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悬崖很深, 夜色更凉, 楚淮引背着孟侜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倒不是他支持不下去,他怕孟侜抱久了手脚被冻僵,失去力气。

隔一段时间, 楚淮引便停下来,一手抓着嵌进崖壁的匕首, 一手托着孟侜的屁股, 让他把坐在手上, “你放松一下。”

孟侜一张嘴能呵出白汽, 他不敢把重量压在楚淮引手掌上,陛下已经够辛苦了,他小声道:“我抱得住。”

“听话。”楚淮引道, “这是圣旨。”

孟侜不想跟他僵持, 于是慢慢地坐上去,抓紧时间转了转手腕, 恢复了一点后,马上抱回去。

他第一次后悔吃得太多, 如果他能轻一点,再轻一点,就好了。

“行了。”孟侜清楚地知道他坐着的那只手, 上面被石块磨出了多少伤痕和水泡,本应在宣政殿拿着羊毫批改奏折的手指, 嵌进了多少细碎的沙砾。

“这么快。”楚淮引失笑,但他也只能继续,悬崖边风大,孟侜在外面,脸蛋都该被吹红了,“抱紧了。”

到了下半段,坡度渐渐变缓,楚淮引改为两只手抱着孟侜,运起轻功,瞬息之间到了崖底。

孟侜脚触到平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陛下的手查看伤势,日短夜长,他觉得在崖壁上挂了一个晚上,结果下来的时候天都没亮。

楚淮引抽回手,二话不说要脱自己的外衣给孟侜:“肚子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头晕?”

“都没有。”孟侜阻止楚淮引脱衣服,他已经穿这么厚了,应该由他分一件给陛下才对。

“真没有?”

“嗯。”孟侜认真道,“陛下这么努力地保护我们,我自然也会尽全力保护他。”

孟侜指了指肚子。

相比陛下的辛苦,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楚淮引抱住他,“你需要全力保护的,只有你自己,你才是最重要的。”他挡住风口,四处环顾,没有看见可以暂时避风的地方,往上看静悄悄,卫队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被逼到这个地方。

“我们走走看。”

楚淮引坚持要抱,那双手都磨得不成样了,孟侜哪舍得,他都怀疑自己屁股上是不是有两个血手印。

楚淮引受伤经验丰富,背着孟侜随便包扎一下,掰着他的头不让他瞧。

“小气。”孟侜道,“你就是故意让我担心。”

“朕不是跟你学的?”

“我已经改正了。”

两人互相扶持,一直走到了天亮,才看见一个村庄。

孟侜挨家挨户地敲过去,问问有没有郎中可以给楚淮引看看手。几户能敲开门的主人,眼神一落在孟侜的大肚子上,眸光闪了闪,立马关上了门,仿佛是什么洪水野兽。

大魏最尊贵的陛下和丞相吃了闭门羹,有些郁闷。

“可能是我长得凶神恶煞,话本里都这么写,旌旗十万斩阎罗,小孩看了都吓哭。”这几户人分明是看了孟侜的肚子才态度大变,楚淮引不惜自我抹黑,引开孟侜的注意力。

孟侜笑笑:“肯定事出有因。”

楚淮引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当即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我们走。”

地里有个年岁已高的老婆婆在劳作,孟侜过去询问原因,老人家看了他们两一眼,同情道:“孩子,你们是私奔的吧?”

两人身上都破破烂烂,再好的布料也看不出原样,倒真的像是私奔,还被人放狗咬的那种。

孟侜:“不是,我们路过。”

老婆婆一脸不信:“我们这地方偏僻,不是私奔,你们这种少爷怎么会来?”这面白唇红的,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般好模样。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对孟侜道:“你们也别怪村里人,十天前有个怀孕的公子逃到我们这里来,就躲在那牛棚里过夜,才过一天,天杀的就有官兵追来,我们村可从来没来过官兵。气势汹汹的,把村里人家的茅屋都给毁坏了才把人抓回去。”

“你说是不是无妄之灾?那公子也可怜的,逃到这里也没躲过,眼泪都给哭干咯。”

大魏怀孕的男子少之又少,基本都被权贵之人垄断,或买卖,或强迫。有些不愿委身后院的,抗争出逃,可是那肚子那么显眼,能逃到哪儿去?

