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出书版番外 3 桃花劫 生财有道

聂十三有个五师兄,唤作怀袖神剑孟自在。孟自在天生不是领袖,却是最好的总管和二号人物。

白鹿山门人敬慕尊崇聂十三,却畏惧依赖孟自在。

聂十三是白鹿山的精魂,而孟自在却是白鹿山的骨骼血肉。

孟自在聪明、宽和、精力过人又勤勉圆融,事无巨细都能料理妥当,只把白鹿山种种事宜运转得漂亮实惠,在江湖应对中,又是刚柔得当滴水不漏。

所以孟自在武功虽不能排进高手榜的前十位,却是江湖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而现在这个最有权势的、最聪明的、最有办法的、最精力过人的孟自在,却在瓶子峰顶的慎悯院,苦着一张原本堪称英俊的脸,用如蒙考妣的悲伤神色,生无可恋的绝望姿态,苦苦哀求一个人:“敏之……贺公子!贺兄弟!贺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位贺公子贺兄弟贺大人一双桃花眼如春水多情,一粒朱砂痣如红豆相思,怎么看怎么不像把孟自在逼成这般模样的狠心人。而他一双白脂玉似的手中,拿着的更非刀剑,而是一捧画卷。

贺敏之踱开两步,微微一笑眉目如画,却是斩钉截铁的悍然拒绝:“不。”凝视着孟自在,又强调一句:“五师兄,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别做梦了。”

孟自在颓然坐倒:“上次……小师弟已经起了疑心,难道你不怕吗?”

贺敏之哼一声,色厉而内荏:“怀疑便怀疑吧,他能拿我怎么着?”想了一想,又宽慰自己:“他整天忙着练剑,没空怀疑咱们。”

孟自在唉声叹气:“为什么偏偏是我?”

贺敏之抚摸着手中画卷,神情间无限的珍惜:“五师兄武功好,行事周密,连白鹿山的银钱收支都尽在胸中,我这点小事,自然要麻烦五师兄。”

孟自在还不死心,指了指窗外鹅毛大雪,道:“敏之,你看看这大风大雪,难道你忍心看着五师兄为了你那五百纹银来回三百里奔波?也不怕我摔死在山路上?”

贺敏之裹紧了狐裘,淡淡道:“第一,不是纹银,而是雪花银。”狐裘上的风毛出得长而密,呼吸说话间簌簌而动,更显得他一张脸精致秀逸:“第二,不是五百两,而是五百一十八两五钱三分,若是那黄员外敢少给一分银子,劳烦五师兄割他一斤肥肉。”竖起三根手指:“第三,五师兄武功好得很,我很不怕你摔死。”

孟自在看着他狐狸样的笑容,蓦然想起八年前贺敏之初上白鹿山时自己的惊艳心情。自己本是寻常人,而师兄弟中,却出了两个绝顶人物:檀轻尘与聂十三。

檀轻尘有的是气度,聂十三有的是气势,而贺敏之便是占足了气质,当真是造物钟灵鼎足而三。

一见贺敏之,孟自在便觉得此人是活生生的一阕诗词,而八年后的今天,孟自在只觉得此人是活生生的一个扒皮。

好比硬逼自己拿着十二幅春宫图去三百里外黄家镇子,找那个开书画铺子的黄员外,顺便取回卖画银子。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两个月来,孟自在已是第五次下山与黄员外打交道。

一边顶风冒雪的走着,孟自在一边暗自腹诽:小师弟专门为他在白鹿山建琅嬛书阁,重金收集来无数典藏残卷供他赏玩,更购得无数笔墨纸砚任他糟践,却不知贺敏之却专画春宫图,还署名聂白鹿发售。偏生他行笔秀润细密,用墨浓淡精道,画法活泼滋润,人物俊美传神,一旦有出,坊间人人打破了脑袋争抢,每幅都能卖出绝高价钱。

一时聂白鹿成了春宫大师,色情妙手,真真是愧对白鹿山的列祖列宗。

走到半山解剑亭,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立在雪中,衣衫猎猎。天地间大雪纷扬,他衣衫发肤上,却未沾一点雪花,气势犹在风雪群山之上,独一无二,正是聂十三。

孟自在见了聂十三,只觉又悲又喜,又恨又幸。悲的是当场被抓了包自己肯定要倒楣,喜的是贺敏之终于也要倒楣了,恨的是聂十三怎么不早来,幸的是他可算来了。

诸般强烈情绪的冲击之下,孟自在无语凝咽。聂十三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并无主动自首之意,当下一扬眉,伸出手:“拿来。”

孟自在忙呈上用油布密密包裹的画卷,从肺腑间洋溢而出一种冤民终见青天大老爷的椎心泣血:“小师弟,这都是敏之做的孽啊!他快逼死你五师兄了!你可不能护短……”

聂十三抽出一卷画,打开一看,漆黑的眼珠里登时淬出火来,收起画问道:“五师兄,你瞧过这些东西没有?”

