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嗯。”谢印雪虽回了卞宇宸的话,却没有睁眸,只张唇说,“但吃了药的话,应该就能正常休息了。”

“希望如此。”卞宇宸长长叹了口气,“不然这么高的天花板,浮上去了要怎么下来呢?”

一个在说吃药了能好好休息,一个在讲天花板太高飘上去了下不来,且先不论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其次谢印雪就算睡到一半飘起来了,落地也不是问题,即使换做其他人,从天花板那下来也只要等发病结束就行,就是落地姿势不会太好看,砸不死人的,至多会摔青几处地方,这样无需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哪里值得卞宇宸纠结?

除非他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现在只是想借此提醒谢印雪另外的事,不过碍于周围有人,亦或他想弄清楚谢印雪到底有没有本事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才刻意说的这般隐晦。

毫无疑问,谢印雪自然听得懂。

他甚至在卞宇宸出声提示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点——青山精神病院虽然共有三层,但每层楼的层高都高得不正常,几乎有近四米之高。

通常情况下,大部分医院在修建时由于要修建通风和消防喷淋等管道设备的缘故,会将每层楼的毛坯层高控制在3.6米左右,比普通住宅的2.9米要高出不少,可青山精神病院每间屋子都没有做吊顶,房顶除了灯具以外又没有其他物件,那它为什么要修建如此高的层高?这样来看,黑瞳歩医生说的那句“你行动会太过受限”,到底是指在地面上的行动,还是指身体漂浮至天花板后的行动?

所以卞宇宸话音才落,谢印雪就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瞥着他说:“是啊,天花板这么高,谁知道上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呢?”

两个聪明人对话就是不需要太费口舌,卞宇宸见谢印雪听懂了自己话中深意,也回他一个微笑,重新躺下闭眼小憩。

随后其他参与者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也许是路上已经交流过消息,他们回到病房后都没有说话,包括最聒噪的胡利皆是径直上床,想赶在天完全暗下之前试试能不能睡一会儿。

实验结果是:不能。

和吕朔一间的陈云从躺下后就没再睁开过眼睛,可她仍能数清吕朔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次,看来不找护士拿到“入睡药”,他们就别想自主睡着。

思及此处,陈云就想着反正睡不着,那出去找护士或许也不错,结果正当她准备睁眼瞧瞧天黑了没时,陈云忽然听见一道辨别不出男女的声音在自己耳侧轻唤:

“陈云……该……起来了。”

声音本该是没有温度和气味的,但这句叫陈云起床的呼唤声,却像是刚从冰窖中被放出般冰冷、阴寒,掺着挥之不尽的浓郁血腥,在飘进陈云耳中的同时,也灌入她的鼻腔。

因此与其说陈云是被叫起的,倒不如说她是被呛醒的。

在她睁开眼后,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也不是患者病房特有的透明墙壁,而是一盏沾有血迹,摇摇欲坠的小吊灯,忽闪忽灭照亮周遭的景致,告诉陈云此刻她并不在病房内。

她所处的位置是:停尸房。

这个认知叫陈云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瞬,她用手按住床面想坐起来,谁知手往下一放,触碰到的却是一块表面寒冷又僵硬的东西,形状则像……人类的大腿。

“陈云。”

那道声音再一次叫陈云的名字,也叫陈云终于听清,原来声音主人说的话是:“该从我身上起来了”。

闭眼前还在病房内,睁眼却在停尸房中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把那人吓一跳,更何况陈云还和一具遍布尸斑、表皮覆有一层雪白冰霜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叠罗汉般躺在一个尸袋内。

她倒吸了口凉气,直接从床上跃起翻跳下地。

可尸袋里的尸体也随着她一块坐起,那双本该紧闭的双眼如今诡异地睁开了,眼白被血液浸得透红,因死亡而完全放大的眼珠黑得像是通往地狱的窗口,死死锁着陈云的身影亟待将她攫住,除它以外,病房内其他尸袋中的尸体也像雨后春笋同样一个接一个冒出头来。

“别走啊。”尸体们咧嘴怪笑着,朝陈云伸出手,异口同声说,“今天轮到你睡这里。”

陈云会听它们的话才是真有鬼,何况最开始那阵惊吓过去后,陈云现在已经镇定了下来了,反倒是隔壁尸体焚烧间传来了胡利鬼哭狼嚎地大叫:“操操操——”

“我怎么会在这里?!”

