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义爱情

  陆烟汀和游景阳在吃饭的时候又对了几句词,郭凯给的吃饭时间很紧,中午十二点多他们就正式开拍了。
  道具组拿来了暖气机,让仓库温度高一些,他们说话时产生的白雾是个季节bug。
  郭凯问他俩:“饭没吃太饱吧?”
  陆烟汀就没吃几口,游景阳胃口还不错,只是作为演员也没怎么吃主食,于是他们点了点头。郭凯说:“那行,你俩酝酿一下,五分钟后拍,刚刚最后那遍还不错,保持住这个感觉。”
  陆烟汀的拇指和中指在手心一深一浅地抠挖着,他独自在墙角静静呆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演员的酝酿方式不一样,陆烟汀属于静态,而游景阳是动态的,他不像陆烟汀那样封闭,他和郭凯还在沟通,每说一句,他就会在原地走几步,双臂晃动着,嘴中念念有词。
  郭凯时间观念很重,五分钟后,正式开拍。
  不同于以往的剧组,郭凯带的剧组总给陆烟汀一种严谨理性的几何感,现场永远是井然有序的,工作人员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很少交谈,他们大多都专注、严肃,仿佛是郭凯的复制人,拥有高度一致的工作信仰。陆烟汀站在他们之中,又在他们之外,羡慕地观望着,盼着这信仰之中能挤进他的一点执念。
  “不是。”
  陆烟汀急促地说出这两个字,他慌里慌张看了眼游景阳,捉着对方的胳膊往外一推,他的头偏过去:“你别这样。”
  郭凯的意思他是明白的:要多包含些可供人解读的小动作。
  到了这里,陆烟汀所理解的宋卿饶都是慌大于感情的,他太怕侍南做出些什么,让他的努力前功尽弃,逼得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真实的自己。
  而下一句,陆烟汀的语气徒然弱了下去,带着颤音:“你离我远点……”
  他闭了下眼,缩着头,不去看游景阳,游景阳压低了声音跟他说道:“饶饶,这是我最后一个办法了。”
  陆烟汀放大眼睛——他知道,宋卿饶的耳朵更多是抓住了“最后”这两个字,他的保护墙轰然坍塌,挣扎的力度也小了很多。此时此刻,他是随游景阳摆弄的,所有的思绪都随着“最后”二字远去了。
  游景阳凝视了他几秒,吻了过来。
  这次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以至于游景阳贴过来的时候,陆烟汀就差点哭了。他在若明若暗的光线里看着游景阳轮廓模糊的脸,生出一种与他在末日接吻的感觉。
  宋卿饶在这个吻里又该是多么难过。
  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了,在亲自己。可他什么也不敢做,他既怕侍南爱他,又怕他不爱他,担心侍南以为自己不爱他而放弃爱他,却更怕他知道自己爱他。只有宋卿饶心里清楚,他根本禁不住侍南的任何求爱方式。他在朝着自认为光明的路走去,可侍南在亲他,他们在黑暗潮湿的仓库里接吻,如此见不得人,却又如此缠绵。
  宋卿饶含糊地呜咽着,手臂失去力气,书本哗啦啦落到地上,他从没有给过回应,侍南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宋卿饶知道他早已经放弃思考,所有的行为意识皆是下意识所为,可侍南包容了他,他退,侍南就不紧不慢地追上来,不怪他,不问他,给他的自始至终只有理解和温柔。
  这让他怎么放弃?
  侍南在宋卿饶的唇上轻轻吮着,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直到他的脸上一片温热。宋卿饶的唇是发苦的,他的哭声在寂静的沉黑里太过彷徨。侍南怔怔地松开了他,宋卿饶扶着他的手臂,哽着弯下腰来,缓缓滑落到地上,小口小口喘息着,吸着鼻子把书本捡起来。
  侍南蹲了下来,他的眼睛是晦暗的,宋卿饶渐渐止住哭意,红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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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对视,然后,侍南再次吻了上去。
  这个吻更多的是顺从,他们彼此都很柔软,宋卿饶将身上的刺全部都收去了,他闭着眼睛,心里的难过收了一些。这是个让他得到治愈的吻,他的脑袋里不再有那些可怕的、肮脏的念头,侍南的爱意和呵护给了他昙花一现的安全感。
  他发出了一些黏稠的声音,和侍南的呼吸缠绕着,软在对方的怀里。
  侍南捡起地上的书,“‘经济管理’?”