孟自在见他神情古怪,忙使劲摇头:“没有没有!五师兄的人品你是明白的,最是端方不过,怎么会看这些个春宫画?便是他请我看,我也断断不从的!”

聂十三凝视他片刻,孟自在只觉得那眼光就好似刀片一般,落在脸上几乎能剐下肉来,正偷偷念佛,只听聂十三冷冷道:“五师兄,你既然没看过,怎么知道都是春宫画?”

孟自在喉头呃的一声,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小就可怕的小师弟,含泪不语。

良久聂十三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想了一想:“五师兄,今年山下外三堂的账还没收齐,你辛苦跑一趟吧,能赶回来过年那自然是好,赶不回来也不打紧。”说罢大步回山,直奔瓶子峰。

孟自在被一语发配,自去收拾行装,心中却暗自庆幸,想到起码得有两三个月看不到贺敏之那扒皮妖怪了,顿时觉得世界美好了一些。

贺敏之十分懂得享受,天降大雪,他便赏雪,屋子里熏得温暖如春,手上端着碗滚热的南瓜糯米核桃山药羹,脚下穿着厚厚的银狐暖套,从半开的窗户,悠然的看着外面雪花翻涌,看的时间久了,眼睛发花,把那从天而降的六瓣雪花硬生生看着了雪花白银,一锭一锭的砸将下来,只看得眉开眼笑,别提多开心了。

正笑眯眯的美着,屋门砰的被聂十三推开,带进来一屋子的寒气。

贺敏之忙关严窗户,奇道:“你今日不是要见新收的弟子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聂十三不语,双眸一如平日,天河倾泻神光璀璨,贺敏之却是一等一的眼力见儿,已发觉那眼神里颇有危险之意。略一思忖,决定以柔克刚,道:“后面炉子上炖着核桃羹,你要不要吃?”

聂十三摇头,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啪的摔在桌上,散开来,却是画卷十二卷,卷卷是春宫,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诸般姿势一应俱全。

贺敏之见东窗事发,但打也打不赢,逃也逃不掉,也只得拿出当年大理寺少卿临危不乱的架势,舌灿莲花,与他周旋讲道理。

缓步走到桌前,指着一幅,赞道:“十三,你买的纸还真是不错,你瞧瞧这质地纹理,当真是滑如春冰密如茧,着水不洇,又经得住皴染,画显笔墨浓淡润湿,却又浓而不浑,淡而不灰,润而不腻,湿而不透。好!好极!”

聂十三听他千好万好的一顿怒赞,也不说话,只狠狠盯着他,脸上却不自觉的染上一些儿绯红。

贺敏之看在眼里,绝不敢取笑,只热情洋溢的说道:“十三,今日难得你我都有空闲,要不我教你作画如何?”

聂十三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画中一人,道:“这是什么?”

这幅画正是虎步之形。且分明是龙阳之戏,画得极为精细传神,诱人遐思,便不是断袖,看了只怕也会起分桃之念。画中一男子在另一男子背后,一手搂腰,一手抚摩前面男子的胸口,正值抽送进退之际,玉尘大半入得穴中,不得纤毫余地,前面男子回过脸来星眸半闭,面容俊美却冷峻硬朗,仔细看去,竟有几分聂十三的模样。后面男子只见侧面,钟灵毓秀,却与贺敏之略有些相似。

贺敏之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得,欣赏了足足盏茶时分方才说道:“这自然是人了。”见聂十三脸色不善,忙补充道:“是两个男人,正在行房事。”指着另一幅画,道:“这本是一套画,这幅是前戏。”

聂十三一瞧,见那幅画中,两人衣衫尚未解尽,似贺敏之的男子身穿蓝地卷草纹长衫,似自己的男子竟是锦袖红裳半褪,偎依在蓝衣人怀里仰首承吻。一看之下,再忍不住怒意:“这是你?这是我?”

