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节

看外貌,管家约莫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高瘦瘦,头发几乎全白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尚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风采。

管家当了郦家将近三十年的大管事,虽没怎么离开过村子,但人老成精,是极善逢迎之辈,早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原本预备了好几套溜须拍马的开场白,结果吴景澜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上来就是一记令他不知如何回答的直球。

“别的且不论,郦家祠堂的钥匙在你手上,对吧?”

吴景澜眯了眯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身为一个地缚灵,管家的皮肤当然苍白到毫无血色。但吴景澜的“威胁”一出,他煞白的脸竟然在刹那间白到了透明。

【长官,真不是我!】

吴景澜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吓,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

【请长官明鉴,小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管家仿佛生怕吴景澜真把他当凶手,匍匐在他脚下,连声申辩,就差给他磕头以证清白了。

眼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吴景澜这才开始问话:

“那你便先说说祠堂的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这个……】

可怜管家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其实,那、那锁是老爷交代我去买的……】

管家告诉吴景澜,本地有头七“躲煞”的风俗。

所谓“躲煞”,是指死者头七之夜回魂,因留恋人世而身带煞气,若与活人碰面便要互相冲撞,对双方都颇为不利。

横死之人煞气尤其浓郁,若是冲撞了,轻则折损福运,重则引发血光之灾。

郦家正房太太是被人割断喉咙,放干血液而死的,自然是实打实的“横死”。

村里先前那些个受害人的遗体都停在了村中的宗族祠堂里,停满七日后下葬。头七当晚祠堂明灯点烛,但不留人守夜,而死者家属则躲在自己家里,关门闭户,以此“躲煞”。

郦家大宅有自己的祠堂,自然不必将正房太太的棺木停到村里的宗祠中。

但郦老爷害怕啊。

他生怕那头七之夜必死亲眷的传闻应验在自己身上,于是不仅请了盛名在外的金道长来家中坐镇,又借来城中士兵站岗护卫,还千叮咛万嘱咐,让管家去购把厚重结实的新锁,头七之夜将祠堂牢牢锁住,钥匙由管家本人亲自保管。

谁料预防措施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郦夫人的头七之夜还是接连出事€€€€先是大小姐在自己房中自缢身亡,再是三小姐遭人肢解,陈尸祠堂。

一晚上连丧二女,还是这么个骇人听闻的可怖死法,“今天”早上,郦员外看到三小姐遗骸那狼藉惨状时,当场就吓得犯了心疾,哼哼唧唧卧病在床,起不来身了。

听完管家的陈述,吴景澜追问:“这么说,昨日祠堂的门确实是你锁的,而且你从来没把钥匙交给任何人咯?”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确实……】

他嘴唇嗫嚅,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否认,又不敢在吴景澜这个“警官”面前撒谎。

【那、那锁是三天前……我找镇上最好的锁匠订制的……指定了要最结实的款式……前天晚上才取回来的……】

管家平日的飞扬跋扈这会儿早散得没影儿了,连话都说不利索,【锁匠一共给了我两把钥匙,说、说是钥匙花纹繁复,再也没有多的……可、可是……】

吴景澜知道他在“可是”什么,打断他,“那两把钥匙都在你手上吗?”

管家神色纠结,支吾着不肯作答。

“是还是不是!?”

吴景澜不耐烦和他纠缠,厉声质问。

管家浑身一激灵,【是、是……确实都在小毛儿手里……但、但或许那锁匠另有备份……】

第380章 9.冤鬼宅-24...

“老爷交代你给祠堂配把新锁的事,你曾和别人说过吗?”

吴景澜想了想,又问。

【啊?这……】

管家撩起眼皮,怯怯地偷觑了一下吴景澜的神色,看他眼神严峻,立刻又垂下头去,【没、没有……】他低声嘟哝,【小老儿,怎敢……到处胡说……连对那锁匠,我也只交代了需要的样式和尺寸而已。】

吴景澜:“……”

虽没有当场反驳,但对于管家的辩解,吴景澜其实并不赞同。

即便锁匠真因某个原因偷偷配了备用钥匙,但郦夫人头七那日,郦家大宅有不少士兵驻守,区区一个锁匠又怎可能有能力和胆量闯入?

假如锁匠不是自己进来的,而是把备用钥匙交给了别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这般猜测有一个关键性的逻辑漏洞€€€€既然管家说老爷交代他订制新锁的事他从没向他人提起,那么别人也就无法提前策划如何制造密室,纵然拿到备用钥匙也没有用处。

“那钥匙,现下在你手中吗?”

吴景澜朝管家摊开手,“拿来我看看。”

管家不敢怠慢,忙不迭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什,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吴景澜。

不知吴景澜是不是想留存记录,他将钥匙捏在手里查看时,像是故意展示般放在了针孔摄像头前。于是在电脑屏幕前的沈莳也得以看得清楚分明。

那是两支铜钥匙,齿纹是很少见的十字交错凹凸纹,不止一面,而是四面都有齿纹,以当时的工艺而言,确实很难在没有原始模具的情况下仿制出一把假钥匙来。

两把钥匙顶部有一个三叶草形的环扣,一根麻花状的铜丝从环扣顶部穿过,末端互相交缠,一连扭了十多圈,将它们牢牢系在了一起。

吴景澜用手试着扭了扭铜丝互相缠起的末端,发现它们很硬,又缠得死紧,他实在扭不开。

他抬头问管家:“这铜丝是你缠的?”

