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陆展星被三日曝尸。
这三日间,镜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在继续变淡,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模糊得犹如隔着一片汪洋海。墨熄不需要隐形斗篷也可以自由往来于任何地方,但时间已经趋告罄,他再也不能与八年前的任何一个人对话,也不能以此引出更多的真相了。
他陷入了被动的等待。
而这三日间,顾茫没有去任何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前来探望他——也是,陆展星是顾茫昔日最亲密的挚友,也是王八军的副帅。很多人曾以为陆展星最后并不会死,以为最后一刻他一定会得到君上的宽赦。
可君上并没有顾及顾茫的感受与颜面,陆展星还是被斩了首。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吸嗅到了这个讯息——
顾茫是真的失势了,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
顾家军完了。
没谁会陪一个江河日落的走狗,昔日将军门前,如今鞍马稀零。
只有来自八年后的墨熄陪着他,可是顾茫看不见。他待在家里,躺在床上发呆,能不吃就不吃,能不动就不动,岁月好像静止了一样。但墨熄知道时间还在无情地推移,墨熄有时会望着自己的手,十指伸出,俱已变得透明——看来离开镜中世界,也就在这几个时辰了。
他甚至不知道撑不撑得到今晚。
“顾帅。”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有人在外面喊着。顾茫睁着双目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踉跄着起身,他因为饿了太久,躺了太久,头脑有些发晕,下地之后差点栽倒。墨熄本能地就去扶他,可是搀扶不到——顾茫还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又迅速爬起来。门开了,站在外头的是宫内的一个传令官。
“君上有旨,请您速往金銮殿一趟。”
顾茫显得很疲惫:“有什么事么?”
“这……”传令官道,“下官也不清楚,顾帅去就是了。”
墨熄明白,是君上要给顾茫下达那最后一个任务了。他忍不住祈求他还能在时光镜中多停留一会儿,不要让他在这个时候脱离。他是真的很想看到顾茫叛变前的最后委任是什么。
送走了官吏,顾茫来到昏黄的铜镜前。他换了件干净的粗布衣裳,掬水洗脸。水珠子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洗去了满脸的倦怠,却洗不掉眼里的血丝。
为了让自己显得精神些,顾茫抬手束发,给自己梳了个高高的马尾,然后他习惯性地想要扣上代表着徽衔军阶的冠扣,手指却在台子上摸了个空。
他早已不是将帅了。
“……
顾茫沉默一会儿,摸索着,摸出一根帛带将发髻缠绕固定,帛带是藕白色的,不知是在为谁大逆不道地偷偷戴着丧。
他进了宫里。
羽林见了他,兜鍪上的红雉簌簌,想行礼,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该行此之举,便又直起头来。
——深宫禁内,天威庄严,禁军们不能堂而皇之地对他进行打量,但他们的目光都偷偷地望着他自长廊的尽头出现,消失到王城的深处去。
这些年顾茫走过这条廊庑无数次,阶衔越来越高,拥趸也越来越多。
而如今,他又成了一介布衣,青衫布鞋,孑然一人。他洒了半生的热血,耗费了所有真心,到了最后,兜兜转转回到起点,和当初他以奴籍之身初入宫城时,竟也无太大区别。
步入殿内,高阶之上王座威仪,由于并非朝会时辰,御座前落着三重缃色软帐,将后面的一切都重重叠叠地遮住。
君王之容,不当轻窥。
顾茫顿了顿,眼帘未抬,垂着睫毛,眼观鼻,鼻观心。他长跪叩首:“庶民顾茫。拜见君上。”
金銮殿里空寂寂的,并没有任何作答的声音。
顾茫静候一会儿,起身再叩:“庶民顾茫,拜见君上。”
这回终于有反应了,然而反应却不是从金銮殿的王座上传来的,而是自顾茫身后,薄烟般轻飘飘地荡入。
“姓顾的,你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庶民之身,君上又怎会愿意见你?”
墨熄与顾茫一同回头,但见慕容怜一脸憎恶,笼着宽袖站在门口。
八年前的慕容怜还未开始吸食浮生若梦,因此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后来好很多,人也没有那么倦那么薄。他穿着一袭蓝衣金边的贵族衣袍,虽然神情姿容是纨绔了些,但肩背是挺拔的,一双长腿也站得笔直,不似后来,走到哪里都一副要软倒下来的懒样子。
顾茫直起身子,问道:“怎么是你?”