贺敏之叹道:“十三,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怎么会是你呢?你何时穿过这等旖旎的红衣?”说着颇有所憾的上下打量聂十三,恨不得给他套上那件红衣才好。

聂十三深吸一口气,已冷静下来,抱起那十二卷画便往屋后走去。

贺敏之忙一把拖住:“你干什么去?把画还给我……”

聂十三淡淡道:“烧了。”

贺敏之大惊失色,死死抱着聂十三的腰:“不能烧……这都是银子啊!五百一十八两五钱三分,我足足花了半个月才画好……”

聂十三被他抱着,只觉那暖融融清幽幽的气息直扑心底,一颗心早已软了,脸上却依旧万年寒冰状,冷哼一声,道:“为什么画这般模样的人物?”

贺敏之好比被扼住了颈子卡住了七窍,再不敢强辩,低声说了实话:“好卖……黄员外说买家都赞这样的人物神骨兼蓄、气势溢秀,格外给高价……我也照傅临意、杨陆、孟自在他们的脸画过,价钱远不及这个。”

聂十三又好气来又好笑,板着脸道:“为什么反过来画?把这个像我的倒画到了下面?”

他不提还好,一提登时激起了贺敏之多年来的积怨,愤愤然脱口而出:“文以载道,画是传情,这么多年我说了好多次要上你,你偏小肚鸡肠,就不让我上,我什么招儿都使了,就是不成,那只能这般画来,聊寄心声。腹诽心傍,难道这都有罪?你翻遍大宁律,可没这一条!”

聂十三听了这般剖心沥胆的宣告表白,也不觉神色微动,认真的想了想,道:“十五,你是天生适合在下面,我不想有违天道。”

贺敏之勃然大怒,大怒之余,趁着聂十三若有所思的当儿,把画卷抢下放回桌上,以一己之身堵在聂十三和画卷之间,方道:“天道本是运阴阳养水火,参乾坤扣日月,跟咱们上床可扯不上半分关系!”

聂十三也不脸红,搂过贺敏之,凝视他的眼睛,道;“可是你那样特别好看,我特别喜欢。”

简简单单一句话,贺敏之却听得心头一甜,脑子也就迷糊了,再被他这般搂着看着,更觉得浑身燥热,两颊如白玉里晕染出胭脂来,连耳垂都红了。

聂十三看着他一双流转欲醉的桃花眼,只觉整个春天都尽收其中,屋外既然风雪,何不做些让两个人都觉得温暖的事?

聂十三向来果断,说一不二,心到手到,转眼间贺敏之已被扒了个干净。待贺敏之惊觉,已被赤裸着抱到了床上,不由得低声道:“冷…”

聂十三穿着衣服的时候固然霸道,脱了衣服更是跋扈,惜字如金的断言:“不冷,我压着你,你就不冷。”

贺敏之微阖着眼,咬着唇忍耐最初进入时的粗粝胀痛,下颌仰起一个极尽柔和而骄傲的弧度,丝丝吸着气,眉眼间却不自觉流溢出一层无辜而魅惑的情色,聂十三用舌尖抚慰他的嘴唇,放缓速度,待他全然打开身体,方才一顶而入,仿佛被顶到了心里最要紧的所在,贺敏之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却是半含愉悦半是薄怒,不是疼不是痒不是麻不是酸,全身只是说不出的既舒服又难受,腰胯已自然而然随着聂十三的节奏抽送扭动。

两人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急切,另有一种温存和狂野,对彼此的身体了若指掌,而每次的情事却又犹如初次般新鲜狂喜,每一分悸动颤抖都直入心底,动作、交融更无一丝隔阂。一起一落,急送慢抽间,已是满室皆春。

良久,只听贺敏之沙哑湿润的声音低低响起:“够了……十三,啊……不行,腰会断掉……不要……”

聂十三的声音也是一改往日清朗,有些含含糊糊的沙哑笑意:“不要那些画了吗?”

贺敏之被顶弄得实在厉害,已是浑身瘫软再不行了,反应却依然迅捷,呻吟里带着呜咽,一迭连声:“要!要的!”