  他像逗孩子似的,将书在宋卿饶眼前晃了晃,“要转专业啊?”
  宋卿饶还在恍惚中,下意识伸手去拿,侍南又撤回了手臂。
  侍南对他说:“叫哥哥。”
  哥哥,已经好几年都没再这样叫过。
  宋卿饶闷着头,显得很倔强,“你给我。”
  侍南并不给他,他的手臂在晃,光影透过来,每一寸呼吸都是亮的。
  宋卿饶仓皇地叫他:“哥哥。”
  侍南抱紧他,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把书塞到他怀里。
  宋卿饶抓着书皮,低着头没有脾气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侍南说:“你随时都可以走。”
  侍南勾着他的下巴问他:“为什么哭?”
  宋卿饶是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的,他认识不到自己的内心。
  宋卿饶的表情让侍南心疼了,他亲着宋卿饶:“你不是不愿意。”
  “但你还是哭了,”侍南强迫他看自己,“你愿不愿意跟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宋卿饶的头压得更低,一言不发。
  ……
  “小汀这遍哭早了。”郭凯回放镜头,指着跟陆烟汀说道。
  陆烟汀整张脸都是红的,看上去很狼狈,他抹着脸,眼睛有些睁不开:“嗯。”
  郭凯摸着下巴:“不过这个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
  “这样,再拍一个后面哭的,过一遍。”
  最终,郭凯定夺道。
  当天的拍摄在晚上九点结束了,回去的路上,小赵给陆烟汀的嘴唇抹药膏,她做事仔细,也耐心,边给他上药边小口吹着:“肿得还是挺明显的。”
  她上完药,坐回座位上:“还有知觉吗?”
  “没有。”陆烟汀揉着眼睛,“没什么必要上药,明天应该就好了。”
  “这肯定得上啊,要不会影响明天拍戏的。”小赵拿卫生纸擦着手,“还有眼药水你回去记得再滴一次,我看明天也要肿。”
  “行,”陆烟汀拍着脸,“其实我最怕的是脸肿。”
  “你这嗓子也哭哑了啊。”小赵在小药箱里翻腾着,“回去吃点药。”
  陆烟汀笑她:“你都快成医生了。”
  小赵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陆烟汀问:“怎么了?”
  小赵叹着气:“陆哥,你还是别笑了,你现在笑都跟哭似的,看着特难过。”
  陆烟汀慢慢收住笑容,他仰靠在座椅上,偏着头去看车窗外面的夜色:
  “嗯,还没完全出戏。”
  那时他已经隐隐有所预感,这样难过的情绪或许短时间内很难被他从生命中剥离出去。
  陆烟汀回到家,闻到了满室的烟味。
  他本是缩手缩脚的,内心还十分的不安,嗅到了这种味道,心里顿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脱着外套,室内的热度刺激着他冰凉的皮肤,给予他温柔的痛觉。
  客厅的灯没有开,曲如屏站在窗前,二楼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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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房间开着灯,灯光洒
  下来,在一楼落上浅浅的光影。
  曲如屏似乎笑了一下:“回来了。”
  陆烟汀本打算去开灯,可他有些心虚,动作就迟缓了很多:“怎么不开灯?”
  “我自己的时候习惯不开灯。”曲如屏说着,朝他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回来得还挺早。”
  陆烟汀“嗯”了声,方才他们离得远,曲如屏并没有听真切,此时离近了听,便问道:“是拍哭戏了吗?嗓子这么哑。”
  “是,”陆烟汀并不敢直接去看他,躲闪着目光,话也少了,“你抽烟了?”
  “杨伟宁来坐了会儿,他是老烟鬼了。”曲如屏拉着陆烟汀朝楼上走,他正要开灯,陆烟汀又问,“那你不抽烟吗?”
  “很少抽。”
  “都什么时候抽?”
  曲如屏像是发现了他今天的不一样,多看了他几眼,思量着说:“作重大决定的时候会抽上一根吧。”
  陆烟汀随着他往楼上走去,“你这是‘场合烟’啊?”
