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第二个问题

“晚上好, 阿方索。”

民俗学家阿方索·卡莱尔的梦境中,出现了一座山脉。他站在更远的地方,遥遥地凝望着那里。当幽灵先生出现的时候, 他仿佛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望向幽灵先生。

……老实讲,这种情况有点像是加兰的梦境中曾经出现的模样。

“你们去到了布斯山脉?”尽管是问句,但幽灵先生的语气其实颇为肯定。

“是的。”阿方索低声说,“不过,我们如今已经离开了……在看到其他一些人的遭遇之后。”

幽灵先生微微眯了眯眼睛。

“……许多人都疯了。”阿方索苦笑了起来,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靠近了那片荒野……他们好像觉得自己的身上长出了植物,就一下子陷入了疯狂之中。

“有的人还来得及用‘复现自我’的仪式让自己清醒过来, 有的人却怎么也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阿方索便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种深沉悲哀的情绪。

幽灵先生也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在深海梦境中看到阿方索的梦境泡泡的时候,结合刚刚在琴多的梦境望见的死者卡格尔的情况,幽灵先生就对阿方索这边的进展有一些心理准备了。

倒不如说, 随着“复现自我”仪式的推广,探险者们必定会前往那些他们以前不敢去的、更为危险的区域。

即便“复现自我”的仪式的确可以保护他们,但危险程度也是成倍增长的。这一次, 布斯山脉周围,就成了那个绝对危险的地方。

况且, 无烬之地的西南面……那是撒迪厄斯陨落的地点。

死亡与灾厄的神明的力量笼罩着那块区域,让人们更容易接近厄运的来临。或许只是一个不小心的失误或者巧合,人类就彻底将自己拉入了深渊。

不过, 尽管幽灵先生在很早之前, 就对这种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他终究还是免不了一声叹息。新时代的到来总会抛下一些人。

……他并不是太喜欢思考这种问题。

他便转而问:“不过, 关于‘梅纳瓦卡的财富’, 你们也并未得到任何进展吗?”

从阿方索与赫德的描述中,幽灵先生感到,最近这个传言似乎在无烬之地西面颇为引发了一番轰动。不少探险者都西行去追寻相关的线索。

“并没有。有人已经认为这完全是一个骗局。”阿方索直言不讳地说,“有的探险者冒着污染的风险,已经在沿着那条折线路径走了许多次……为了得到那笔财富。

“但是除了荒原、沙漠、山川与森林,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好像自然也在嘲笑他们的愚蠢与贪婪一样。”

阿方索的语气中带着一抹轻微的嘲讽,但也同样带着一种轻微的悲哀。他感到这时代变得混乱,而这种混乱又是不可避免的。他只能在这里发发牢骚,甚至自己之后也会参与进去。

幽灵先生保持着沉默。

隔了片刻,他突然从阿方索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微妙之处。他问:“森林?”

布斯山脉当然拥有树木,这是一定的。但是阿方索将山川与森林并列了起来,就好像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地质结构。那意味着在山川之外,在无烬之地的西部,也存在着一片森林。

“是的。”阿方索看起来有些疑惑,他便解释说,“无烬之地西南部有一片沙漠,您知道吗?”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他甚至知道,这里就是撒迪厄斯陨落的地方。

撒迪厄斯的乐园,莫沙彻的丘陵,就是一片沙漠之景。这甚至完美地符合了撒迪厄斯的陨落之地的场景。“死亡”的死亡看起来也必定是符合了“死亡”的概念。

阿方索继续说:“从那片沙漠,到更正南面的布斯山脉,中间斜着过来的缓冲地带,就拥有着一片森林。据说那里曾经被迷雾覆盖,但是在十几年前迷雾逐渐消散之后,那里的树木却生长得很好。