陈云眉头皱起,跑出停尸房后循声奔向尸体焚烧间,接着就看到胡利扒着门框在喊救命。

他的脚踝高高扬起,仿佛被一个透明的人给拽住了似的,看轨迹应该是要把他往尸体焚化炉带,所以胡利一瞅见她,立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陈云陈云!陈姐姐!救命啊——!”

陈云二话不说给他搭了把手,将胡利拉出尸体焚烧间,

“搞什么啊?”

他们跑到一个暂时看不到那些尸体的安全地带后,胡利才喘着粗气说:“我闭眼之前不是还在病房里吗?怎么一睁眼就在这里?!”

他问陈云:“你也是吗?”

陈云点点头没吭声,毕竟根据《住院病患守则》他们出声交流就算交谈了,届时“幻觉”共享岂不是雪上加霜?不过眼下的情况,还能被称之为幻觉吗?

那些尸体都能触碰到他们了,明明昨晚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这就是黑瞳歩医生口中所谓的“病情加重”?那他们今晚如果无法找到护士服用药物入睡,等到了明晚,病情就会更重?

比直接触碰更严重的病情是什么?

是……可以直接伤害吗?

才第二个晚上副本情况就这样凶险,陈云忧心忡忡,心道自己得快些找到护士了,还有吕朔和萧斯宇,也不知他们被随机传送到哪里去了。

然而走着走着,陈云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身后有条“尾巴”。

胡利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她走到哪,胡利就跟到哪,如果是普通的跟随倒没什么,但胡利的行为明显就是想等陈云找到了护士,然后自己就抢在她前面与护士交谈,叫护士把入睡药给他。

敢情闭眼后会随机传送到医院某个角落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能够避免当下的情况。

陈云是心善,却不是圣母,于是她什么都没说,转头朝停尸房的位置走去。

起初胡利没察觉什么,不过停尸房和尸体焚烧间挨得很近,他在走到距离停尸房还有四五米远时就停下了脚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继续上前。

“来啊。”陈云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一直要跟着我吗,你怕什么?”

由于胡利之前已经和陈云说过话了,此时陈云也开嗓就算他们交谈过,所以在陈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胡利便看见她身后停尸房内伸出的无数青白尸臂。

胡利愕然问她:“你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完成你的心愿。”

陈云一边说着话,一边也伸出手臂向胡利走来。

她和身后的尸体共同前进,动作如出一辙,吊诡的画面叫胡利一时半会都有些分不清,陈云到底是和他一样的参与者,还是停尸房内一具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算你牛逼!”

胡利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陈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被尸体们拖回停尸房了,但这正和她意。

因为她发现这些尸体虽瞧着骇人恐怖,却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便放任自己被尸潮吞没,然后像游泳一样在其中挣扎移动,挨个检查尸袋。

停尸房这地方过于森冷,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敢独自前往,可她和胡利最初离开这时闹出的动静不小,万一有人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在他们俩离开时偷偷躲来这里了呢?