聂十三一个猛攻全根没入:“可是你自己说要的……”

贺敏之忍不住的一声肆意的哭叫,被堵回口中,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更是春水涟漪、薄雾轻笼,只剩了诱惑挑逗、柔波荡漾,聂十三见他如此形状,更是压抑不住,心里似发了狂的热,只恨不得要把身下这个爱到了骨髓里的人给揉碎了煨烫了融到自己灵魂里去,紧紧箍着那把柔韧结实而不盈一握的腰,放开力量大耸大弄。

快感一浪一浪,在绝顶处犹自不断攀升,似乎永远没有顶点。

就着进出之时,聂十三将贺敏之侧着掰过腿去躺倒,那硬热之物在后庭中直转了半圈,贺敏之只觉深处一阵酸软爽利,登时浑身哆嗦抽搐,不禁叫出了声,死死掐住聂十三的胳膊,出水鱼儿一般挣命喘息。

聂十三只觉那销魂密处猛然收缩绞紧,吸吮痉挛无微不至,内壁更是一跳一跳的抽搐研磨,再无法忍耐,重重喘息着,已是酣畅淋漓的射了出来,搂着贺敏之,见他已是颜若桃花,桃花眼却早成了一曲桃花水。

贺敏之几番恳请休战,聂十三却是欲罢不能,待云收雨散,贺敏之早死了好几回,浑身哪有半分力气,眼微睁而不闭,唇绯红而润泽,伏在聂十三宽阔的胸膛处,狠狠咬着低声道:“你个禽兽……”

聂十三这回安静下来,似吃饱了糖果的孩子,俊美的脸上有几分格外纯真满足的欢喜,轻轻抚摸贺敏之的长发、背脊、腰肢,火热有力的手掌过处,贺敏之浑身的酸痛似乎也去了大半,忍不住笑着蹭上来些,亲了亲聂十三的嘴唇下巴,求道:“十三……你就让我上你一次吧,这么多年了,可别把我给憋死。”

聂十三见他刚经了狂风骤雨,缓过一口气终不忘这件大事,不由得轻笑道:“好啊。”指了指窗外,道:“你好好的不惹事,等明年春天那树桃花开了,我就让你一次。”

贺敏之高兴坏了,不免得陇望蜀:“三次!啊不,十次!”

聂十三哼的一声:“你试试。”

贺敏之靠在他的肩上,摸了摸他线条利落分明的下巴,叹道:“你还是小时候听话可爱……那时候给你吃粥你不敢吃饭,让你打醋你不敢买盐,现在……唉……”一口气一唱三叹,叹得百转千回。

聂十三似有触动,把他搂得更紧密了些,声音里有异常浓烈的感情:“那年冬天初见你,就是我这一世的圆满。咱们在一起已经十三年了,你记得吗?”

贺敏之仰起头,深深凝视着他,见他一双眼眸如星沉海底,深邃透彻,宛然还是当年雪夜那个孩童,不禁用指尖轻轻触摸他的睫毛,低声道:“十三……你可长大啦,我心里真是高兴。”

聂十三浓密的乌发流淌在他的肩上,近乎虔诚的吻了吻他的额:“我永远是十三,你的十三。”

————————————

白鹿山的春来得比较晚,过了年,过了元宵,过了龙抬头,桃树还是满树冰雪覆盖着苍灰。

贺敏之闲了两个来月不会赚钱,把床下的黄金白银玉石珍珠摸来摸去只摸得手都粗了,百爪挠心千指戳肺,正郁闷间,聂十三偏生又要闭关一月,临行前颇不放心,再三交代:“十五,你万万不可财迷心窍惹事生非……”想了一想,补充一句:“你赚钱生事前,不妨多想想我。”

这话本意是聂大侠为保一方太平,不惜色诱,以肉身布施,让贺扒皮扒皮前想想那桃花之约、床上之盟。谁知贺敏之一颗金银心,两只捞钱手,却是把意思给想歪了弄拧了,一听之下,便以为聂大侠体贴,建议用自身赚钱,登时眼前一亮心中豁然开朗。忙不迭的送聂十三进峰顶石洞闭关,欢天喜地的去找孟自在。

孟自在很不自在。

贺敏之却很自在,不光自在,而且神采飞扬。但见他琉璃目灼灼灿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赤砂痕闪闪坠坠,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端的是千丈之城,拔于尊俎之才,百尺之恸,折于衽席之术。

当年燕亦国数年锤炼,大理寺一番修为,尽淬于谈笑之中,只听得孟自在如坠噩梦,明知不对,却硬是无法反驳不能不从。只偶尔间或从牙缝里蹦出诸如“是……啊不是。”“对……不对!”“不可以!”“我不敢!”“万万不可!”“呜……求求你……”……

两个时辰后,孟自在垂头丧气:“好,一切听从敏之吩咐。”

