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三弟

午后,天气明媚,辉阳暖暖。

就在昨夜,端明殿大学士吴笏在一场刺杀中身中了一箭,危在旦夕,在太医院首席顾郸带着一群太医连夜的诊治下,总算把人从阎罗王手里抢了回来,不过吴大学士年事已高,这番伤筋动骨也是大伤了元气,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在静养之中度过。

吴笏和庄德治一样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朝里学生门客无数,加上他为人刚直不阿,敢于上谏下参,素来为皇帝所器重,所以此番天仪帝在处理政务之后,也特地带着自家三弟跑了吴府一趟,和清醒了一会儿的吴笏说了几句话。

燕舞是吴笏众多学生中的佼佼者,因为从昨晚开始就和楚故一块在吴府守着,所以两人都没有遭到刺杀,不过也接到了那些消息,在阜怀尧和阜远舟看望过吴笏后,他们就跟着进宫议事了。

……

皇宫,议事殿,围着一张偌大的圆桌四周随意的坐着的人数目并不多,却都是当朝圣上的心腹官员。

他们平日里看着没有什么交集,实则在职责上一坏扣一环,所在的职位掌控了玉衡朝廷里最重要的枢纽运转,在有要事要议的时候,这样的阵势并不少见,不过……

群臣们的目光不经意地流连在帝座之侧的蓝衣深湛容颜俊美神态淡定的宁王殿下,虽然眼神没有交流,但是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

早好些日子就有人传言说永宁王的疯症已经好了,阜怀尧渐渐将公文交给他批点这件事也间接证明了传言的真实性,不过倒是迟迟也没听到天仪帝要将人送出宫的消息,阜怀尧反而对其宠信有加,甚至在召集心腹议事时为他列座,而阜远舟也像是从来没在夺嫡之战里大放异彩似的,尽心尽力帮天仪帝分忧……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一群人精,敏感一些的多多少少能嗅出些什么,虽然还不到心明如镜的地步——只是天威难测,点到即止就识趣地不再细究了。

京城一系列命案的资料加上之前华妃下毒一案的卷宗已经整理齐全,下发到在场的大臣手里。

楚故拿起那张江亭幽的画像看了看,琢磨着若是有人知道这是神才永宁王亲自执笔的画像,会不会挤破城墙去抢一幅回家?……哎哎哎,那几位大人,这是案件资料,不能私藏了啊喂!

被抓包的燕舞和礼部侍郎布罄两目幽怨地望向他。

楚故将他们无声的控诉彻底无视,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地正色道:“爷的意思是对江亭幽发布通缉令么?”

阜怀尧抬眸,颔首,“各州各府,全部通知下去。”

江亭幽固然武功高强,精于用毒,但也抵不住人海战术。

资政殿学士周度提出疑问:“爷,江亭幽在这些事里扮演的是一个连接两方的角色,为什么不顺蔓摸瓜,而是要打草惊蛇呢?”

阜怀尧闻言,看向阜远舟。

阜远舟点头,转头面向在座的官员,淡淡道:“顺蔓摸瓜的事本王会做,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打草惊蛇。”

不消他多说,一句话就足以让认真看过资料的大臣们明白其中用意。

礼部尚书卫铎率先反对:“殿下乃千金之躯,怎么可以亲力亲为?”

一贯直肠子的燕舞也微微蹙了眉,道:“臣也觉得此事有待商议。”

“江亭幽背后势力庞大,难以估测,纵使殿下艺高胆大,也尚需三思。”兵部尚书庄若虚沉吟片刻后道。

工部主事陈闽提出不同意见:“若是以殿下之能都不能接近那批势力,其他人就更做不到了。”

有勇有谋到阜远舟这样高度的人能有几个?

“臣倒认为应该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才来考虑需不需要深入敌营。”翰林院学士甄侦的指尖在纸张上滑动,眼线姣好的杏眼柔光款款,细看方觉其中寒意深掩,漫不经心一般扫视过座上两位尊贵的男子,“他们是求财,求命,还是求权呢?”

他的音调明明轻柔温润,却在大殿里卷起一阵朔朔寒意。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般互相看了几眼。

若是求财的话,五十七万、税银不见了。

若是求命的话,苏日暮,阜远舟,众多考生和考官,甚至是当朝天子都被算在其中。

若是求权的话……有什么权,能比高高在上的帝位更吸引人?