“附近的一些部落或者村庄的住民,声称那里也曾经是一片沙漠,但或许是风带来了草籽,又或者有人在附近慢慢种植了一些树木……随着时间的过去,那里就慢慢变成了森林。

“对于探险者来说,这片森林是十分可怕的。外表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森林,一旦人类进去其中,就反而会变得非常危险……好像这里抗拒人类的到来一样。

“曾经有探险者前往布斯山脉的时候途径这里,为了节省时间而打算走直线穿越过去,但却再也没有走出来……我听闻的情况是这样。

“这是一片无名的森林。所以……有探险者怀疑,那所谓的‘梅纳瓦卡的财富’,就在这里。但没人能证实这一点。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那财富可能是在布斯山脉。

“毕竟,无烬之地的西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沙漠,但布斯山脉却错综复杂,很有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尽管那些出事的探险者阻止了一部分像我们这样更加谨慎的人,但是也有人因此认为,他们是找对地方了,所以才会出事。

“森林、布斯山脉,还有离开的人。这就是现在无烬之地西南面的现状。”

说着,阿方索耸了耸肩。他又说:“其实我还挺期待,他们是否能得到一个结果。”

幽灵先生一直安静地听着。他感到一丝惊奇,但又觉得很难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说到底,发生在无烬之地西面的、可能是旧神追随者的阴谋,又与他们现在必须关注的、发生在拉米法城的阴影信徒的阴谋,能有什么关联呢?

他是否是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不过考虑到翠斯利的存在,他还是乐意将一部分精力投放在这里。无论“梅纳瓦卡的财富”这个传闻从何而来,至少阴影信徒也同样关注着翠斯利。

……“梅纳瓦卡的财富”却可能隐藏在翠斯利殒命的布斯山脉,或者布斯山脉的附近。这是多么奇怪的说法。

此外,在阿方索的说法中,他也注意到这无名森林是从沙漠演变而来的。

辛西娅相关的故事之中,就提及了人类因为野心而放火烧毁森林,让森林变成沙漠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流传在比德尔城附近,但考虑到其年代久远,其内容也未必就发生在比德尔城附近。

……如果这片曾经是沙漠的森林,就是故事中提及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森林,又因为人类的野心而成为沙漠,在翠斯利陨落之后,依偎在这古老自然神明的亡魂身旁,重又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森林。

但是这森林却永远拒绝人类的进入。

……翠斯利的力量是十分排斥人类的,带着一种原始的、自然的冷酷与(人类眼中显得)特殊的、扭曲的温情。人类在靠近翠斯利的力量之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变异。

但那只是人类眼中的变异。或许对于翠斯利及其信徒来说,那不过是让自己更加“接近”自然而已。

幽灵先生思索着,意识到翠斯利造成的污染其实很难根治。这种对于“自然”的微妙向往,或许将始终根植于受污染者的灵魂之中。

阿方索瞧了瞧幽灵先生,便问:“您这么关注这件事情,是因为这事儿与拉米法城的事情相关吗?”

之前幽灵先生也跟阿方索讲了讲关于拉米法城的事情,让阿方索十分吃惊。不过他自身远在千里之外,也很难帮上什么忙。

“或许。”幽灵先生不置可否地说,“我较为关注翠斯利这位神明。此外……德莱森家族的那些人还跟你们同行吗?”

提及拉米法城的事情,幽灵先生才想起来,赫德·德莱森的家人们,此前从迷雾中的绿洲出来之后,就跟随着阿方索·卡莱尔、安格斯·凯斯等人一同离开了,他们是打算前往无烬之地的西面。

幽灵先生对于德莱森家族与那两名商人——艾德·吉辛、戴维·巴比特——之间的关联,十分感兴趣。赫德没怎么直接与这两人接触过,但赫德的家人显然接触过。

甚至于,赫德的祖父还从戴维·巴比特那里购买过一些走私的艺术品。

“并没有了。”阿方索说,“在抵达无烬之地西面之后,他们就与我们分开了。不过……他们似乎也对‘梅纳瓦卡的财富’十分感兴趣。”