“我怎么了?”慕容怜冷笑道,“顾帅好大的忘性,你在我府上伺候了我那么多年,给我捏肩捶腿,百般奉承。怎么,做了几年将军,连你的本都忘光了?”
“……”
“再者说,如今你是庶民,我是王爷。由我来替君上给你递话,已是你的殊荣。”
尖尖的下巴挑起,慕容怜白皙的脸上露出讥嘲。
“跪着接旨吧?”
顾茫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将眼帘垂落,他跪伏于地,淡青色的袍缘委顿一地。墨熄从前是看惯了铠甲加身的顾帅,原来卸甲之后的他骨骼清瘦,宽大领口处露出来的一截脖颈,疲惫得像轻轻一捏就断去。
慕容怜哗地一展金边灿烂的华贵袍袖,拿出君上谕令,慢条斯理地念道:“皇羲天鉴,重华君诏,凤鸣一役,浮尸千里,溯本究源,皆因主帅顾茫识人不当,副将陆展星阵前失德,斩杀柔利特使,陷万军于鼎炉,恶重华之邦交。今罪臣陆展星已枭首示众,责令故主帅顾茫,负其断颅,亲往柔利谢罪。钦此。”
这一卷诏书念完,莫说顾茫,便是墨熄都怔住了。
君上的意思,竟是要顾茫亲自携着陆展星的脑袋,前往柔利国,为陆展星曾经斩杀该国使节的事情谢罪道歉!
时光镜中的声音本就越来越轻,这时候墨熄就更觉得耳中嗡鸣作响。
竟要顾茫亲自向邻邦,奉上陆展星的脑袋……
君上根本无所谓顾茫的心情何如,无所谓顾茫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叛变!——他确实在试顾茫的底线。
甚至不惜以逼走这个人为代价。
慕容怜眯起三白桃花眼:“怎么?顾帅还不接旨吗?”
墨熄摇了摇头。
不。
你不要接……你不要……
但是看顾茫的眼神,这个人好像早已将君上的恶心看透,在最初的怔忡过后,顾茫的神情变得冷漠,变得坦然,甚至变得有些不加掩饰的厌弃。
不要接……
“庶民顾茫。”模糊的声音从顾茫唇齿间磕落,“……领旨。”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从慕容怜的手里接过诏书。
悬崖坠下,一切,终成定局。
于是,就在这年的深秋,许多人都有了新的命运——重华唯一的奴籍军队朝夕不保,陆展星东市问斩,头颅悬于闹市三日。为了羞辱曾经当庭顶撞自己的顾茫,三日后,君上竟命顾茫亲自将陆展星的脑袋送往柔利国,以谢当年斩杀来使之不恭。
顾茫背负着兄弟的头颅上路了。
日暮黄昏本是最稠艳的色泽,但在墨熄眼里却白得近乎透明。时光镜的力量越来越薄弱,镜中的世界开始和外面的世界相胶着,墨熄甚至偶尔可以听到时光镜外的吟唱。
是江夜雪的声音,在念着解咒。
“渡厄苦海,昨日无追……”
“黄粱为梦,君何不回……”
恍神间,江夜雪的嗓音消失了,又只剩下镜内世界的种种声响。
将远行的顾茫紧了紧背着的布包,来到重华的东市牙子口,走到一家炊饼摊子前。
“老板娘,来五张炊饼。”
卖炊饼的是个俏丽妇人,以前顾茫来她摊上光顾的时候,她都是又嚷又笑,嗓门扯得邦邦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顾帅吃了她家烤的肉炊饼。可今日她从膛炉前带着笑抬起头来时,笑容却僵住了。
顾茫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道:“五张炊饼,还是老口味。”
女人一下子变得有些赧然。她一方面急着和这个失势的男人撇清关系,哪怕是买卖关系也好像会难为死她似的,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良心在为自己的势利眼而感到惴惴。
就这样天人交战地僵了一会儿,她的丈夫凑了过来。
“不卖了不卖了,我们家打烊了!”
顾茫怔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可晚市才刚刚开始……”
男人蛮不讲理道:“就不卖了!”
