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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七七的糙庐外也有沙丘,刻录的时间点是上一次闭关时。他慢慢闭上眼,放出神识,伸手往虚空中探去。

透明的波纹,在他手边浮现。随后陈伯衍就看那波纹越来越大,直到出现一个能容一人穿过的fèng隙,孟七七闪身进去:“跟我来。”

陈伯衍立刻跟上,可是当他再度站定时,一片金色的叶子,却在他眼前飘然落下。

金叶?

陈伯衍倏然抬头,就见银杏的叶子都huáng了,一阵风chuī过,无数金灿灿的叶子从林间飘落,像下了一阵金色的雨。

就连透过树叶的fèng隙洒落下来的斑驳阳光,都似碎金一般,铺陈在厚厚的堆满落叶的地上。整个天地,静谧无声,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什幺时候?

小师叔呢?

陈伯衍环视一周,却并未找到孟七七的身影。现在才是五月,银杏却已huáng了,这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无意中进入了沙丘中刻录的时间。

他现在看到的,是几年前的场景,可这场景中应该也有孟七七的存在啊。

陈伯衍微微蹙眉,不由向糙庐中走去。可糙庐里空dàngdàng的,chuáng上的被子乱糟糟地团在一起,窗前的案几上还铺着宣纸,毛笔上的墨却已经gān了。

笔的主人,去哪儿了呢?

陈伯衍望向窗外,风轻轻chuī着,带来清脆的铃铛声。那是挂在糙庐门前的几个小金铃铛,铜舌被做成了银杏叶的形状,很是应景。

忽然,陈伯衍在正对着窗户的那棵大银杏树上,看到了一截天青色的衣角。

原来是在那儿吗?

陈伯衍走到树下抬头望着躺在枝桠间呼呼大睡的人,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此时的孟七七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稍显青涩,睡觉时嘴巴微张着,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只不安分的脚还从树上dàng了下来。

哦对了,树上还挂着一个小酒坛子,他大约又白日饮酒,而后醉倒在了树上。

陈伯衍静静地看着他,想象着他此刻的梦境,有点不忍心打扰他。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师叔,师侄把您吩咐的东西送来了。”这声音太熟悉了,那就是陈伯衍自己的声音啊。很快,他就重拾了这段记忆——那是在孟七七闭关后的一个月,他好像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时常往外递消息,让送吃的进去。

那时候师父师叔们都很忙,这个任务便落在了陈伯衍头上。不,也不尽然,当时明明有好几个弟子都可以代劳,但陈伯衍主动把这个任务揽了过来。

孟七七对他来说总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可是孟七七一次都没有见他。

他与他总是隔着沙丘说话,孟七七对他有点冷淡。可下一次、下下一次,陈伯衍还是来了,他将之归功于自己的责任心。

这一次,不知是陈伯衍第几次送东西来。孟七七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嘟哝着翻了个身,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陈伯衍心中一紧,孟七七却又利落地在空中转了个身,安然落地。

他看不见自己。

陈伯衍目送着他往外走,隔着沙丘与当年的自己说话。他这时才发现,站在沙丘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的qíng形,里面的人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孟七七就站在陈伯衍面前,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两人相距不过半步的距离。

陈伯衍毫无所觉,继续喊道:“小师叔,你在吗?”

孟七七便故意凑到他耳边说:“我在啊。”

声音穿过沙丘,才传到陈伯衍耳朵里,他不疑有他,弯腰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地上,道:“东西我放在外面了,请小师叔尽快取走。里面有师父亲自去山下为您买来的烧jī,还是热的。”

孟七七看着他,冲着他的头顶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恶表qíng,小声嘀咕道:“呆子。”

陈伯衍直起腰,他便又恢复如初。可很快他反应过来陈伯衍看不见自己,便又瞪了他一眼,在他面前来回地走着,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烧jī扔到陈伯衍头上。

可是陈伯衍很快就走了,孟七七目送他离开,又默默地把东西拿回来。

末了,他一屁股坐在树下,喝酒吃ròu,骂芳君。

陈伯衍从不知道原来沙丘里面的孟七七有着如此生动的表qíng,如果他知道,一定……

不,没有如果,这些都是过去的事qíng了。陈伯衍清楚地认识到这点,眼前的景象便再度变化。

树上的金叶快掉光了,露出了几根枯枝。

孟七七在树下舞剑,无边的落叶在他的动静之间飞扬。一道道银光掠过,落叶被凌厉的剑意绞杀成更小的碎片,纷纷扬扬像下雪,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他仿佛不知疲倦,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直到整个人脱离地倒在地上。

他重重地倒下,喘着气,遥望着天空。

陈伯衍就站在他身边,企图从他眼中看到他正在遥望的风景。可是那天很高、很远,于是孟七七的眼中空明一片,好像什幺都没有。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陈伯衍忍不住伸手将它抹去,却在触碰到他的同时,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大师侄?”

“大师侄?”

那是……小师叔的声音。

陈伯衍蓦地心中一震,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二十五岁的孟七七站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问:“你看到什幺了?”

“我看到了你。”

“难怪一脸dàng漾。”

陈伯衍:“……”

说罢,孟七七转身往糙庐里走,走了几步,又警觉地转过头来问:“你不会看到什幺不该看的东西吧?”

陈伯衍:“譬如?”

“没有譬如。”孟七七复又大步向前。陈伯衍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耳朵,觉得自己一定在那幻境里错过了什幺。

其实从陈伯衍陷入时间幻境到现在,不过片刻。

孟七七脚步轻快地走进糙庐,看着仍然纤尘不染的桌子、胡乱堆叠着仿佛主人昨夜才在此睡过的被子,都还如从前一样。

陈伯衍知道他是来这里找东西的,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幺。于是当他看到孟七七跪在chuáng边从chuáng底下扒拉着什幺的时候,忍不住问:“小师叔在找什幺?”

“酒啊。”孟七七用力一拉,就从chuáng底下扒拉出一坛酒,然后又是一坛、又是一坛,那chuáng底就像一个无底dòng,塞满了酒坛子。

最后,孟七七坐在一堆酒坛中间,满意地拍了拍酒坛,道:“我的酒喝完了,特地回来取啊。这杏林实在是个藏酒的妙处,一坛新酒藏下去,过两年取出来,就是十年以上的陈酿了。”

说罢,孟七七拍开一坛酒凑近一闻,顿时露出陶醉表qíng:“真不错。”

陈伯衍心想:小师叔一定是被周自横腐蚀了,从此以后别人提起他们孤山剑阁的小师叔,恐怕还要加上两个字——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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