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么凶的小朋友没人要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乔清许听到房间外有人在打电话。

他迷迷糊糊地从大床上爬起来,接着便发现不对劲,这里好像不是他的房间。

床尾扔着一件宽大的浴袍,书桌上摆放着一些随身用品,椅子上搭着一件眼熟的国风上衣……这不是姬文川的衣服吗?

昨晚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乔清许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和姬文川抱着睡了一夜?

掀开被子一看,浴衣腰带早已松散,内裤大喇喇地露在外面。

乔清许赶紧系好腰带,从床上跳下来,而当他快步走出房间时,客厅的姬文川正好打完电话,回头看着他问:“醒了?”

“嗯。”乔清许放慢了脚步,摸着后脑勺问,“我怎么睡在你的床上?”

“我抱你过来的。”姬文川说完,又说道,“快去洗漱吧,我们九点出发。”

一听到行程安排,乔清许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耽误。

他立马朝自己房间走去,但没走两步便反应过来不对劲——姬文川怎么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你为什么要把我抱去你的房间?”他在原地站定,看着姬文川说,“我只是顾问,不陪睡的。”

“哦。”姬文川手上端着咖啡,眼里含着笑意,“怎么,陪睡是另外的价钱吗?”

“姬文川。”乔清许不高兴地沉下脸来,“你再这样我要要求签合同了。”

姬文川笑得不行:“好好好,下次先征得你的同意。”

乔清许往前走了两步,又发现不对,停下来对姬文川说:“没有下次了。”

姬文川倒也没戳穿,昨晚也不知是哪个小朋友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东京的气候和锦城差不多,单穿衬衣已经没法抵御寒冷。

姬文川内里穿着一件黑色针织毛衣,外搭一件深色改良版马褂,很适合秋天这成熟的季节。而乔清许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藏青色外套,像秘书,像翻译,像导游,就是不像艺术顾问。

两人在酒店门口上车时,门童给姬文川打开车门,而姬文川示意乔清许先上,还让门童愣了一愣。

接送两人的车是一辆丰田皇冠,四四方方的车型显得严肃又古板。

前排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年约三十左右,听她自我介绍是此次洽购的陪同兼翻译,叫白桃。

“勿言堂那边的人告诉我,这件东西还有很多欧洲买家在洽谈,希望您能尽快做决定。”白桃转过头来,对姬文川说道。

“不着急。”姬文川说,“先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乔清许说:“……我的顾问看看。”

“姬先生,”等白桃转过去后,乔清许小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卖家说是一件北宋汝窑的瓷器。”姬文川说。

“汝瓷?!”乔清许不由惊呼。

汝窑是宋代“汝、官、钧、哥、定”五大名窑之首,在北宋晚期,专为宫廷烧制高档瓷器。

根据权威机构较为客观的统计,现存世的古代汝窑瓷器应该不足百件。元代青花瓷尚有四百多件,而汝瓷比元青花还要稀少,可见其珍贵程度。

据说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十大镇馆宝物之一——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若是在市场上流通的话,估价至少在二十亿以上。

如果姬文川即将洽谈的汝瓷是一件真品,这将会刷新现存汝瓷的统计名录,放在整个收藏圈里都是大事件。

乔清许一下有些心里没底:“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摸过汝瓷,你真的相信我的意见吗?”

“先看看再说。”姬文川从容地说。

“不。”乔清许摇了摇头,逐渐变得坐立难安,“你应该找的是博物院里的专家,而不是我。”

说完,不等姬文川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你如果早说我就不来了,我又不是瓷器方面的专家,怎么可能去鉴定汝瓷呢?”

姬文川数次想说话,但都没能打断乔清许。

他索性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安抚道:“行了,来都来了。”

“不是,姬先生,你也太心大了。”乔清许皱眉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让我来看?我有几斤几两……”

“你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吗?”姬文川打断道,“那只高足杯只有你敢说是赝品,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那是我运气好。”乔清许说,“前同事刚好能帮我找到以前的拍卖图录。”

“不是的。”姬文川说道,“是因为你较真。”

姬文川把那只赝品高足杯拿给好几个专家看过,都说就是真品。

或许这其中也有人发觉了不对劲,但没人敢指出来,因为官方手续就摆在那里,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会去质疑?

万一要是说错了话,那可会有损专家的名头。

但乔清许不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见乔清许一副担心的模样,姬文川又说道:“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之前我已经带团队来看过这件东西,所以并不是你的意见就会左右我的决定。”

乔清许愣了愣:“已经看过了?”

“是的。”姬文川语速平稳地说,“他们给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入手。”

乔清许突然发现姬文川确实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放到之前,他绝对不会告诉乔清许专家已经有过建议,而会看乔清许自己有怎样的想法。

现在他却主动告知,明显比之前坦诚了不少。

“是因为像假的吗?”乔清许问。

“不。”姬文川说,“是没法下结论。”

“连专家都看不出来?”乔清许狐疑地问。

“不确定。”姬文川说,“他们跟我说话有所保留。”

原来如此,乔清许明白为什么姬文川说只相信他了。

如果东西一眼假,那肯定不会没法下结论,所以这东西看上去应该是真的。

但没一个专家敢下结论,因为担不起这个责任。

要是姬文川花大价钱把东西买回来,结果有其他专家发现这是假货,谁能赔得起姬文川的损失?