顾茫明白了。他看了妇人一眼,那女人臊得满面通红,她的良心好像是在这一刻彻底碎了,破碎后的血浆都涌到了脸上,将她的面庞染成酡红。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她摊子前买饼的时候,她还没有成家,嫰水青葱似的一个姑娘。见他来光顾,激动地磕磕巴巴。
那时候她也是和现在一样,颊飞霞光。
可惜时过境迁,姑娘成了妇人,而她脸红的原由也与当年全然不同了。
顾茫叹了口气,说:“那算了。本来想买一些,带在路上吃的。你家的炊饼和我在北境吃过的一家很像,都很好。谢谢你做了那么多年厚道生意。”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妇人羞愧欲死,忍不住瞅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顾帅——!”
她男人大惊失色,立刻捂住她的嘴:“你瞎嚷什么?不要命啦!”
妇人便哆嗦着,这一声之后彻底失却了正直的勇气,她低下头,不敢接着发声。而顾茫在脚步微顿后,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待她重新含着泪抬头时,便再也看不到了。
……
墨熄陪在顾茫身边,陪他一家家走着,看着。
顾茫好像原想着要带一些故土的吃食上路的,甚至还在卖重华剪纸小绘的摊子前有些渴望地驻足了片刻,但是他太惹眼了,他在东市逗留得越久,盯着他瞧的人就越多。
摊主们原本都会热烈地招揽客人,而独独当他走过的时候,他们都低眉臊眼地不吭气,恨不能连人带摊子消失在这尘世才好。
顾茫是识趣的人,他也不怨他们。
这些小生意人守着一方小本营生,谁要睬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他是在底层活过的人,知道被人轻贱、吃不饱饭的滋味有多痛苦,所以他看着这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小贩时,他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怨恨。
只是他不知道,原来临了走了,要买一两样故国的风物,竟都成了这样困难的事情。
顾茫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地离开热闹的东市,他一边走,一边叹道:“展星,抱歉了,这一时半会儿地,也买不到你喜爱的梨花白。不能替你喝了。”
背囊里的头颅自然是不会答话的。
顾茫又紧了紧背囊,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地,他过了戍卫,出了城门,他走在了白玉石斫凿的古桥上,这座桥名叫重华桥,跨越宽阔的护城河,一头是他来时的路,一头则连着荒草萋萋长亭曲折的城郊驿道。
桥的尽头,有一个年逾古稀的糟老头歪着,他两腿腐烂,遭蚊惹蝇。顾茫知道这个人,长年累月地歪倚在这里,问每日进城出城的人讨饭。
老叫花子年纪大了,从不挪地方,守城人驱赶过他无数次,他都是翻着浑浊的老眼,用双手撑着地,骂骂咧咧地爬走,可过了一两天,又像是附骨之疽似的爬了回来,还是赖在这里乞讨。
顾茫曾经问过别人,为什么这老头非要在城门口,要在重华桥边瘫着不走。
那时有上了年纪的修士告诉他——这个老头曾经上过战场,后来全军覆没了,老头儿贪生怕死,阵前逃了回来,保了一条命。老家伙良心过不去,过不了多久就受不住了,去向老君上坦白请罪。但彼时老君上施行德政,不愿杀人,只褫了他的军衔,废了他的灵核,流他做一个庶人。
他试过借酒消愁,试过信善遁空,但最后都解不去他的心结。
再后来,日子一天天消磨,心智一日日崩溃。
年轻修士成了老修士,老修士痴痴癫癫,每一天都能回想起自己丢下同袍临阵脱逃的那一瞬间,他被彻底逼疯了,他在癫狂中砍了自己的腿,他以为这样就能改变过去,以为这样当年的自己就不会转身而逃。
可是没有用。
老头子疯的越来越厉害。
快八十了,那么多年,他就没日没夜地守在重华桥边。守在大军归师必经的这一条路上,一双浑浊的老眼,永远张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直到那一天,顾茫第一次作为主帅得胜凯旋,鲜红的披风裹着精光铠甲,骑着金翅飘雪马,纵着浩浩汤汤的军队踏着滚滚尘烟而来。
重华桥边的那个肮脏腌臜的老头,忽然比顾茫先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精神。他拖着断肢挣扎着直起来,努力朝他们挥着手,热泪盈眶地喊着:“回来啦!你们可算是回来啦!”
随行奇道:“这老头在说谁?”