孟侜心情一时沉重,他一直知道这个现象,所以极力避免自己卷入这样叫天不应的境地。可是听了这样的故事,孟侜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很多人没有他幸运,姜瑶拼死隐瞒了这个秘密,且遇到的善良的奶娘和方丈。

剩下的人一出生就被脚心的红痣定下命运,在产婆的推波助澜下,沦为权贵的所有物。

楚淮引第一次站在孟侜的立场回望过去的所作所为,原来从始至终小猫担心的,是他不曾想过的黑暗。他一直让孟侜相信他,不要跑,认为自己可以替他揽下一切风雨,却忽略了整个大魏风气带给孟侜的不安。

“等我们回去,立新法。”

陛下金口一开,君无戏言。

“真的?”孟侜灰头土脸,脸上蹭了悬崖上的青苔,黑一道青一道,眼里迸发的光芒却亮得惊人。

楚淮引看着,心尖忽地一疼,“抱歉,我早应该想到。”

他怪过孟侜任性地出逃,却没有想过,任谁活了十八年,突然得知怀孕,都得吓傻。行走官场志在凌云的孟侜,接受能力已经算好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只怕会比孟侜更极端。

但一个人离开怎么说都不对,下不为例。

老婆把篮子里的熟地瓜递给孟侜:“我看你长得讨喜,跟你多说两句。村里也不安全,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呆,别再这磨蹭,天一黑就看不清路。”

看来上一个怀孕的公子给村里带来的麻烦真的很深,心软如婆婆,也不愿留人。

孟侜掏出最后一锭碎银,感谢老婆婆的地瓜,再和她换了一些干粮,便和楚淮引重新上路。

昨夜在崖壁上,孟侜想方设法给楚淮引减负,把靴子袖子里藏的银子一股脑全扔了,想着到崖底再捡也是一样。

以上,理想情况。

现实情况是孟侜最后只捡回了一块碎银,对丞相大人来说,简直心如刀割。

楚淮引安慰他破财免灾,就当掉的是邱合璧的银子。

这个说法遭到了孟侜反对,经了本官的手,银子怎么还能姓邱,统统姓孟,都是他的传家宝。

楚淮引被传家宝这个说法逗笑,“朕记住了,以后不能不能让你去户部。不然国库都要姓孟。”

他又道:“朕的江山以后都要传给我们的孩子,不差这点。”

孟侜觉得自己被鄙视了,皇帝了不起啊,本官就不能攒点家底给孩子当老婆本吗?

他眼睛一眯,突然不怀好意地问:“陛下带钱了吗?”

楚淮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陛下出门真的不带钱。钱袋子季炀这回没跟上。

孟侜眼角弯弯,从邱合璧那儿坑到的银票他都随身携带,毕竟这辈子第一次赚这么钱。

“谁有钱,听谁的。现在开始到卫队找到我们为止,本官才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首先是一家。

孟侜嚣张地抬着下巴,楚淮引心痒地伸手勾了勾,好笑:“朕什么时候没听你的?”

孟侜歪着脑袋一想,床上的时候。

以后这个也由本官做主。

楚淮引看着他精打细算的样子,很想幕天席地来一发。

“刚刚那老人家说,官兵是州里来的,似乎是安庆王指使的。”孟侜又渴又饿,坚持自己走路,两只手抱着地瓜啃,一嘴黄灿灿,“我们应该是到了庆州地界。”

安庆王是先帝的弟弟,天元帝容人之量不高,即位后把这个皇弟打发去了庆州当闲王。虽然没有实权,但大魏总共没剩几个皇亲国戚,衬托之下,也是个高贵的王爷了,一州之长见了他也得恭敬地行大礼。

孟侜想查这位皇叔的意思太明显,楚淮引不赞同也不反对:“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安然回京,路上不能再耽搁了。

“我想救他。”孟侜直言。

“……也行,但我们得先到庆州,还要和卫队集合,只有我们二人的话,你什么闲事都不许管。”楚淮引道。

陛下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他一直惦记这件事回京。

恰好庆州也算回京必经之路,在那里等季炀也好。

陛下和丞相失踪的事定然不能外泄,楚淮引没有子嗣,这消息一传,指不定又有多少牛鬼蛇神蠢蠢欲动,甚至可能给他和孟侜引来杀身之祸。

楚淮引从那位逃跑的公子身上得到教训,孟侜这肚子太过显眼,长得又讨喜,免不得要被人觊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陛下倾情推荐:“不如爱卿扮成女的吧?”

孟侜:“其实还有别的选择,比如一个大腹便便中年发福的商人。”

但是陛下不想亲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当众舌吻听起来很变|态。

孟侜:“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当众!”不亲不就没事了。

“不行,爱卿太可爱,朕想随时随地都能亲。”

“你这样有伤风化。”

“亲自己媳妇天经地义。”

孟侜反抗,他才不想穿女装,会让他想起第一回见面时的那场即兴“春|宫”表演。

不堪回首。

就因为这个,陛下每次上床都有很多借口。比如“爱卿为什么不叫出来,那次朕不想听,你不是还故意换着花样叫给朕听”,“朕想看你穿嫁衣,然后自己把衣服拉下去”……

真是够了。

“我现在才是一家之主!”孟侜一字一顿强调,“你要听我的。”

“驳回。”陛下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圣旨回京补。”

孟侜炸毛,愤愤地把啃了一半的地瓜塞给陛下:“吃不下了你吃。”

你这种以权压人的,最多只能吃剩的。

楚淮引从善如流舔了一下孟侜的唇角,“这里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钱能买到地瓜,却买不到地位。——孟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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