幽灵先生不由得有些惊讶。

阿方索反倒是见怪不怪:“他们原本是拉米法城内的贵族吧?但在无烬之地,没有钱的话,他们可没法享受拉米法城的那种富裕生活……不,应该说,有钱也未必能享受到。

“他们一定很想得到金钱。但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年轻探险者那样,即便发不了财,也能找到工作……他们在无烬之地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所以,他们可能就参与到了这样的探险之中。”

幽灵先生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这三个曾经受到“阴影”污染的人,跑到了翠斯利等旧神陨落地点的附近?

不久之后,幽灵先生与阿方索告别,回到深海梦境寻找这三个德莱森家族成员的梦境。果不其然,他没能找到。

在塔乌墓场,他们找到了这三个人的灵魂。

他们已经死去,如同比德尔城的那些死者一样,灰白色灵魂的头上戴着帽子,梦境中则是一片黑暗。

他们的灵魂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看起来像是在梦境中离世的。或许他们被自己的大脑蒙骗,相信自己果真是一株平静生长的植物,因而就失去了人类的身份。

“……看起来,线索断在他们这儿了。”琴多低声说。

他知道幽灵先生想要从德莱森家族这三人的口中,询问那两名商人相关的信息。但是这三人却自己跑去无烬之地西面送死。

“没什么,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两名商人的问题。”幽灵先生仍旧保持着镇定,不过面前这三人的死亡也令人感到五味杂陈。

他们明明已经算是摆脱了“阴影”的侵蚀,却死在了自己的贪婪之中。

很快,幽灵先生便说:“无烬之地这边的情况就静观其变吧。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阴影信徒的行踪。”

琴多也点了点头。他亲昵地拥抱了幽灵先生,然后说:“明天我就回来了。”

幽灵先生抚摸了一下他的辫子,他侧头吻了吻琴多的脸颊,说:“我像是迎接明天的黎明一样,迎接你。”

琴多怔了怔,然后低声笑了一下:“小说家遣词造句的本能?”

他偶尔拿这事儿来调侃他心爱的神明,因为他觉得对方说情话的时候,总是带上一种小说一般的微妙气质。这令人动容。

……当然,或许对于幽灵先生来说,他只是在坦诚地表述一个事实。只不过他太习惯小说那般的遣词造句方式了。

而琴多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很喜欢。毕竟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情话,不是吗?

幽灵先生也低声笑了笑,他又吻了吻琴多,然后才离开琴多的梦境。

深海梦境中没有其他需要他前往的梦境泡泡,他就去了坎约农场和人偶们说说话,又去了趟费希尔之镜和两颗玻璃球聊聊天。

……说真的,在梦境中都要如此赶场吗?

不过在费希尔之镜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曾经听闻梅纳瓦卡暗恋翠斯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他原以为他会得到一个十分明显的答案,比如他曾经想的那样——或许只是梅纳瓦卡想要吞食翠斯利,获得这份与之截然不同的力量,因此詹·考尔德才会将其粉饰为“暗恋”。

对食物的爱也的确是一种“爱”,不是吗?

他其实十分倾向于这个说法,但是骰子和球球可疑的沉默让他感到了一丝意外。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吗?”西列斯略微惊讶地说。

他曾经询问过骰子不少关于旧神的事情,他甚至就是从骰子那边得知,李加迪亚与阿卡玛拉是最早的两位神明……没道理梅纳瓦卡相关的事情却必须隐瞒吧?

又或者说,这件事情与“阴影”有关,所以需要保密?

西列斯的大脑之中已经产生了种种可能性,但骰子却突然朝着球球那边蹦了蹦。

“喂,傻球,快把你干过的蠢事告诉守密人!”骰子用一种没好气的语气说,“我可不想帮你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了!”