现在的情况是,三样东西都在被人觊觎着,他们却还没看出这是不是同一个幕后主使在操纵着的。

这么一来,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人的目的就值得细细琢磨了。

再来,求权的话,这在的人座中就有一位有足够的动机。

和那个秀逸柔雅的茶道美人对视了一霎,阜远舟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兄长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在掂量众人发言的阜怀尧抬眼看他,双瞳里是素来的平稳无波,没有一丝迟疑的波澜。

阜远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只要皇兄信他,什么人的怀疑都无所谓。

对方的笑容太过温柔,阜怀尧看得一怔,看似从容地转开脸,实则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带着几分的狼狈。

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自家三弟的笑容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呢?怨不得京城里那么多见过他一面的名门少女恨不得非君不嫁。

那什么,陛下啊,乃家三弟只这么对你笑而已……

压下那份好似有些酸涩的感觉,阜怀尧淡淡道:“既然诸位卿家对此事还有异议,那么就暂且压下不提,不过楚卿,江亭幽的通缉令还是要发出去,该怎么说你有分寸,”琥珀色的眸中寒光一现,“犯我玉衡皇朝,若是还按兵不动,岂不是显得朕怕了他们了?”

如果要隐忍到真相大白那天,恐怕民心都已经不知道忍到哪里去了。

楚故了然,起身接令:“臣领旨。”

阜怀尧点头,目光转向另外二人,“燕舞,周继阁。”

“臣在。”端明殿学士燕舞和周继阁同时出列。

“吴卿伤势未愈前由二位卿家暂领端明殿。”

“是,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

又将明天的文试细节讨论了一遍,阜怀尧就吩咐众人散了。

议事殿很快就空了下来,滴漏里的水落在水面上,发出清灵灵的响动,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和雕花的窗框,斑斑点点落在地上。

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资料,阜远舟缠到自家兄长身边,习惯性地抱一抱,蹭一蹭。

阜怀尧正看着文试时的官员调配,被他蹭得有点痒,于是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安分一点。

阜远舟不动了,抱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兄长认真时的面容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冰雕,完美又带有缺憾。

他不自主地伸手去捞那垂落下来的发丝,乌澄澄的眸子倒映着对方雪白的帝袍,渐渐凝淀成深沉的色泽,旋即又飞快隐去,继续抬头看那张总是冷漠的脸。

等阜怀尧把调配的名单调整好了,一低头方发现阜远舟在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地就弯了弯唇角,拉出一份浅笑。

如果有外人在,必定不敢相信以冷血酷厉出名的皇帝陛下竟然会有这样宠溺一样的神色,他淡淡问道:“怎么了?”

阜远舟努了努鼻子,好似煞是委屈的模样,“皇兄,为什么要押后再议?”

深受恩宠,能力卓绝,可能会有二心,觊觎着帝位,除了他,还有哪个人选能向江亭幽提出“合作”而不被怀疑?

这个问题让阜怀尧怔了一怔,随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他的一头长发,“朕的江山人才济济,能人辈出,这些事自然有人来做,你自然是最合适的,不过朕说过会护着你,你又何必去冒险?”

不是怕他有二心,只是眼睁睁见过他差点死在自己怀里的情景,素来刚毅冷漠的年轻帝王也有了一份不舍的私心。

“可是,”阜远舟仰起脸看去,眼睛里带着孩子气的坚持,“你能护着远舟,为什么远舟不能护着你?”

天仪帝双唇翕动了一下,一时有些言语不能,对方的坚持映在自己眼里,那一霎那胸膛里溢开的说不出是暖是涩。

这个人对他越是珍惜,越是重视,对他的影响就越大,作为一个必须公正公允兼听则明理智冷静的帝王,有这样一个弱点,如果有被反噬的一天,无疑是致命的。

可是,阜怀尧却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即使可以欺瞒世人,也不能欺瞒自己心动的事实。

情如饮水,冷暖自知,为什么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涸辙之鲋一样在饮鸩止渴?

见阜怀尧露出有些迷茫的神色,阜远舟不知为何登时心里觉得有些慌,唤了他一声:“皇兄?”

天仪帝立时回神过来,那种神色稍纵即逝,一刻也没有在眼里逗留,他望着窗外开始凋零的桃花,云淡风轻道:“没有什么能不能可不可以的,朕要护着你,是因为纵使你能敌千军万马,于朕而言也只是朕的三弟罢了,长兄为父,不是么?”

我已经承诺护你一世,怎可食言?

你也应诺不再离开,就不要去冒险。

能守住这份心意直至百年,与你兄友弟恭,也算圆满。

阜远舟有些怔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去,微微用力地抱紧他。

只是三弟……罢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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