那根顶在自己胸口的发簪,他的确更想知道青年此刻的表情。

是果决、是犹豫、还是终于能手刃仇人的痛快

“?昀病

匕首猛然用力,几乎要在那玄色长枪的枪杆上刮出一片火花,腹背受敌,赵崇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反手将青年打落马下专心应敌,可不知为何,他竟然魇住一般舍不得怀中一身白衣的青年滚落在那么一片肮脏的血泊里。

于是他只是抬手发力,将自己的胸口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青年眼前。

“咔嚓。”

匕首断裂,方才还占着优势的娇小刺客立即收手回弹想返回之前她所藏匿的那片枝叶当中,可时不待人,一寸长一寸强,红缨飘动,那亮银色的枪头被人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而后流星逐月般地穿透了她的咽喉。

也就是在男人发力的那一刻,他怀中的青年忽然紧紧握住簪子,发狠般地向下一刺

“咚”

“噗”

刺客落地的重响应声传来,但赵崇却没有感受到那份预料中的疼痛,垂眸看去,青丝披散的青年正握着发簪呆呆地发愣,而那发簪尖利的尾部、还坠着一只被穿透身体滴着黑血的毒虫。

“朕是想杀你的,”握着发簪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青年似要确认什么一般喃喃重复了一遍,“朕是想杀你的。”

没有再出言刺激对方,知晓外邦蛊虫的厉害,赵崇难得温柔地握住青年的手,然后将那发白的指尖一一掰开,抽出了那根仍旧危险的发簪。

小巧的金制发簪落在林间松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随之被抽走了体内所有的力气,青年身子一软,差点就那么从乌云的背上跌落。

“别碰朕”

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却换来一声恼意难掩的呵斥,可明白青年因何发怒的赵崇,压根儿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对方一开始是真的想要用簪子刺破他的心脏,在军中磨练了那么多年,赵崇不会认错那样饱含着决绝的杀意。

但青年为什么又忽然放弃了呢是因为他那冲动的、将命门袒露给对方的举动、还是因为

“陛下不想看到本王受伤,是吗”拍拍乌云的后背示意对方不要乱动,赵崇从善如流地松手,心里漾满了一种比平日打了胜仗还要愉悦的满足。

“朕只是不能让你死在外邦人的手里,”撑住马背,青年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赵崇,朕会亲手杀了你。”

“总有一天,朕会亲手杀了你。”

“那本王就等着,等着陛下亲手来取走本王的命。”疯子般毫不在意地应下,赵崇甚至很想愉快地大笑出声,他的语气里再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戏弄,反而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大意也好、失误也罢,他刚刚的确算是从青年的手下捡回了半条命,面对一个差点就给予自己致命重创的对手,赵崇当然会给对方一份应有的尊重。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传来,踏雪一马当先,终于带着赵崇麾下的精兵匆匆赶来,知晓此处偏僻与守卫防线所距甚远,赵崇也没有过多怪罪,只是把收尾善后的工作简单交代了下去。

衣冠不整的天子自然不能被旁人轻易窥见,不顾对方的挣扎,赵崇一把将人揽在怀中,骑着乌云顺着一条小路回到了最开始青年醒来的帐篷。

因为刺杀发生地点偏僻又有赵崇精兵的刻意封锁,是故这场秋狩还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扰,离规定清点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为了争夺那秋狩第一的名号,正在暗暗较劲的青年才俊们自然不会这么早归来。

四下无人,赵崇翻身下马,利落又不容拒绝地将马背上的青年一路抱到了床上。

作为赵崇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内侍之一,喜顺自然早已从相关渠道知晓了猎场内发生的一切,早早地备好一切可能会用到的物件,喜顺在为屋内两人各倒一杯热茶后,便识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喝口茶暖暖身子吧,本王瞧你方才手凉得很。”将温度正好的茶杯塞入对方手中,赵崇自顾自地在床榻的另一侧坐下。

虽是经历了一场刺杀,但拜赵崇过人的武力所赐,除了青年自己弄乱的青丝,两人身上基本再难找出什么狼狈。

“不出意外,此番的刺客应该都是那些边疆小国培养出来的死士,”拿起喜顺放在不远处托盘上的木梳与发冠,赵崇坐在青年身侧,不紧不慢地为对方梳起发来,“坐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了本王的命。”