西列斯眨了眨眼睛。

球球用一种十分羞惭的语气说:“守密人……对、对不起……但是……您一定会帮我出版《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吧?”

西列斯:“……”

他向来运作良好的大脑大概困惑了一两秒。

然后他明白了过来。

他说:“詹·考尔德是你的笔名?”

球球有点害怕又有点雀跃地在沙发上蹦了蹦。它相当矜持地说:“是的!这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来自我很喜欢的两名作家……我将其组合了起来。

“……哦,我在时光长河中曾经凝望过他们的创作过程……随后我想,似乎我也可以写点什么东西……但是,安缇纳姆却不愿意帮我出版……祂觉得那些说法并不严谨……

“但是,祂已经将阴影纪的一切都消除了,所以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您不觉得那很有意思吗?是隐藏在历史疑云背后的真相……却以一种戏谑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

“我像是在吓唬我的读者一样!”

球球甚至有点激动起来。这个性格内向害羞的玻璃球,好像挺喜欢写作这件事情。

但是……

西列斯:“……”

很好。没错,他就是被詹·考尔德吓唬到的读者之一。

……而且听球球的说法,这本书说不定是西列斯自己回到过去,帮球球投稿并且出版的?安缇纳姆不愿意帮球球做这事儿,那么只能西列斯去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西列斯突然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哭笑不得。这种感觉可能和他发现“自己的那封求助信最终送到了自己手上”差不多。

当他置身于时光长河之中,他总是能发现这种类似的小惊喜。

此外,他也顺理成章地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他说:“所以,球球,我这个身份的那篇毕业论文,也是你写的吗?”

“是、是的。”球球有点磕巴地说,“因为安缇纳姆说需要让您的身份更真实一些……不过……不过那不是很难……只是要从时光长河里搜寻一些资料……很快就搞定了……大概花了几个小时。”

费希尔之镜这片地方猛地沉默了片刻。

随后,骰子在一旁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而球球还迷茫地不知道为什么。

西列斯:“……”

他承认他还在头疼自己今年的学术论文,但是……

……几个小时?

西列斯用一种颇为捉摸不透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颗玻璃球,心想,或许这就是“时光”的力量吧,或许这就是时光长河吧。

……他还是太小瞧球球了。

球球看起来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整颗玻璃球闪烁着各种色彩。

短暂的情绪波动过去之后,西列斯便说:“这没什么,球球。只不过我对此有些惊讶。”

骰子说:“因为这傻球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这事儿!但是没想到……”

西列斯心想,但是没想到,他反而已经读过这书了?

……命运的巧合。他告诉自己。他应该习惯了这事儿,不是吗?

从球球听闻年份就会开始报历史事件这个怪癖就能看出来,这颗“时光的玻璃球”其实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害羞。神明的力量也仍旧显现在它的身上。

西列斯很快也恢复了平静——说到底,能了解阴影纪那些旧神之间的事情的人选,也就那么多。这书总不可能是他写的吧?

……相比之下,还是球球写了这本书更好接受一点。

于是他反而说:“这没什么,球球,别太在意。我乐意帮你的忙,不过,或许得等到我们将‘阴影’的事情解决之后。

“……所以,梅纳瓦卡和翠斯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球球居然将这事儿类比为人类之中的“暗恋”?

“因为……梅纳瓦卡想要得到翠斯利的力量。”球球轻轻说,“人们总是认为,狡诈的商业与原始的自然是截然相反的对立面……梅纳瓦卡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祂是位十分敏锐的神明……祂会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本就是被切割过的……因此祂比任何神明都要早一点意识到,他需要‘补全自己’。