于是白鹿山之主聂十三比武招亲一事就此隆重传遍江湖,惹得上至四十下至十四的侠女们个个春心萌动,一窝蜂便往白鹿山杀来。

江湖如此轰动,连一掌乾坤的当今圣上傅轻尘都有所耳闻。

当然,出自贺敏之之手的招亲帖上都用浓墨特别注明:请携嫁妆同至,嫁妆恕不退还。

孟自在则负责安排人手散播一则“谣言”:聂十三挑选夫人一事,全由其兄长拍板决断,而这位兄长既爱人才,更重钱财。

各武林世家心领神会,有钱的喜得跳脚,没钱的急得跳脚,却纷纷搜罗了金珠宝贝,挑着担着陪着女儿或是妹子赶往白鹿山。

桃花未开,聂十三的桃花劫已至。

贺敏之做事就是有章法,生怕上山来的银箱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聂十三舍不得出血,便花了三天时间,精心描绘一幅聂十三的画像,画中聂十三一身白衣剑眉星目高大俊美野性魅惑,连贺敏之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吞口水。当下让孟自在把这幅画就挂在首轮面试的试剑堂,务必让各位侠女妖女一见倾心、再见情迷、三见掏钱。

这天艳阳高照,试剑堂群雌粥粥,众女冲着聂十三的画像指指点点,面红耳赤,又羞又笑,又喜又闹。

聂十三闭关中若有所感,只觉心头一震,差点儿走火入魔,忙静心通透,方又重归明寂。贺敏之却是睡饱了觉,养足精神,这才施施然进了试剑堂,却吩咐三师兄赵铁树领着几个力气大的,在外面聘礼单核对嫁妆,孟自在则陪着自己在内堂偏殿看人看礼单。

孟自在很别扭,低着头抱怨:“为什么又是我陪着你?”

贺敏之倒很坦白,坦白着厚脸皮道:“我这考官只认银子不认人,很担心会被这帮粗汉恶女揍,你人又聪明武功也不错,有你在一旁我放心许多。”

孟自在再次无语凝咽,贺敏之递给他一方帕子擦眼泪,道:“坐下,你那么杵着,挡着十三的画像啦。”

一时众女按号进内堂。

贺敏之撑着下巴斜靠在铺了厚厚锦缎垫子的木椅上,道:“山西泼风刀罗家姑娘?”

鼻端一阵醋香,那女子五官清淡,勉强称得上清秀,只这清秀里硬是透着股刻薄酸气,凑了近来,双手奉上一纸礼单,异常激动:“是……是我,这个,这个是我的嫁妆……聂大侠在哪里?小女子想见他一面。”

贺敏之一眼扫去,见礼单上写着:青霜剑一对、陈醋十二桶。不禁大是不满,心想难道我要用醋来洗澡么?当下敷衍道:“行了,你先回家去吧,聂大侠若是相中了你,我再叫你回来。”

那罗姑娘哪里肯依?扎手扎脚的哭着打滚,只赖着要见聂十三,孟自在无法,只得唤几个斯文些的弟子把罗姑娘架了出去,好言好语劝慰一番。

下一个却是盐山大侠兼大亨的姜家大小姐,姜大小姐浓妆艳抹浓油赤酱,一张脸好似下了霜的茄子,三斤粉都压不住的酱紫色,扭扭捏捏走上前叉着水桶粗腰,道了个万福:“大哥好。”

贺敏之吓了一跳,道:“不敢不敢,我哪有你这般富态的妹子?”

姜大小姐淡定一笑:“聂大侠的大哥,自然就是小女子的大哥。”说着呈上礼单,贺敏之细细一看:明珠十粒、赤金首饰三十件、黄金二百两、宝剑两对、文房四宝四套、另有礼品若干。不由得大喜,温言道:“姜小姐国色天香,侠名远播,这初轮的面试,你自是过了。”热情的吩咐一旁弟子,把这位姜大小姐安排到山后住下。

孟自在捂着脑门,唉声叹气。

大半日下来,贺敏之已看了五六十人,只要嫁妆丰厚,哪怕脑袋像个横长的冬瓜,声音好比树顶的老鸦,都一概笑纳,若是清高不舍得花钱,哪怕貌比西子,艺高名大,也一律皮笑肉不笑的谢绝。一时落选者怨声载道,若不是孟自在口才了得手腕温柔,怕是已掀翻了试剑堂。