  “嗯,我烟瘾不重,要是一开始不是拍戏需要,应该都不会碰。”
  “这在圈子里很难得了,我都抽过烟。”
  “你抽过?”曲如屏打开房门,扭头对他笑了下。
  陆烟汀眼睛晃了下,他抿着传来淡淡知觉的嘴唇,恍惚着说,“抽过两根,吃饭的时候他们让我抽的。”
  “什么时候?”曲如屏背对着他,倒了杯水。
  “好久之前了,拍完戏,杀了青,大家一起去吃饭……”陆烟汀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曲如屏在联想另一种不太好的可能。
  听到他这么说,曲如屏稍微放松了些,他端着水杯走过来,带着笑意。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陆烟汀的脸都是微微浮肿的,眼睛和鼻子发着红,干了的药膏黏在红肿的唇上。
  他的笑意淡了下去,动作依然没有滞缓,伸手将水杯递给陆烟汀。
  陆烟汀眼神飘忽着喝了几口水,他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嘬着。他这杯水是喝不完的,也不敢和曲如屏直视,同时小动作频繁,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抓抓衣服。
  “我去洗个澡吧。”
  陆烟汀给自己找台阶下,说完这句话,他就把水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慌里慌张要走,却又定在原地看向曲如屏。
  “好吗?”他不安地问。
  他总觉得曲如屏是不高兴的,甚至是生了气的。因为他平时并不是这样,表情很淡,显得极为克制。alpha的气压低沉,omega是可以隐隐感觉到的。陆烟汀胸口起伏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到曲如屏说:
  “嗯,你去。”
  说完,他朝后走去,坐到床上,意识到陆烟汀没有动,对他笑了一下,这一笑,就回到了平时:“怎么?”
  陆烟汀松了口气:“这就去了。”
  这个命题是无解的,陆烟汀既不希望曲如屏不快乐,又渴望他能够表现出来一些在意。这样的矛盾之下,陆烟汀也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洗完澡后,他带着一身湿气从浴室出来,曲如屏半躺在床上,听到动静,也没有去看他。
  陆烟汀走到窗边擦着头发,他偶尔看曲如屏两眼,曲如屏像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他的手臂盖在眼睛上,又像是睡着了。
  陆烟汀轻手轻脚想回浴室放毛巾,曲如屏却动了动,他把手臂放下来,对着陆烟汀说:“小糯,来。”
  陆烟汀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曲如屏对着他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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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了遍:“过来。”
  陆
  烟汀的拖鞋进了水,发出“咯吱”的声音,他走到床边坐到曲如屏跟前,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他。
  曲如屏温和地问他:
  “今天拍的什么戏?”
  陆烟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以为他看得出来。
  只是,曲如屏很快就放弃了这个问题。
  “算了,”他喃喃道,再次向后仰去,看着上空,“你不用告诉我。”
  陆烟汀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头去握曲如屏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心,另只手将它们覆在一起。
  他低声说:“你给我上眼药水吧,好不好。”
  良久,曲如屏说:“来。”
  然后,陆烟汀躺在床上,抹着眼角流下来的东西。
  他看不见曲如屏,张了张嘴,说:“你经常给别人上眼药水吗?”
  “以前演过医生。”曲如屏说了这句,就没了后话。
  陆烟汀干巴巴道:“噢。”
  他在黑暗里摸索着,问道:“你离我很远吗?”
  曲如屏没有说话,握住了他的手。
  陆烟汀安心了些,他拘谨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但他没有睡着,他感觉到有阴影笼罩下来,曲如屏的气息近在咫尺。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陆烟汀总能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他摸到了曲如屏的手臂,湿热的唇一张一合,可他羞于说出邀请的话来。
  陆烟汀身上是沐浴液的清香味,他住过来后,和曲如屏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和沐浴液,他们的气味却不近相同,曲如屏的基调总是更稳重一些,而陆烟汀则是纯粹的甜软。
  曲如屏很少会直接亲吻他的嘴唇,他总是先亲吻他其他的地方,例如眉毛,眼睛,鼻子,脸颊,最后才是嘴唇。这一次,他却单枪直入地吻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有些强势,陆烟汀感觉得到,以往,他呼吸不顺的时候,曲如屏总会慢下来,可今天他似乎不打算照顾到他,陆烟汀很快就被他完全扣在床上亲吻,稍微动一下,就会被亲得毫无还手之力。他隐约感觉曲如屏在欺负他,这种欺负将他的心塞得很满。他溢出几声破碎的音节,眼里不知是药水还是泪水,滚烫地刺激着他的眼球,他的眼睛疯狂眨着,企图在朦胧里看清曲如屏的样子。
  曲如屏捂住了他的眼睛。
  陆烟汀僵着身体在喘息,曲如屏磨着他的耳朵,暗沉地说:
  “这种戏,下次给我一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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