顾茫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到自己,还有身后风尘仆仆的同袍手足们。
顾茫思忖未几,忽然心中一动,骤然明白了老家伙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他是在等,等当年那些被他抛弃的兄弟们能够踏过几十年的时光,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地回城。
老家伙一直在候着。
所以顾茫当时下了马,走到他跟前,老头儿仰头望着他,阳光刺在老家伙昏花的眼睛里,老家伙呜呜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冲着顾茫磕头,一边又挪着想要过去抱住他。
陆展星那时候啧了一下嘴,说:“茫儿,脏死了!”
顾茫道:“没事。”
他抬起手,摸了摸那老家伙的头。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都会犯错,逃兵为他的逃离煎熬了大半生,顾茫想,已经够了。
老家伙就豁着他那张漏风的嘴,哭得歇斯底里地,一会儿管顾茫叫“小赵”,一会儿又管顾茫叫“小陈”,“小冬瓜”。
顾茫一一都应了,打那天起,老家伙就安生了。
他还是有点疯,但不再直勾勾地看着地平线,他开始像个正儿八经的臭要饭,会对过往的人笑,颠着一只脏兮兮的破碗,唱着他的莲花落。
“……”顾茫紧了紧裹着陆展星头颅的布包,走到重华桥的尽头。他知道,今天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路过这个老叫花的身边了。
“老伯。”
老叫花今日收获颇丰,讨饭的破碗里搁着一只大馒头,怀里还揣着一张饼。他其实并不记得顾茫是谁了,虽然顾茫当年班师回朝时解开了他的心结,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又被执念折磨了那么久,他并不记得当年是哪一位将军下了马,愿意宽恕他这个罪人,愿意当他的小赵小陈小冬瓜。
因此他仰着头,傻呵呵笑着,很闲适地看着顾茫。
“老爷,给点赏啊。”
顾茫也低头看着这个臭要饭的,看了一会儿,他也笑了。
“如今愿意跟我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说完把乾坤囊里的所有细软贝币,都递给了老叫花子。
顾茫道:“走啦。”
他起身,起身的一刻却被老头忽地攥住了手腕。
“怎么了?”
老头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最后哆哆嗦嗦地伸出那只鸡爪子枯木头般的手,从怀里摸出那张脏兮兮的饼子。
献宝似的,满脸褶子都溢着笑。
“给、给。”
“给我的?”
老人像是因为接近天命,有着常人所无的知觉,不住地把饼子往顾茫手里塞:“带着、和你兄弟、路上吃……路上吃……”
顾茫怔住了。
或许老人和孩子的眼睛是可以看到鬼与未来的。
他看着那张皱纹密布枯缩如核桃的老脸,半晌,慢慢地整顿出一个笑,从老叫花子手里,接过那张故国的炊饼。
“多谢。到底还是能带走一样故乡的念想。”
老头就朝他懵懵懂懂地点头,嘴唇哆嗦着,不住说:“你们要回来,要回来……”
顾茫的笑容一顿,但也没有堕下,他睫毛轻颤,起身道:“走了。”
他说完,背着布包,回头望了一眼角牙峥嵘的城楼。
城楼上,“重华”两个遒劲庄穆的篆体字被夕阳一照,流彩华光,耀眼夺目。
顾茫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与谁说话。
他又道:“走啦。”
走啦。
王八军的残部还被君上扣押于牢狱,陆展星的残躯在顾茫的背囊里。谁也没有前来为顾茫践行。
他转过身,孑然孤寂地走在重华桥上。桥底下河流滚滚,如昨日辉煌绝尘去。
而那个重华桥边的老头儿,忽在此时抻着嗓子吆了一声——他的嗓门像一面破锣鼓,老头儿伸着脖子,看着顾茫的身影走向暮色西沉的地平线。他嗓音哑着,颤抖的手敲着讨饭的碗,开了口,开始嘲哳呕哑地唱了一段儿他记得最流利的莲花落——
“人道光阴疾似梭,我说光阴两样过。昔日繁华人羡我,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怜今日我无钱,一时一刻如长年。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一声围合魑魅惊,百姓邀迎如神明。今日黄金散尽谁复矜,朋友离群猎狗烹。昼无擅粥夜无眠,落得街头唱哩莲。一生两截谁能堪,不怨爷娘不怨天。早知到此遭坎坷,悔教当日结妖魔。而今无计可耐何,殷勤劝人休似我!”
