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明天

原本在缅北晒黑了一点,但黑色一上身又衬得他实在很白,身上还未干透,水雾雾的,肌肉也漂亮,不算很别致的吊带三角,在任喻身上,倒显出别致来了。方应理也笑起来,目光却没舍得移开,半真半假地解释:“真是按斤买,不知道掺了条这个。”

谁知道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但方应理想看,任喻就大大方方让他看,又站出来一点,除了胯间那一圈,全是白的,韧的,美的。他低头自己看自己,发旋对着方应理,有点哭笑不得:“这真穿不了,哪家店买的啊,明天要去找他算账。”

再抬头时,方应理已经走过来,手指伸下去勾胯上那条细细的绳,挑起来,又放下,下面勒紧了,又松开。

“还好吧,我觉得能穿。”方应理的声音往下沉,注意力好像在手指上,又好像不在。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只余皮筋被撑开时发出一点细弱的弹响,暧昧不堪。

任喻不笑了,抬起头,眼睛有点湿,好像也不止是眼睛。

“方应理。”他直直地盯着他看,好似一场明晃晃的勾引,“我晚上吃了蒸木瓜。”

那种下垂生长的,臃肿饱满的,剖开后有很多种子的食物。

“嗯。”方应理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他开合的,被热气蒸得红润的嘴唇上。

方应理好像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抬起手臂。

任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床上的,倒退的,前进的,被推搡,还是主动的,只知道最后方应理压着吻上来……

他心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连带着眼皮也在跳。他低头,看清方应理发上散落一圈碎而亮的光晕,顶灯失去他的遮掩,变得好大,好亮……

此时任喻身上的椰子味洗得淡了,在寺里沾的香火气也几不可闻,旅舍的沐浴露是柠檬味道,像在八莫的那个夜晚,院里的柠檬树递来的那抹馥郁,很好闻。

别的感觉都没了。

他一下忘了,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忘了缅北,忘了八莫,忘了这世间有人怨憎会、爱别离,有人求不得。只记得这张床,大洋上漂浮的这一张床。

热带的月光好绵长……

……他像个女人了,穿得像个女人,也像女人一样容易哭。他觉得自己泪腺肿胀,眼底发酸,方应理好像牵动了一个水阀,一点一点往里压水。

从眼睛,到声带,都在下雨。

他们在雨幕里做他们在八莫的仓库里就想做的那一场。

每次和方应理在一起,任喻都会觉得,像是没有明天。并不是无望感,而是今时今夜太好,有没有明日都显得不重要。

如果卢银用枪对准他们,他们还是会这样做的。

可一切总会结束,明天总会来。

方应理终于翻身下来,两个人仰躺在床上,混身是汗地静静感受余韵,空调噪音大,灯管是乌青色的,时不时就要闪一下。

这旅舍,破败地恰到好处。三分新,七分旧,新的是一茬一茬进来的新人,旧的是用一次比一次旧的坏物。

等风变得凉一点,方应理披一件衬衣起来靠在床头抽烟,打火机发出脆响,点燃朱砂痣般的星火,他衣襟没扣,能明显看出麦色的胸膛在起伏,腹肌的沟壑上挂着汗,眼神也蓄满雾气,变得朦胧不清。

任喻眯眼,越看这一幕越光怪陆离,越像王家卫的一场电影。

他忽然对方应理说:“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拍电影。你是演员,我也是演员。”

方应理抬眼看向他,看到他浑身赤裸,激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双手比划着:“这里是摄像机,带轨道的,镜头从这往那里走,很慢。”

他的身体裸露在空气里,那里跟随动作颤动,但不让人觉得色情,反而有一种直白的天真。

“然后我刚跟你上过床,我这时候应该要沉默地穿衣服。”

“像苏丽珍?”

“嗯,像苏丽珍。”

“配什么音乐?”

“《吴哥窟》吧。”

方应理就把手机拿起来,打开音乐播放器,播放这首歌——

原谅你太理性,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原谅我太野性,想这段情更深刻。

方应理问:“那任导,我现在要讲什么?”