“……祂当然也是位贪婪的神……祂想要得到许多东西,并且也为之付出了努力……在帝国纪,祂挑拨了生与死的关系、祂推翻了星星的国度……

“哦,您知道星星与自然曾经关系不错吗?祂们都仿佛象征着这个世界……那粗粝的、原始的、纯粹的一面……祂们有不少值得聊的话题。

“而梅纳瓦卡呢……祂在旧神中也显得格格不入,因为祂的力量与人类如此相关……另外一位神明,那位战士,祂也不喜欢商业……于是商业就更加孤独而贪婪了。

“在阴影纪,梅纳瓦卡尝试这么去做……祂打算在那个时候吞食翠斯利……但是,祂又失败了,因为许多神明都帮着自然……只是那光秃秃的、变成了沙漠的森林,彰显了那一刻祂的野心与贪婪……

“……但是,当‘阴影’袭来,祂又是第一个发现胡德多卡的问题的……祂总是如此敏锐,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

“或许,祂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转机……祂认为,或许是时候做些别的事情了……我不能确定,祂当时是否有投奔‘阴影’的打算……毕竟祂失败了一次,或许祂会选择其他的办法……

“但是……或许祂也正是因此而被自己的野心吞噬……”

一旦提及那些历史的往事,球球也会不自觉话唠起来。它提及了许多事情。

从帝国纪到沉默纪,梅纳瓦卡做了许多事情。

在帝国纪,祂挑拨了生与死的关系——或许这就是奥古斯特帝国分崩离析的原因?——并且还暗中推翻了露思米的明光帝国。

后者倒是的确在历史上有一些相关的猜测,但是西列斯却意外地在球球这儿得到了确认,并且还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相当令人意外。但是结合起梅纳瓦卡的许多传闻,以及这位神明的性格,这事儿似乎又顺理成章了不少。

至于梅纳瓦卡在阴影纪的那一次尝试……

这“森林变为荒漠”的传闻,让西列斯不得不想起了辛西娅的相关故事——他不久前才想到过这个故事。或许,阿卡玛拉正是在那个时候帮了翠斯利一把?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阿卡玛拉的乐园坎约农场中,才会拥有一片湖泊?那是翠斯利的回报?

翠斯利的力量直接与高山、河流相关。

而阿卡玛拉的乐园中的湖泊,却不太符合这位神明的力量……当然了,坎约农场似乎也很难与梦境的力量直接相关。那儿更像是阿卡玛拉的住所。

总之,在辛西娅的相关故事中,“森林变为荒漠”是因为一群野心家想要前往森林寻找森林中的小精灵,传闻中这些精灵可以让人永生。

这群野心家在森林中迷了路,于是便向森林悔罪。森林放他们离开,但是在离开之后,这些野心家又后悔了。

他们不敢再进入森林,因此就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烧毁了森林,让森林变为荒漠。这个故事在无烬之地长久地流传着,似乎告诫着人们不要那么贪婪。

……所以这群野心家,就是梅纳瓦卡的信徒或者代行者,甚至于,化身?那所谓的“小精灵”,就是翠斯利的力量吗?

“永生”之于人类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而对于神明来说,祂们也在追求着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无论是安缇纳姆,还是那些旧神,还是“阴影”。

梅纳瓦卡想要吞食翠斯利,这个故事正是祂的所作所为的写照。

自那之后,翠斯利对于人类似乎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与仇恨。或许正是因为,梅纳瓦卡及其信徒激怒了祂。

……无烬之地西南面的那片无名森林,是否就是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这个问题出现在了西列斯的大脑之中。

他想,“梅纳瓦卡的财富”,究竟是指什么?

如果让人类真的发现了这地方的问题,那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的后果。

人们真的希望了解这些旧神过往的故事吗?

那些残酷的、血腥的、反目成仇的……或永坠深渊、或一往无前、或孤独远行的故事吗?

西列斯感到一阵奇异的怅然。

总是因为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所以人们才不得不怀念。这事情再也没有可更改的地方,即便他拥有时光与命运的力量。

倒不如说,在时光面前,这些旧神的命运也已经盖棺定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他说:“‘暗恋’?”