孟自在擦了一把汗,忧心道:“敏之,这个……我看也差不多了,却不知下一轮面试你待如何?小师弟还有十天便要出关,难道你要当真塞给他一个媳妇儿不成?到时候他发怒,我可顾不得你……”

贺敏之好整以暇,抿了一口桂花蜜,方道:“急什么?你我一根线上的蚂蚱,十三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你也跑不了。”微微一笑:“下一轮嘛……把他们身家再刮一刮,刮干净了,就说聂大侠一心求武道,暂不想成亲,各位的嫁妆拜帖都留着,等过几年再说。到时候她们恨也只能恨十三,跟咱们可半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就得看五师兄的口风严不严实了,你漏了风,大家倒楣,不漏风,这事儿在十三出关前风吹吹就散啦,多好。”

孟自在琢磨半天,终是一咬牙一跺脚,出门自去交代各师兄弟严防死守,断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贺敏之悠然瞧了片刻礼单,盘算着这笔生意真是做得过,以后可以每年一度,倒是财源滚滚。正遐想了一会儿白银黄金,只听外面众女声音戛然而止,心中不由得暗赞孟自在手段漂亮,只这么一会儿,就压服了数千只鸭子。一时志得意满,正待起身收了那幅画儿,突的只听一个脆嘣嘣甜生生的声音道:“喂!那个要钱不要脸的!”

贺敏之一抬眼,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粉妆玉琢的冲着自己嚷嚷,身边还静静站着两个汉子,不吭声不吭气,但眼中神光充足,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高手。当下笑道:“这位小姑娘也是赶着来嫁人的?”

小姑娘金环束发明珠为珰,一身嫩黄衣裙绣金缠彩,装扮极是精致奢华,闻言毫不害臊,大声道:“我来瞧瞧,瞧得上眼就先占了,以后挑一挑,选一个再嫁。”

贺敏之不觉失笑,指了指画像,道:“姑娘请看。”

小姑娘背着手,煞有介事的在画像前溜达了两个来回,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小脑袋:“这棺材脸大叔有什么好的?我爹和十四叔还总是夸赞他……不过如此嘛。”

粉嘟嘟的小脸转向贺敏之,不禁染上一层桃花瓣儿红:“你贪财的毛病虽然很讨厌,但长得真是好看。”认真想了想,下了决心:“我还是嫁给你吧!”

贺敏之笑得一口蜂蜜水呛在喉咙里,只咳得声音都抖了,良久逗她道:“姑娘,我身价贵得很,你嫁我可得花钱。”

小姑娘鼻子一皱,樱唇微撇:“呸!我爹说得没错,你就一钱痨!”

贺敏之奇道:“你爹是谁?怎会告诉你这等混帐话?”

说着仔细打量小姑娘,见她气质虽华贵,眉目间却轻巧俏生、雪中冰花一般,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一把抱起她,笑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爹是谁。”

小姑娘被他抱着,心里高兴,忍不住叽叽咯咯的扭着身子笑,却道:“你猜不到!”

贺敏之点了点她的俏鼻子:“我猜到的话,你爹爹就欠我一百两金子,好不好?”

小姑娘勾着他的颈子,叭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呀!反正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我家的钱可不都是你的?”

贺敏之苦笑着擦去脸上口水,道:“你这脾气,倒跟你爹一模一样。你姓傅,你爹是傅临意,你娘是方开谢,嗯,你小名叫做小鱼,对是不对?”

小姑娘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使劲挣脱开贺敏之的怀抱,站在地上,垂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果然猜得到,唉……十四叔说你猜得到,我爹还不信,跟他赌了一坛酒,现在好啦,爹输给十四叔一坛酒,输给你一百两金子,爹会被娘骂死的。”

说到十四叔,蓦的想起一件事,拖着贺敏之的手,道:“我十四叔也来啦,正在外面跟画上的板脸叔叔聊天,你要不要去见见他?求他把我许配给你,好不好?”

贺敏之一听她十四叔来了,已是惊心,再听得十四叔正跟画上的叔叔聊天,当真是翻开八片顶阳骨、一桶冷水浇下来,登时五雷轰顶,吓得魂飞魄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胳膊被傅小鱼摇得几乎断掉,方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道:“你说……那个画上的叔叔也在外面?”

傅小鱼尚未开言,只听门口一人道:“小师弟方才的确在外面。”

这个声音低沉而浑厚,说不出的优雅好听,贺敏之转眼看去,不由得惨呼一声我命休矣。

门口正正的立着两个人,一个正是方才说话的傅轻尘,一个冷着张俊脸,不是聂十三却又是谁?