【不不不,拿回来时就是这样了。】

管家连连摇头,【长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儿但凡配了新锁,锁匠都会把钥匙这么缠起来,以示一把不少。等物主回家以后再自行用钢丝钳剪断,或者用小起子扭开。】

他解释道:

【我昨天才把钥匙拿回来,老爷也叮嘱我好好保管,不能交给其他任何人,所以……】

吴景澜明白了。

这根绳子就类似于现代扣在衣服上的防盗锁,只要没被拆开,就说明两把钥匙没分开过。

这么看来,以目前所知的线索来看,“密室”的门锁确实只有管家一个人能关闭或是打开了。

吴景澜将钥匙还给管家。

“接下来,说说吧。”

他依旧维持着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冷淡语气:“这两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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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景澜的逼问下,管家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分不敢隐瞒。

他说自己这几日都在安排郦家大太太的诸项丧葬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昨天”便是夫人的头七,白日里,他安排好家里诸般细务,又叮嘱厨房里几个得力厨娘加紧赶制白事点心,便带着两个小管事出了门,先去看了大夫人的墓地是否准备妥当,又与明日送葬队的领头人确认了细节,还给他们额外开发了两个大洋的赏钱。

一番折腾下来,管家再回到大宅时已过了晌午。

他匆匆吃了午饭,又处理了些琐事,恍然听到落地钟响了三声,才惊觉居然已是下午三点了。

【原本今日祭拜过后,太太该直接从灵堂发丧,再把棺木抬到墓地安葬的。】

管家掏出丝帕,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那会儿要跟夫人一起下葬的奠仪还没搬进去,纸扎品还在后院堆着,还有元宝香烛也……唉!我心里叫一个着急啊,连忙差人去把东西都搬过来……】

吴景澜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下。

“听你的意思,你们放进祠堂的东西,是从好几个地方搬过去的?”

管家连声应道:【是、是。】

吴景澜追问:“具体都有些什么?”

【这……】

管家略一沉吟,答:

【十几个箱笼,都是太太的遗物,多半是衣服鞋袜,还有一些首饰与器皿,大部分是要在坟前烧掉的,少许贵重的要随葬。另外还有纸花纸钱、元宝香烛等一干葬仪必需品,以及好些大件的纸扎品……约莫就是这些了。】

他顿了顿,,又谨慎地补充道:

【当然,还有祭拜时的菜肉米饭、瓜果点心和酒水一类,都要赶个新鲜,厨房会在今天凌晨准备……可惜,用不上了……】

吴景澜点了点头,决定一件件排查可疑物品。

首先要查的当然是最可能被动手脚的箱笼。

管家回答,箱笼是由郦家正房太太生前最信任的女佣和几个贴身丫鬟一起收拾的。因里面贵重物品很多,装箱时管家本人还在旁边盯着,以防她们趁乱偷盗。

箱笼装好后,要严严密密地贴上封条,然后锁在大太太的衣帽间里。

管家说,昨天的箱笼搬到祠堂以后,他还逐一检查过每口箱子的封条,都没有发现撕裂或是重贴过的痕迹。吴景澜:“你确定?”

管家攒紧手里的帕子,【是、是!小老儿确实都检查过了,封条没有问题!】

接下来,他又告诉吴景澜,纸花纸钱、元宝金锭这些祭品,都是从丧葬用品店里买回来之后,再交由家里的丫鬟女佣们加工而成的。

而大件的纸扎品,例如差不多与实物等大的纸人纸马等物,则是从镇上的纸扎店里订购的,头七前一日才送到,临时堆放在了柴房里,昨日再搬入灵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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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搬进祠堂里的都有些什么以后,吴景澜又换了个询问的方向:

“昨日下午,帮你搬东西的有几个人,你还记得是谁吗?”

【请容小老儿想想……】

管家凝眉细思,仿佛不太敢确定的样子,【我记得有四个……不,五个人!】

他数了五个名字,都是郦家大宅里干了好几年的小厮,不过吴景澜当然不可能知道除了陈狗儿之外的其他四人究竟是谁了。

“很好。”

吴景澜又问,“你们是几点开始搬的东西?又搬到什么时候结束?”

管家回答,他三点过不久便随手抓了那五个用惯用熟的壮丁,亲自盯着他们去搬奠仪。

因为东西分散在各处,众人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搬完并把东西都规整好。

管家虽然年逾六旬了,倒是很能接受新鲜事物,特别郦员外赏了他一只手表后,已能很流畅地使用二十四小时的计时方法,倒省去了吴景澜费心换算时辰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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