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
我也曾,兜鍪玄甲擎玉腰,箭破惊羽动九天。
而如今……
墨熄睁着眼睛,他看着顾茫的背影,一眨也不眨,多眨一眼,就少看一眼,他就这样目送着顾茫远去,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淌下来——他从来都知道顾茫叛国是痛的,可是心中知晓与亲眼所见,到底不是一般滋味。
锥心刺骨,攫魂断魄。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要走到这个地步啊?!!
昔日鲜衣怒马少年郎,像个失了魂的乞丐,一个浑浑噩噩的野鬼,自长亭古道,一路向远方走去……
而墨熄知道他这一走,就是与重华长达七年的别离。
再回来时,已是两魄不复,心智损毁,满身血污,鸿沟难平。
再回来时,他也好,顾茫也好。无论八年前的阴谋阳谋如何,错皆已铸成——都再也无法改变了。
“顾茫……”
心脏如尖锥刺入,墨熄想要跟着他,可江夜雪的吟唱声在耳边越来越鲜明,时光镜里的种种色泽已淡得不可辨驳。
顾茫的身影,也薄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像是想涉过时光之海,抵达岁月的尽头去拥抱那个孤独的身影。
想要涉过血水汪洋,去挽回那个再也不回头的旧人。
可是随着解咒吟唱越来越到了终末,墨熄就不能动了。脱离这个世界只在顷刻,墨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渺小的,孤寂的背影,无人相伴,独自上路——
他的脏腑都像是被拆碎了。
他甚至想请江夜雪再等一等……不要再念了……
再等一等,再给他最后一时一刻。
至少让他陪着顾茫走完这条驿道,至少让他再多陪他一会儿。
“渡厄苦海,昨日无追……”
让他再陪陪他吧。
没有仇恨的。
不带宿怨的。
哪怕多一刻也好。
“黄粱为梦,君何不回……”
不要念了……
终于,在这种死别生离的剧痛中,墨熄看着顾茫的身影被大地天光最终吞没,无尽的黑暗覆压下来,他的心在痉挛在挣扎在抽搐,心跳缓不上来,痛苦几乎要把他的神智也一并摧毁。他甚至不想回到现实,回到现实了他只会比过去更痛。
他要面对的又是顾茫支离破碎的残片,要拾掇的又是满世狼藉。
他怎么面对顾茫?怎么看待君上?
他怎么撇弃顾茫造下的罪孽,又怎么镇下对顾茫的心疼?
时空一镜黄粱梦,醉死红尘多少人。昔日学宫长老对此镜的描述,竟非一句虚言……墨熄便在这样令他无法喘息的剧痛之中被一种无情的力量狠命拽出,眼前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倒影——顾茫眼尾的笑,顾茫眼中的恼,学宫时代那个永远炽热的少年,洞庭战舰上那个誓不回头的叛将,他们这半生一起历经的喜怒哀乐都在此刻涌上脑海,最后又全部破碎在重华桥落日余晖里……
——
“羲和君!”
江夜雪的声音传来。
墨熄猛地栽倒在蝙蝠塔冰冷的地面,眼睛涣散大睁着,胸口剧烈起伏,他喘不过气……他像是被拖拽上岸的鱼,那种两难的疼痛简直像要将他的骨和他的肉生生剥离,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混乱间他看到江夜雪过来,看到江夜雪跪跌在他身边……
“顾茫……”墨熄近乎是哽咽了,“顾茫……”
“不要再走了……不要走下去……”
江夜雪抓住他的手,一诊心脉,竟是濒死之征。痛到心都要停了——剜骨锥心,剜骨锥心……骨和肉都要分离……那颗心脏好像在绝望地哀嚎着,好像在说它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情与罪……不如杀了他吧……不如让它停止吧。
太痛苦了。
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走向地狱,不……不……是被逼向地狱……诱向地狱……而他这次依旧是连挽回和陪伴也做不到……他依旧无法得知顾茫叛国的最终真相……
“羲和君!!”江夜雪焦急地唤着他,“墨熄!!墨熄!!!”