果不其然,陈云还没检查完停尸床上的尸袋,靠墙那边的停尸柜就传来了一阵响声,她侧头望去,见其中一个柜子未经过她触碰就自行打开了,无数蝎子从里面骤然涌出,它们身上闪耀着诡异的色泽,一看就充满剧毒,陈云腹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食欲,驱使她不由自主地向蝎浪中心扑去。

而她被毒蝎们牵扯住的期间,另一个柜子被悄悄推开了,湘妃偷偷探出头来,看到陈云背对她蹲在昏暗的角落中,正捧着一把蝎子狂吃吞咽。

——陈云发病了。

或许陈云还没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仍有机会离开;但留下来的话,等陈云发病结束,她就一定会被找到。

是跑是留,毫无疑问。

湘妃不再犹豫,从停尸柜中跃出,落在地上时悄无声息。

陈云却像是有感应似的回头看朝身后,那人穿着护士特有的粉色制服,光从衣着难以辨认是谁,不过她扎着个丸子头,陈云记得好像只有湘妃是扎这种丸子头的,于是她赶紧请求道:“湘妃,别走好吗?”

“我只想吃药……”陈云艰难地咽下嘴中的蝎肉,“我不会和你说我的幻觉,我只想把药吃了然后去睡觉。”

陈云明明用一句祈使句“别走”就可以让她留下,偏偏却加了“好吗”两个字给她选择的余地,湘妃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硬着心肠离开,她也相信能说出这种话的陈云不会欺骗自己。

“好吧。”湘妃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陈云。

她出声的刹那,毒蝎们也随之四散爬开,只剩下缠抱住陈云的尸体们还在。

陈云淡定拨开抠上自己嘴角的尸臂,没有焦急催促,安静地等待湘妃从护士服的衣前兜中掏出一粒白色小药丸递给自己。

这颗入睡药是夜晚来临前,玛丽姑姑分发到护士参与者手中的,每个护士仅有一粒。

如果这一晚没人吃药,那么天亮后,玛丽姑姑就又会出现将其收走。

“谢谢。”陈云接过药丸后由衷地道了声谢,又回头看了下停尸房出口,在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被尸体们桎梏,不能再离开停尸间去找找吕朔和萧斯宇的踪影后就拨开抠上自己嘴角的尸臂,苦中作乐道,“祝我今晚做个好梦吧。”

药丸入喉,陈云还没尝出它是什么味道就失去了意识。

湘妃看着眼前吃了药就要倒下的陈云,本能地伸手想去扶她,结果有个人动作比她更快,如同凭空出现似的把软软跌落的陈云稳稳抱住。

“玛丽姑姑?”湘妃回过神来后,瞅着来人小心问。

“哦,我亲爱的孩子,照顾这些患者很不容易,今晚你一定累了吧?”玛丽姑姑微微俯身,用冰冷的指尖挑起湘妃的下巴,语气爱怜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了。”

说罢,玛丽姑姑就横抱起陈云,大摇大摆离开了停尸房。

湘妃怔怔地望着她们离开的背景,心中疑团重重。

……这样就好了吗?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昨天没有人找到过她,可她为了躲避病患参与者也一晚上没睡,现在身体很累,精神却无比清醒。湘妃爬回停尸柜,躺在里面试着闭眼睡了会,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睡着。

难不成得回宿舍的床上?

有了玛丽姑姑那句“你快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了”,又把入睡药交出去了,湘妃就以为自己今晚没其他事了,所以回宿舍的路上根本没刻意躲藏。

结果她就遇上了胡利。

“湘妃?!”胡利碰见湘妃十分惊喜,眼睛发亮地冲到她身边,“你的入睡药呢?快给我,我吃了药去睡觉!”

湘妃说:“啊,我的药已经给陈云了呀。”

胡利愣住:“陈云她不是被拉进停尸间了吗?”

湘妃扯扯自己的裙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藏在那里,被她找到了。”

“那你知道其他护士藏在哪里吗?”胡利闻言猛然抓住湘妃的手臂,摇晃着她说,“求求你带我去找他们吧,我只想吃个药睡觉。”

湘妃摇头拒绝了:“我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啊。”

哪怕知道,湘妃也不能这么做,否则她很有可能被全体护士排挤。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胡利继续怂恿她,“我今晚必须得吃药,不然我的病情会加重。”

湘妃表示自己实在爱莫能助:“抱歉胡利,我真的帮不了你,如果我还有药,我一定给你。”

“我今晚必须得睡觉。”胡利沉默了几秒,忽地开口,还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湘妃,我今晚必须得睡觉。”

湘妃盯着他看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猜测:“你……你要把你的幻觉告诉我?”