“按照王家卫的路数,你现在应该说你不爱我了。”

方应理在烟后面笑起来:“那我说不出来。”

“演戏嘛。演戏会不会?”任喻也想笑了,“艺术就是艺术,别代入太多道德审判,觉得睡完说不爱会渣啦,花心啦,怎么怎么样。艺术和镜头一样,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凝视,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嘛。”

手机叮一声响,是消息提示音,任喻就放弃话题又从床尾爬上床,伸长手臂去床头柜上够,他没穿衣服,脊背正中的那道沟很漂亮,将飞花般的黑色纹身恰好分成对称的两半。

手心里全是汗,划开的时候费了点功夫,结果是银行APP发来的推送,卡上新入了4万块。

“虽然不合时宜。”任喻扬起手机给方应理看,“但是是季风发来的尾款。足够明天去珠宝小镇挑一块石头。”

“也没有不合时宜。”方应理想了想,“还挺有戏剧张力的。”

金钱与爱情,交易与真心。

“也是,跟踪你,打你的主意,还能从你身上赚钱。”任喻重新躺回来,舒舒服服地靠住,“你亏不亏?”

方应理就反问:“那你被我cao呢,你亏不亏?”

原来是半斤八两。任喻笑得肩头耸动。

后来播放器自动跳转到下一首“Yumeji’s Them”,《花样年华》的主题曲。

音乐的变化好像把空气也改变了,周遭的氛围忽而变得馥郁,具有故事性,未来从这一点上展开,从这个破败的小旅馆展开,从他们两个人身体上展开。

任喻突然想抽根烟,他懒得点,方应理嘴里的恰好还剩一点,他就拈来自己抽,有点强迫症,两个人的咬痕还要对准了,精心覆盖上:“但你呢,是我最后一单,以后不赚这钱了。”

“以后想做什么?”

任喻转过脸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从方应理的眼神里看到某种期待。

“如果我说,我还是想去很多地方,做很多别的事,你会不会失望?”

他知道大多数人喜欢安稳,他自己也被这种潮流裹挟过、困扰过,但如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方式,他不喜欢乏味的,两点一线的,不喜欢用大脑反射就可以完成的生活与工作,他有泛滥的好奇心需要满足。他像孟姻一样,在等一辆列车,载他去哪,他就去哪。

方应理沉默。

也是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律师,有车有房,有不动产。在城市社交中他处于社会的上层,只要维持住现在所拥有的,就会过得很舒服。

“你知道无脚鸟吧?”任喻吸进一口烟,让他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没有那么难了。

“《阿飞正传》里说,世间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只能一直不停飞,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因为这种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任喻说,“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无脚鸟,好像停不下来。”

“我知道很多人认为《阿飞正传》里的旭仔很渣,他和苏丽珍说,因为她,他会记得他们相遇的这一分钟,说的时候似乎很长情,可他和她同居,又很快将她抛弃。”

“但看完以后想想,他是一只无脚鸟啊,他愿意为苏丽珍落地一分钟,就等同于他愿意为苏丽珍去死。他好像是在每一个当下,都足够真诚的那种人。”

任喻觉得此刻自己讲话没什么逻辑,但又很有倾诉欲。

“我记得你那天讲,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分,不可更改地我们都会记得这一分钟,我没反悔过,我也很想落地,但是我好像就是没办法做那种无条件绕着你转的情人,没办法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处理同事关系,坐地铁通勤,然后过一种稳定的生活这样……或者我可以一年停下来几个月,陪陪我妈,然后我们……”

“可我没想做地。”方应理听他兢兢业业安排一切,努力维持一种平衡,却没问过他要不要,想不想。他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想做地,我想做天空。”

任喻看向方应理,明明隔着烟雾,但他好像突然看得清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些复杂的东西,他期待的并不是某种特定的生活,他期待的是和他在一起。

他听到他说:

“这样你不会死去,更不必降落。你永远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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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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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真的好会讲情话,哭了

    大写的无聊 2023/12/02 22:11:5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