不要再走下去了……前面是死路啊……
就在这时,忽然又是一道金光从时光镜内散出,顾茫也从镜子里抽身而退——他重重摔出来,伏在妖塔的地面上。
墨熄支撑着在时光镜里耗损到几近崩溃的身躯:“顾茫……”
他踉跄着,跌跌撞撞地爬过去,他看着伏在地上的那具躯体,他挣扎着想去握住顾茫的手,那只八年前也好,镜子中也好,他都没有握住的手。
“顾茫……”
指尖颤抖得厉害,眼见着就要交扣上——可是那一瞬间,那个伏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手掌蜷缩,无意识地收回。
而后,顾茫慢慢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死寂无声。
他阖着眼睛,蹙着眉,睫毛颤抖着,继而缓然睁开。
脸庞苍白,唇色浅淡。
“……”他转头看向墨熄,很久都没有说话。眼神从恍惚到明晰,从破碎到焦距,那些他苏醒时缺失的情绪与血色就像纸上墨彩,一点一滴地慢慢描摹出他的精神与气质。
墨熄眼睛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就是在这从昏沉到苏醒的过程中,他仿佛看到一朵沉睡了许久的昙花终于吐蕾——顾茫不再是那个茫然无知的傀儡,不再是那个不知今夕何夕的囚奴。
他的眼睛依旧是被淬炼过的蓝。
可是那张脸上的神气,却是逐渐从怔忡,转向冷静、桀骜、清醒与不可战胜。
不用任何解释,不需要哪怕一句话,只消一眼,墨熄就能认出这个顾茫绝不是神识破碎后的顾茫,而是……
从时光镜中返回的,是恢复了过去记忆的顾茫!!!
重华的神坛猛兽,昔日的顾帅顾师兄!
妈d,老子居然哭了,当年看二哈都没哭
我没哭真的就只是发酸心疼疼的指尖都在颤,茫茫你太苦了!md那个sb君上!!@&#@*mad系统你@*%#*@
打错字了是死…
我草,我边哭边抹鼻涕,这™造孽啊
mmp,嘤嘤嘤,当个傻孩子不香吗?wwwww可是不恢复记忆又心痛。。。wwww
肉包的文真的是长在我泪点上的,艹
二楼+1咱俩一起哭
在一群人里我好慌啊啊啊,我没哭。。慌得一批
我也沒哭,但是心好疼
妈的!没记起回忆心痛,记起了也心疼!呜呜呜!
呜呜呜我撑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茫茫
看肉包的文总又哭又笑的
茫儿最难最苦的时候都是自己撑过来的,太难了呜,不是说非要墨熄做点什么,但是怎么一点都没有做啊…还憎恨他…
造孽啊,这些小人物和小事真的好扎我泪点
当年看二哈都没哭来着
我真老喜欢茫儿这个称呼了
艹 哭死我了,www太好哭了
呜呜呜呜 国仇家恨这里才是最虐我的
大家!看我这条评论一下!
要提交评论的话先写评论
之后疯狂按提交评论
大概一段时间就可以停下来了
之后还是不能的话就继续这个动作
然后总有一次会有写重复评论
那就发出去了
请大家帮我多多宣传并告诉其他朋友!
(打了好久请看看吧)
是要来刀子了吗?眼眶湿了,但我一直还没哭,看来是之前被二哈刀的太厉害了…
这段确实感人,我都眼泪汪汪的了。
感觉这张还是浅浅玻璃渣系列,因为真相只露尖尖角而已。
二哈时就一直哭的哭包
心疼,心堵,但还是没哭,我唯一一次哭是为了红芍和李清浅。
(但这种闷闷的,发泄不出来的虐好难受啊!)
不愧是肉包大大的文,真虐啊!
杀人诛心5555
喘不过气啊
肉包虐我千万遍,我待肉包如初心
能说什么呢 唯有以泪报君……
呜呜呜,茫茫,终于回来了
为什么我是笑着看到这一章的,我就是哭不出来
看一半留一半过一会再看果然是明智之举……
恢复记忆了!!!!好激动
心堵啊
二刷了还是那么震撼
我是WWWM
感觉这本是遗憾比虐多一点,这种文后劲真的很大,嗯,像是那种很久以后回忆起来心里也会堵的慌的类型
阿茫啊,他真的,我哭死,狗系统我不快
啊啊啊
我是先买的实体书(书里的*都删了)
为什么我来找糖还是会被刀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