胡利没有说话,不过此时他的缄默,就等同于肯定的回答。

“就算我帮你承担了幻觉,你能保证你一定能睡着吗?”湘妃动了动胳膊,注意到自己被胡利扣得很紧,完全无法挣脱,就试图和他讲道理,“你还是快去找找其他护士在哪吧,找到他们就能拿到药了,在这和我浪费时间有什么用?”

问题是如果有人帮他承担幻觉的话,那他寻找起其他护士会更加方便啊。

“我知道,可我想试试看,抱歉了。”

当然这样欠揍的话,胡利不可能说出来增添仇恨,他先向湘妃道了个毫无诚意的歉,随之就开始讲述自己的幻觉:“我看到我今天中午吃的白蛆变得十分巨大,几乎可以填满整个楼道,它用嘴钳拤住了我的脚踝,想把我拖到焚烧炉里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湘妃就已经能够看到他话中描述的景象了,那一刻,湘妃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亦或能短暂性耳聋,听不见胡利说什么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

世界清静后,胡利就松开了禁锢住湘妃的双手,目送她尖叫着跑开,软体动物大概是许多女生的克星,看见她喊得那样凄惨,胡利甚至都有些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但来自残存良知的谴责哪压得过求生的欲望?

胡利迅速调整好状态,打算将他目前所处的一楼仔细检查一遍,若还是找不到其他护士取得入睡药,那他就返回病房尝试入睡。

而另一边,闭目小憩的谢印雪睁开眼睛后,也同样发现自己没在病房内了。

他在病房外直通电梯的长走廊上,稍一侧脸就能将悄无一人的病房彻底看遍,正面抬眸则能看到走廊尽头空洞洞的电梯井,白天存在于那的电梯此刻已消失不见,它也不像昨夜那样载着许多死尸从负一层上来,只大敞着门,神似没合拢的棺材口。

偏偏这时他的轮椅开始移动了,仿佛身后有个人在推动轮椅,带着想把他推进电梯井摔死内歹毒恶意疯狂加速,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不到就跑完了大半个走廊。

谢印雪却不疾不徐,在快坠入电梯井的前一秒拉开了轮椅上的固定带,随后他就犹如断线的氢气球慢悠悠地飘了起来,直至被天花板拦住。

谢印雪背抵房顶,俯身望向地面。

那里确实站着个“人”,它身上也穿着青山精神病院的病号服,但比较破旧,沾染着已经干透发黑的血迹,正仰着头眼珠圆凸死死地瞪着谢印雪,投出的目光充满怨毒与憎恶,嘴巴一张发出阵阵诡笑:“咯咯……谢印雪,我的手好吃吗?”

谢印雪诚实道:“没尝出味。”

他瞥着死尸握着轮椅推把的最后一只手,好心建议:“如果你很想得到我的评价,那把你另一只手也给我尝尝吧。”

“……”

死尸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这点小事都不乐意?”谢印雪气人向来有一套,“那你就别问。”

说罢他按着天花板往病房的方向挪,准备回去看看柳不花还在不在那里。

不过他一动,地上的死尸也跟着移动,似乎是打算守株待兔,等谢印雪发病结束从天花板上下来就逮住他。

见状,谢印雪挑了挑眉,加快了移动的速度。

死尸以为他是害怕,想摆脱自己的跟踪,便也跟着跑了起来,脸上还透出些近似癫狂的兴奋。

两人很快就到了走廊的另一端,与此同时,谢印雪发病结束从天花板上落下,他坐到轮椅上的那一霎,死尸刚要伸手将他固定,让他纵使再次发病也不能逃离,就听到青年说:“再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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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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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谢佬:不过如此(平静)
    死尸:好气好气好气!!

    澄澜 2024/05/01 14:01: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