见贺敏之张口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傅轻尘不由得微笑道:“敏之,好久不见,怎么见到我竟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贺敏之只顾看着聂十三,再没了飞扬得意,半响涩着嗓子,勉强笑道:“十三……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闭关么?”

聂十三哼的一声,缓步入室,却不回答。

傅轻尘摇了摇头,道 :“闭关只为参悟,一旦有所悟,自会提早出关。”走近前去,很愉悦的打量贺敏之的脸色:“小师弟这关出得好。外面莺声燕语,已是春光明媚啊!”

贺敏之琉璃清水也似的眸光轻转,求助般看向傅轻尘,道:“十四舅父……你怎么也来了?”

傅轻尘牵过傅小鱼的手,道:“聂十三比武招亲,天下轰动,我刚巧微服来这附近,就顺便带小鱼来见识见识,凑凑热闹。”

贺敏之心中正暗恨这狐狸火上浇油,一旁聂十三已是满脸阴霾,道:“没热闹。所有礼品一律退回,孟师兄挨家道歉,半年不得回山。至于你……”黑黝黝的眸子凝视贺敏之,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给我等着。”

贺敏之往后退开几步,坐倒在椅子上,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伤心的是,一番兴师动众,好容易赚了些许银钱,这一来统统全都长了翅膀飞掉,真是剜心刺骨的痛啊!害怕的却是聂十三不知要如何辣手惩治,此次自己讹诈钱财,便是送交大理寺,想必也逃不过一顿板子,何况落入聂十三这头猛兽的利爪?一时万念俱灰,以手遮眼,简直不想活了。

傅小鱼兴高采烈:“十四叔!我瞧中了这个钱痨大哥哥,你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傅轻尘微笑,聂十三无语,贺敏之却是眼前一亮,拉过傅小鱼,笑得格外深情专注:“小鱼,我陪你回玉州,送你到你爹爹身边,好不好?”

傅小鱼大喜,跳上贺敏之的膝盖搂着颈子一边亲一边大声宣布:“好极了!你陪我回家,我不要十四叔。”

贺敏之轻轻抱着小姑娘柔软的身体,想到玉州墨凉镇半旧的院落,那里点点滴滴的少年时光,不由得悠然神往,低声道:“那就去玉州,玉州有个最好的地方,叫做墨凉镇,你一定没去过……还有一条燕子河,里面的鱼最是鲜美……”

聂十三见他眼神清澈而幽深,已明白他的心意,沉吟片刻,柔声道:“我陪你去。”

傅轻尘的笑容有些孤落缺憾,叹一声相逢恨晚,终是融不进这两人的小小世界中去,除了看开别无他法,当下洒然一笑,道:“那小鱼就托付给小师弟和敏之了。我还有事,得赶着回靖丰。”

聂十三从贺敏之手里抱过小鱼,道:“我们送师兄下山。”

傅小鱼年纪小小,却颇有主见,不爱聂十三的棺材脸,张着胳膊扭来扭去的向着贺敏之叫唤。

贺敏之想接过,却被聂十三冷冷一眼刺得不敢动作,心虚之下,只低着头跟在身后,送傅轻尘下得山去。

傅轻尘脚步甚慢,似颇为留恋这山光春色,一旁贺敏之与聂十三时有眼神话语,尽是心有灵犀的一点即透。

贺敏之本就七窍玲珑心,知往事不可追,只能尽人事弥补挽回之,因此一路缓缓行来,窥其颜色,谈笑风生,妙语如珠,指点群峰,走到山脚处,见聂十三的脸色已是稍微好看了一点点,不过就这一点点,足以让贺敏之长吁一口憋着的气,想来这次生财之事,最多也就床上滚上三滚,就能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了结了。计较已定,忍不住嘴角上翘,琉璃目漾出几分狡黠得意来。

傅轻尘看在眼里,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好意提醒聂十三:“招亲一事,小师弟风流倜傥遍传江湖,更博得生财有道之名,真是……白鹿山都增光生色不少。”

聂十三剑眉微立,贺敏之已苦着脸道:“十四舅父,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快些启程。江山万里大事无数,我们这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还是不劳操心啦。”

聂十三却谢道:“多谢师兄提点,只时日还长,敏之这事,倒不急于一时。”

傅轻尘颔首,是啊,日子还长,贺敏之总会在聂十三身边,漫看青山绿水,笑言月落参横,自己虽不能与之相处相伴,却能遥遥知晓他一切平安,终是福分。

贺敏之听得不急于一时,却雷轰电掣般,一颗心只惊得碎了。需知聂十三年岁愈长,愈是深不可测、高山仰止,这一句不急,想必之后的严刑峻法定会比当即脱了裤子打屁股还要残忍百倍。惊骇之下,牢牢拉住傅轻尘的袖子:“十四舅父……你……我,我跟你去靖丰住几日吧!”

