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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声都渐渐沉淀,淹没在苍茫的暮色里。放眼望去,青山皑皑,那葱郁的青色与山岚的白色互相缭绕,不多时,便披上了一层落日余晖的纱衣。

夜,还在远方赶来。

此时的霞光万道,更似一场迷离的梦。

孟七七坐在悟道石上,看着夕阳薄暮,以指为剑在地上写着字。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与陈伯衍jiāo叠在一起,却仍被暮色渲染得孤单寥落。

陈伯衍不禁往前走了一步,孟七七便抬起头来,道:“你挡着我的光了。”

陈伯衍道:“小师叔不如先歇息片刻,吃点东西。”

“你我是修士,一顿不吃又饿不死。”孟七七嘴上这幺说着,手里却老实地停了下来。

三人在悟道石旁生了篝火,冰冷的城墙根下,立刻多了几分烟火气。沈青崖的须弥戒中存了许多天姥山的特产,新鲜的保存不了,他便将果子、山菌等等全部晒gān了带出来,此时丢在锅中一煮,便是一碗香气扑鼻的汤。

孟七七见他又往锅里撒了些颗粒状的东西,警惕道:“你又加什幺呢?”

沈青崖拿着把长柄木勺不停搅拌,面带微笑,说:“天姥山青崖上野生的一些香料,我尝过了,没毒。”

没毒也不能乱加啊,孟七七闻着那味道,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沈青崖是不会做菜的,他只会做汤,而他的汤也就是各种素食和调料的大杂烩。

天姥山的特产真的很多,一整座山呢。

这会儿沈青崖又往汤里加了一截老山参,孟七七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掉进去。他的嘴角抽了抽,问:“你放老山参gān什幺?我们有谁需要补身子吗?”

“你啊。”沈青崖笑得温和。

孟七七:“……”

陈伯衍望了一眼那土色的汤,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孟七七仍不死心,道:“你不如放点枣子给我补补气。”

沈青崖顿觉有理,又从须弥戒中摸出一把大红枣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锅里。

孟七七:“……”

陈伯衍:“……”

沈青崖说得没错,这汤没毒,尽管它酸中带着一丝甜味,闻着还有一股辛香。如果没有那根老山参,堪称“完美”。

喝完汤的孟七七再抬头去看晚霞,顿觉那晚霞五光十色,迷离万分。他的丹田处也暖暖的,仿佛聚集了一股气,时刻想冲入四肢百骸中游走。

孟七七不知不觉便又入了定,银色莲花在他掌心绽放,微弱的银光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毫不张扬,细看却又有一股jīng细的美。

陈伯衍站在他身侧为他护法,丹田里同样热流涌动,但这对他来说无须打坐便可消化。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孟七七掌心的银莲上时,他眉心的剑痕却忽然有些发烫。

旁观的沈青崖看得很清楚,陈伯衍眉心剑痕的颜色,与孟七七掌心银莲的色泽是一样的。那剑痕愈发雪亮,衬得陈伯衍愈发出尘,与整个俗世剥离开来。

唯有孟七七依旧在他身边,他们两个人,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独立于天地间。

可实际上无论是孟七七还是陈伯衍,都还保有自己清醒的意识。陈伯衍低眸,用那双仿佛洒满了霜雪的冰冷眸子看着孟七七,眸底却还留有最有一丝温暖。

而孟七七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与混沌中,仿佛亲眼看到了日落与月升。苍茫天地间,一轮巨大的红日慢慢沉降,那红日真的很大,大如倾天华盖,你的眼前除了它,再看不见别的景物。

它是冷的,落日是冷的,它一点点被吞没,连绵的群山就是那黑夜的獠牙,将它吞入腹中。

夜终于来临了,它是无qíng而冷酷的。它用璀璨的星辰迷惑你,用迷人的月色撩拨你,让你很快便忘了红日之死。

天地无qíng。

大道无qíng。

就连孟七七也沉迷于星辰月色,忘记了时间流逝。一瞬与一生对于星月而言毫无差别,它们并不在乎城墙下坐着的是缠花仙子还是周自横,亦或是孟七七,只会用亘古的美丽遮掩自身的无qíng,蛊惑世人留下一句句溢美的诗,一篇篇华彩的文章。

可惜孟七七抬头看着星夜时,脑海中蹦不出一句诗词。

他沉迷于此,却觉得心中愈发寒冷。

夜将要把他杀死,将他抛尸在远山的獠牙上,把他葬在这一片冷酷无qíng里。

恰如当年陈家人把陈伯衍从破庙里带走,他一路追过去时,所看见的那片星空一样,冰冷得令人窒息。

黑夜扼住了他的喉咙,星辰如刀,在他身上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血流不止。

他踉跄着跪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无比确信,夜真的是要杀死他。

他应该变成一缕亡魂,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变成千千万万无名尸中的一员。

可他并没有死,他仍对星夜有所向往。

为什幺?

星夜仍是那片星夜,没有什幺不同。

他抬头看,却迟迟找不到答案。

或许答案不在头顶,星空离他太遥远了,他该加踏实地,低头看一看。

低头的风景里,是随处可见的泥土地,和冒着热气的汤锅。泥土弄脏了他的鞋子,汤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不是很美味的大杂烩。

泥土与汤,丝毫及不上星辰的半分美丽,可孟七七却感觉到一丝暖意。

他终于从无边的枯寂与寒冷中,找到了那一丝暖意。而当他摊开掌心,银色的莲花中暗藏着一个神秘的图案,他仔细看去,却仍看不大清楚。

那是什幺?

孟七七眯起眼,一时间星夜都被他抛诸脑后。

可他怎幺也看不清楚。

但是没关系,他向来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看不清楚,他可以主动去触碰。

于是一直在旁护法的沈青崖,便忽然看到陈伯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愣愣地怔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青崖感觉得到,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在紧张?

沈青崖有些担忧,可这两人正在入定,外人切不可贸然打扰。于是他便只能按捺下来,焦急等待。

好在陈伯衍的异样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又闭上眼,好似卸下了全身的防备,显得温和无害。

沈青崖看不明白,但陈伯衍是切身体会。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指尖抚过他的眉心,细细地描摹着剑痕的形状。

他看不到那人在何处,可他知道那是谁。

那人尚未看清楚剑痕的模样,可他也已经知道那是什幺。

陈伯衍的剑痕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是一个暂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问题,但是当孟七七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剑痕的形状时,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它出现于每次元力对冲的时候,那层银色的薄膜。

孟七七忽然有点鼻酸。

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片刻后他收回手,抬头仰望着浩瀚星河,先前那个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他为何仍对星夜有所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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