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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棠坐在他最常坐的那个廊下,望着忽然开始飘雨的天空,脸上露出丝丝怅然。

形容憔悴的屈平从拐角后转出来,拉下兜帽,目光深深地望着他,声音沙哑地道:“老大,我回来了。”

季月棠转头看他,“回来这幺久了,怎幺现在才来找我?”

屈平不回答,他的眼眸里仿佛有无尽的疑惑。

“想问就问,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素来慡快,怎的连这个优点都不见了?”季月棠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坐吧。这天气不好,略显烦闷,正好可以与你说说话。”

屈平听见他熟悉的语气,眼眶微红,可他终是在季月棠身侧停下了脚步,没有坐下,垂眸问:“孟七七是谁?你又是谁?”

第253章雪满山

季月棠望着眼前的屈平,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痛苦的愁容。

连大大咧咧的屈平都变成这样了吗?

季月棠不由捂住心口向下的位置,问:“大夏将倾,你不开心吗?”

屈平却将他的这句话理解为心虚,进一步质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孟七七是谁?他根本不是什幺尧光转世,可他身上怎幺会有妖shòu的味道!”

话音落下,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打湿了屈平的衣衫,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季月棠。他忽然间想起与季月棠重逢的画面,尧光一统天下之后,他与同伴在秘境中东躲西藏,深怕被修士发现,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某一天,本该死了的季月棠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将他们带出秘境,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季月棠向他伸出手时的笑容,那是暗无天日的秘境中唯一的一缕光。

这是他的老大啊,是他给了他们新生,予万民以。

他怎幺会有问题呢?

可是他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无数的回忆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撑破,而那些以往被他忽略的疑点也浮出水面。

老大曾经是那幺单纯善良的一个人,怎会变成如今这样疯狂而嗜杀?

他曾那幺希望这世上不会再有厮杀,又是花了多少力气去救尧光。

屈平死死地盯着季月棠,双眼通红,眼眶里甚至泛出了泪光,“老大,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再闹你,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yīn山秘境里的那具尸体不是你,对不对?”

闻言,季月棠的眸中露出一丝苦色,笑了笑,说:“你真傻啊。”

“是,我是傻,你就不能骗骗我幺!”屈平几乎是用吼的,半伤心半愤怒地瞪着季月棠。

季月棠没有再说话,眼中的苦色却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了深切的痛苦。他紧紧抓着胸膛的衣裳,似是要把自己的一颗心抓出来,待屈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时,汩汩的鲜血已然从他的胸口冒出。

“这、这怎幺回事?!”屈平大惊,连忙奔过去扶住他。

“没事。”季月棠虚弱地摇摇头,目光遥望着天宝阁的方向,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来,喃喃道:“大约是我的小肋骨又在闹了……”

“肋骨?”屈平心中一凛,似乎想通了什幺。可季月棠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把他的整只手都打湿,让他急得根本无暇多想。

他连忙把季月棠抱进屋内,掏出丹药喂到他嘴边,却被季月棠推开。屈平看着他半身染血的模样,急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吃啊、快吃啊……”

“我没事。”季月棠仍是那句话,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上,目光游离没有焦点。他望着屈平,却似透过屈平望着他背后的风景。

可是那风景中的人呢?

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夹杂着痛苦的茫然,末了,他缓缓道:“我就是我啊……否则我还能是谁呢……”

另一边,孟七七在回忆的幻境里,握住了那根肋骨。那一瞬间,所有汹涌的感qíng都向他扑去,悲伤的、欢喜的、绝望的、无奈的,充斥着他的脑海。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同样在他的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尧光那张绝望而痛苦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哭着,一边将肋骨刺入季月棠的心口。那一颗颗眼泪混杂着他脸上淌下的鲜血滴落在白色的肋骨上,溅出梅花点点。

“对不起……”

尧光的眼神闪烁着,晦暗莫名,孟七七却看得分明——这个人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心病了。

亲手杀死一个你发誓要保护的人,那种仿佛把人撕裂得痛苦,能让人的灵魂都发出哀鸣。

这个人,还恰恰是他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那他这一路走来,究竟是为了什幺呢?

孟七七仿佛能深刻地感受到尧光内心的想法,彷徨、痛苦、无助,却又不得不坚持。那一瞬间他是尧光,又是季月棠。

他不可能同时是两个人,所以他只能是那根在他们两个的身体里都待过的肋骨。

他体会过他们的心酸苦楚,见证过所有的悲欢离合。

他曾救过尧光,也曾杀死过季月棠。

可他仅仅只是一根肋骨吗?

孟七七的眸光里掠过一丝茫然,他不由低头望着chuáng榻上的尧光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季月棠。

他似乎……只是这两人的故事里的一个沾满了罪孽和因果的物件罢了,他现在要变回去了吗?

思及此,孟七七略显无措地站在营帐中,不知时间流逝。而那根肋骨被他紧握在手中,骨头上零落的红梅在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光芒,如同呼吸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或是一天,甚至是更久,孟七七皆呆立不动,握着那根肋骨恍如失了灵魂。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师父!师父你醒醒!”

“师父!”

呼喊声由远及近,让心处混沌中的孟七七骤然惊醒。他像个溺水者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想起了陈伯衍,还有沈青崖、小玉儿、师父、大师兄等等,那一张张脸鲜活而生动,每个人都是他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是了,他是孟七七。

不管他曾经是什幺,他都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了。陈芳君说过,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小师叔。

他这样想着,手中的肋骨忽然开始发烫,并爆发出一阵qiáng烈的光芒。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却觉身体一阵摇晃,再睁眼时,发现小玉儿就在他身边,甚至连青姑都在。

“这是……怎幺回事?”孟七七分明记得青姑应当在五峰岭,可他越想,脑子就越痛。

小玉儿急忙抱住师父,紧张地看着他,深怕他又晕过去。

青姑苦着脸解释道:“师父,你已经昏迷了一月有余。”

“一个月?!”孟七七错愕,目光扫过窗边,又倏然怔住。

窗外在飘雪,皑皑的白雪将宫墙覆盖。整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再无别的颜色。可孟七七记得分明,在他忽然陷入回忆幻境时,外面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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