傅轻尘一震,凝望他片刻,喟叹般柔声道:“敏之啊……你人跟我去了,心必定还是留在这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推入聂十三怀中:“小师弟怎会舍得认真罚你?”行开数步,回头看了夕阳下身影重叠的两人一眼,方大笑着离去。

贺敏之揉了揉眼睛,似要揉去那种酸涩之感,闷声道:“十四舅父很是孤单。”

聂十三在山林柔和的春风里,轻吻了他的眼睛,道:“待咱们去过玉州,便去靖丰瞧瞧他吧。”

小鱼在聂十三怀里,仰着脸儿清楚的看到了这个吻,却默默凝视不出一言,澄澈的眼睛里,只有无法言传的感动和朦胧萌生的羡慕,觉得这样的神仙眷侣,以苍山为靠,以互相为伴,充盈其间的爱和暖,竟在这轻轻一吻中坦荡无遗,一时只看得小小的一颗心柔软如春泥,一粒叫做爱的种子已牢牢植根其中。

看傅轻尘的背影消失,聂十三一手抱牢傅小鱼,一手牵着贺敏之:“回去吧,一个月后,咱们去玉州。”

贺敏之点点头,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等一个月?”

聂十三冷冷一笑:“你说呢?”一把抓住转身欲跑的贺敏之,微低了头,在他耳边温热的呼吸着,声音轻而危险:“你这一个月,休想能起身。”

舌尖轻轻在耳蜗里旋了旋,贺敏之腿软之余,惊呼一声,却是连耳根都红了个透。

傅小鱼在瓶子峰顶住了已有三天,住得很是乐不思蜀。每天清晨聂叔叔都会抱着自己像神仙一样飞下峰头,白鹿山是个很好玩的地方,很多叔叔伯伯,还有几个很漂亮的神仙阿姨,都很喜欢自己。

但自从那天回来后,就再没见过自家漂亮的钱痨哥哥,小鱼颇有些担心,但她可不是莽撞的傻姑娘,知道那天聂叔叔对钱痨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自然是不能跟他打听钱痨哥哥的下落,没准儿就是他把钱痨给关起来甚至杀掉了,所以小鱼决定午睡时间偷偷摸摸去慎悯院拯救自家的钱痨丈夫。

这天中午,小鱼本该在午睡,却蹑手蹑脚走到慎悯院内,侧耳一听,隐隐听到有贺敏之说话的声音传来,大喜之下,心口扑腾扑腾的跳着,悄然到了屋外,踩着窗下一块石头,趴着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卧榻之上,贺敏之白衣散发,浓密如扇的长睫略垂,正伏在聂十三腿上翻着一卷书,偶尔随口点评两句,一种骨子里的风流清致之气参杂着稍显慵懒的姿态,衬上聂十三的剑气纵横势若江河,两个人便是一幅画,难以言传的协调好看。

聂十三的剑随随便便的放在塌前案几上,手中也捧着一册剑谱,脸色依然是百年老店福寿堂的棺材状,那眉目间却是比春风更暖,一时放下剑谱,从案几上拿起茶盏,凑到贺敏之嘴边,喂着喝上一口茶,贺敏之仰起下颌,含笑与他对视一眼,聂十三眼眸陡深,双手抱起贺敏之,密密吻上那精巧丰润的唇瓣,贺敏之竭力挣扎几下,伸手指指窗户,那窗纸上日影下,可不是映着个头梳双鬟的俏丽小脑袋正晃着呢,聂十三剑眉一轩,手指略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指风过处,窗户竹帘落下,遮住了一室绮丽浓艳。

傅小鱼嘟着嘴跳下石头,一回头,但见满树桃花,灼灼光华。

——完——

分享到:
赞(8)

评论3

  • 您的称呼
  1. 矮油 2023/12/03 20:46:43 回复
  2. 须臾 2023/12/31 14:14:35 回复
  3.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匿名 2024/04/22 02:47:4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