“单方面的、不为人知的贪婪与向往。”球球轻快地说,“这就是人类的‘暗恋’吧?”

……西列斯觉得球球的解释让他更加头疼了。

他又与两颗玻璃球聊了一阵,然后才离开费希尔之镜。

得知梅纳瓦卡与翠斯利的过往故事,这挺好,甚至挺有意思。但是较之现状来说,这于事无补。

……他得说,发生在无烬之地西面的这些事情,就仿佛是……

翠斯利的力量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样。

在格雷森食品公司事件中,当他们最终聚集在晚宴后厨的时候,他曾经望见过一种诡异的、血红雾气。那似乎就是贴米亚法的力量被唤醒了。

那血红雾气甚至还拥有着某种“护食”的本能。

旧神的力量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只不过人们大多数时候只是被动地去接受这份力量,很少主动地碰触这份力量。

即便启示者的仪式依托于旧神的力量,但是人们并不知晓这事儿。他们以为这来自于安缇纳姆的馈赠,以为这是安缇纳姆的力量。

至于旧神追随者,他们也从未知晓此事。费希尔世界的所有人类都被欺瞒了。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旧神追随者——或者阴影信徒——他们就完全没办法唤起旧神的力量。

拉米法城的凌晨四点,西列斯睁开了眼睛。

他毫无睡意。一个念头在他的大脑中出现了:阴影信徒,他们是否唤醒了翠斯利的力量?

因此,无烬之地西面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伤亡。因此,佩索纳里与翠斯利的画作,才会被放到最后……说到底,他们仍旧想要让“生”的力量,作为最后的终结吗?

西列斯认为这种做法还是挺有可能的。

况且,有一件事情很明显地预示了翠斯利的力量的出现——十四年前的那场实验。

当时历史学会的那个年轻人,在拉米法城的坎拉河上复现出了翠斯利的力量。

他不能确定这种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或许,在遥远的千万里之外,位于无烬之地西面的翠斯利残存的力量,受到了相应的呼唤。

……阿方索说,那里的迷雾是十几年前消散的。

而启示者复现力量的仪式,就会消耗这世界上残留的那些迷雾……所以,是十四年前的那场实验,让那片森林之上笼罩着的迷雾,消失了吗?

西列斯感到一阵惊异。他的确知道“启示者的力量消耗迷雾”,但是他没想到他真切地找到了一个一一对应的“仪式-迷雾”的情况。

那遥远的无烬之地上空的迷雾,却会因为一个康斯特人的努力,而突然消散。这事儿显得十分奇异。

“……笃笃。”

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琴多回来了。

他打开卧室的房门,第一眼望见西列斯毫无睡意地坐在那儿,便不由得怔了一下。他说:“我还以为您会继续睡一会儿。”

“我想到了两个重要的问题。”西列斯说。

琴多沉吟了片刻——他看起来更想在这天光微熹的清晨(凌晨)时分,跟西列斯拥个抱、接个吻,然后一起睡个回笼觉——不过他最终只是耸了耸肩:“我正洗耳恭听。”

“第一,阴影信徒是否是在兰斯洛特剧院。”西列斯喃喃说,“第二,十四年前的那场实验是否唤醒了翠斯利的力量。”

琴多:“……”

他露出了一个相当费解的表情,问:“您是怎么想到这两个……算了,不用解释,我大概听不懂。您就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西列斯的心中快速地划过了一抹哭笑不得。

他告知琴多需要去做什么——包括调查剧院区地皮的所有权、兰斯洛特剧院的演变历史、杰瑞米·福布斯在死前几天的行踪等等。

这些事情可以交给普拉亚家族去调查,最后那个问题交给侦探乔恩更好。

而西列斯这边,他得去一趟历史学会,找到福雷斯特。

“我需要从他那里得知,十四年前的实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提出,要复现翠斯利的力量的。”西列斯低声喃喃,“为什么是翠斯利?”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了,现如今这事儿似乎误打误撞帮了阴影信徒的忙,但是在十四年前,阴影信徒恐怕不可能预知他们在十几年之后的未来,会在这事儿上做文章吧?