赵崇不仅善政,更是凌朝出了名的战神,如果能让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单凭凌朝皇室如今的衰败凋零,根本阻挡不了其余几个小国的瓜分。

朝中众臣如此拥护赵崇,说到底也还是怕原主这个不成器的君主带着他们齐齐送了命。

事情走到原著中那君不君臣不臣的混乱一步,凌锐、凌安、赵崇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过错。

“旁人总说本王这并肩王当得威风八面,但实际上,本王每月也只有那么几天能安稳入睡。”

不为所动,青年缓缓抚着手里温热的茶杯“那也是你自找的。”

“没错,本王就是爱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见卖惨的诡计被人识破,赵崇不仅不尴尬,反而还当着青年这个被夺权者的面哼笑出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那种生杀予夺的感觉,以陛下的性格、想来也是不愿去懂。”

“谁说朕不愿”似是已经从之前的伏击中缓过神来,青年抿了口茶水,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雷霆雨露,生杀予夺,朕总有一天也会让皇叔好好尝尝个中滋味。”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重复了青年口中那句听了两次的话,赵崇故意笑着歪解对方的意思,“看来陛下是真的很期待与本王有个未来。”

“你”

被对方的厚颜震惊,青年猛地回头怒视,却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被握在人家的手里,两相牵扯之下,赵崇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盈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泪花。

“咳。”

实在没忍住乐出了声,赵崇连忙用咳嗽盖住了自己的笑意,气势汹汹的老虎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猫,两人之间微妙且带着火药味儿的气氛,转瞬间就在青年泛红的眼圈里尽数瓦解。

“你根本不会束发,”仿佛是要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找个借口,青年强装严肃地开口,“你弄痛朕了。”

的的确确梳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效的赵崇“。”

好吧,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军中的男人,他的确是拿手上那精巧华丽的发冠没辙,再次瞥了一眼那摆了许多物件的托盘,赵崇如愿在托盘一角找到了一条白底金纹的发带。

看来喜顺的确要比喜德细心许多,丢掉发冠拿起发带,赵崇熟练地将青年顺滑柔亮的青丝拢起一系“出门狩猎,自是要干净利落才算妥帖。”

“那些个华而不实的发簪玉冠,陛下还是等到上朝时再用吧。”

“难道朕今早的着装不是皇叔亲自挑选”扳回一局似的挑挑眉,青年毫不客气地戳穿男人的说辞,“这个借口,皇叔找的可真烂。”

这小猫崽,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拿走对方手中的茶杯,赵崇双眸微眯“这话本王可不爱听。”

“可朕偏就要说,”挑衅般地仰起头,青年像是在发泄着自己之前没有狠下心动手的怨气,“能让皇叔不开心,那大概就是朕最唔”

被茶水暖回浅粉色的唇一瞬间被人用另一双唇堵住,身材高大的男人牢牢扣住青年的后颈,稍一用力便将对方压在了床上。

“赵唔嗯”

挣扎无果,青年所有指责的话语都在对方的攻势中支离破碎溃不成军,远没有男人的气息绵长,没一会儿的功夫,脸颊泛红的青年便无力地在男人怀中瘫软下来。

惩罚似的小小咬了一下对方的唇,赵崇终于舍得放过身下快要喘不过气的青年“陛下不乖,本王自然有法子堵上陛下的嘴。”

“你放肆”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衣衫凌乱的青年狠狠推了一下身上的男人,“现在不是子时,也不是在清晏殿”

“偶尔换个地方不是也挺好”单手将青年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赵崇轻笑着松了松衣领,“离众臣归来还有一个时辰,若陛下肯配合,或许还能赶上晚间的篝火宴。”

“别怪本王心狠,陛下对着胸口那一刺,本王可是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若非那只突然打乱一切的蛊虫,今日他能否完好地回营都还未可知。

红绡帐暖,帷幔低垂,守在门口的喜顺拦下端着吃食送来的宫女太监,假装没有听到帐篷里所有暧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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