毕竟汝瓷实在太特殊,极其稀有也极其昂贵。

一件新的汝瓷问世,必定会引起广泛讨论,要是各地的专家都认为这是假货,到时候连姬家的名头都不会好使。

为了避免担上责任,姬文川聘请的专家团若不是有100%的把握,自然是不会建议他入手。

但反过来说,如果这就是真正的汝瓷,就因为胆小而错过,这对姬文川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所以他只能找个敢说真话的人来看看。

——这个人除了乔清许以外也没别的人选了。

乔清许一下放宽了心:“我先说好,你要是听我的意见做了错误的决定,最后可不要赖上我。”

姬文川笑了起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脑袋:“好。”

白桃口中的勿言堂是一家拍卖公司,坐落于东京的核心地带。

姬文川昨晚应酬的应该就是勿言堂的人,在进入会议室后,他先感谢了对方昨晚的款待,一群人寒暄了好一阵才进入正题。

有人把装有那件汝瓷的盒子放到了乔清许面前,白桃在一旁翻译道:“这件东西是从一对夫妇手里收来的,他们翻修旧宅,从地底挖出了这只盒子。”

木质的盒子看上去破败不堪,很是有些年份。

盒子里铺着发黄的红布,里面装着一件羊形香炉,乍一眼看上去极为漂亮,的确是汝瓷独有的那种天青色。

乔清许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次他的手感不起作用,但以他的了解,这东西的器型、开片纹路、支烧痕迹等等,都符合北宋晚期汝窑的特征。

——这些姬文川聘请的专家团应该也能看出来。

“怎么样?”姬文川转过头来,看着乔清许问。

“有点问题。”乔清许微微皱眉说。

虽说这件羊形香炉非常符合汝瓷的特征,但它实在是太新了,并且,它有被盐水泡过的痕迹。

“我听之前的专家说,它被盐水泡过。”姬文川主动提起。

“是,但盐水做旧一般是青铜器,没有听过用盐水做旧瓷器的说法。”

“还是说日本这边是这样造假的?”姬文川压低声音问。

勿言堂那边也有翻译,一听姬文川这么说,连忙高声说道:“姬先生,我们日本人是不会造假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刺耳,不就是说中国人喜欢造假古董吗?

乔清许漫不经心地回道:“确实,你们也没那个技术。”

姬文川用手挡住嘴唇,假意咳嗽,实际很轻地笑了笑。

“还能看出其他问题吗?”他又问。

乔清许摇了摇头,说:“这件东西非常矛盾。”

姬文川:“矛盾?”

“如果这是一件假货,既然能把各个细节仿得如此逼真,怎么会不注意做旧?用盐水来泡,也太奇怪了;但你要说它是真货,它也太新了,表面还闪着贼光,不像是七八百年前的东西。”

“这个事情我们有讨论过,”日方的翻译又接话道,“它应该是从沉船里捞上来的,所以有被海水泡过的痕迹。”

“哪一艘沉船?”乔清许问,“北宋的时候你们可没有‘遣宋使’,如果是普通的贸易往来,你们从哪儿搞到宫里的瓷器?”

那翻译似乎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又说道:“反正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日本人是不会造假的。”

这一点乔清许也感到不解,日本人应该造不出这么逼真的赝品。

“你光说不会造假,你倒是解释下这东西的来历。”

乔清许再次发难,那翻译也不是专业人士,便把乔清许的话翻译给了身旁高管模样的人。

“来历当然是从中国来的。”那高管用日语说道,白桃在乔清许旁边小声翻译,“但它怎么会被埋到地底,这一点谁也没法弄清。”

“恕我直言,弄不清就不能证明它是真品。”乔清许直视着那高管说,“古董最讲究来历,更别说这么稀有的汝瓷。你不可能拿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说他符合汝瓷特征,那它就是汝瓷。”

“所以我们开价也不高,只有两千万美元,如果这是一件来历正统的汝瓷,那绝对不止这个价格。”

两千万美元,大概1.5亿人民币的样子。

如果来历正统,拿去公开拍卖,上两亿应该是很轻松的事。

“你们应该很清楚,来历比它的真假更重要。”乔清许说出这话,一旁的姬文川挑了挑眉,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不不不,乔先生,真假才是最重要的。”高管说道,“只是来历我们确实没法弄清,所以价格才有洽谈的空间,不是吗?”

这高管少说也有五十来岁,穿着讲究的西装三件套,一般年轻人见到这种长辈,多是不敢开口,但乔清许在他面前完全不怵,该说什么说什么,竟让他说出“价格还可以谈”这种话来。

谈价格已经是后话了,姬文川适时开口道:“渡边先生,我们下来再商量商量。”

勿言堂的楼下没有停车的地方,司机还得从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在等车的间隙,乔清许始终埋头看着刚才拍的照片,从姬文川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被秋天的阳光染成了浅金色。

“‘来历比真假重要’?”姬文川悠闲地双手插兜,重复着刚才乔清许说过的话。

也不知是哪个小朋友,在高足杯的事上非要分个真假。

乔清许抬起头来,说道:“那都是随便说的。”

姬文川笑了笑:“第一次见你这样。”

“说违心的话吗?”乔清许解释道,“刚才是在谈判,属于特殊情况。”

“不是。”姬文川说,“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凶。”

张牙舞爪的,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乔清许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问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的。”姬文川点了点头,“这么凶的小朋友是没人要的。”

意识到来姬文川是在逗自己,乔清许扭过头去,嘀咕道:“不要就不要。”——

汝瓷部分的介绍有参考《说瓷》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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