所以,西列斯更倾向于的可能是,十四年前,阴影信徒——应该说,埃比尼泽·康斯特——因为某个原因选中了翠斯利的力量,然后找到了那个年轻人,让这人参与进这场实验。

他成功了也可以说是失败了。当这场实验正在进行的时候,埃比尼泽自己也陷入了麻烦之中,并且这个麻烦最终让他远走北方。

随后,在十四年之后,埃比尼泽以及其他的阴影信徒来到拉米法城。他们发现自己十四年前的做法似乎恰巧帮到了如今的他们,因此便打算继续在翠斯利的事情上做文章。

……于是,一切的问题就回到了,为什么十四年前的埃比尼泽·康斯特,要让那个年轻人去复现翠斯利的力量呢?

这个原因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但西列斯十分想要知道。

……他其实还有许多困惑不解的问题。比如,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的身世,就是一个奇异的谜团。

想到这里,西列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了。

应该说,他最近的睡眠时间本来就不太充足,琴多也一样。如果不是阿卡玛拉的力量庇佑着他们,让他们能通过短时间的睡眠就恢复精力,那么他们可能早就疲惫不堪了。

……感谢阿卡玛拉。

虽然这话他可能说了无数次,但是每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是无比真心的。

西列斯便起床洗漱。

随后,他慢慢和琴多讲明了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思考过程与结果。琴多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听不懂,但其实还帮着西列斯查缺补漏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如果兰斯洛特剧院真的是阴影信徒的所在地,那为什么他从未感受到自己设立在剧院门口的字符,被触动过?

“好像从来没有心怀恶意的人进入兰斯洛特剧院。”琴多说,“难道那个地方的入口不在兰斯洛特剧院内部?还是说,他们对兰斯洛特剧院并没有怀抱恶意?”

西列斯也感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他捏了捏鼻梁,便说:“首先来深入调查一下兰斯洛特剧院吧。”

琴多点了点头。

“……我会联系一下海蒂女士。不知道他们的排练进展怎么样了。”西列斯低声喃喃说。

“上午我去一趟?”琴多说,“我知道您要去往日教会。”

西列斯便点了点头。

天光渐渐明亮,他们在家里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兵分两路。

西列斯去到了往日教会的中央大教堂。

那里仍旧显得空旷,好似所有人都不在一样。事实上,距西列斯所知,最近往日教会这边的调查好似也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夏先生那边收到过一封信,信中格罗夫纳主教颇为为难地说,最近拉米法城内的旧神追随者、可疑人员好似都沉默地蛰伏着,他们毫无收获。

西列斯对此也不算意外。在8月17日的那个周六过后,阴影信徒那边自然会需要一段时间,重新调整和完善他们的计划。

相比之下,西列斯对班扬骑士长这边,对于之前拉米法大学里发疯的那两名画家的调查结果,还更加感兴趣一点。

今天班扬骑士长仍旧在教堂中殿驻守,不过在西列斯到来之后,他就叫了另外一位骑士过来,自己则带着西列斯前往他的办公室。

“还有另外一位来访者……不过可能要稍微等等。她住得稍微远些。”班扬略带歉意地说。

她?

西列斯怔了一下,种种可能划过他的大脑,最终他说:“伊丽莎白女士?”

他曾经建议迷茫中的骑士长去与伊丽莎白·霍西尔聊聊。在如今这个时代,这位来自米德尔顿的、往日教会曾经的女主教,恐怕是最能理解班扬心中迷茫的人。

或许班扬的确听了他的建议?

“是的。”班扬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西列斯,然后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说,“这也多亏了您的建议……我与伊丽莎白女士聊了聊,的确感到……或许我的那些迷茫都显得过于幼稚了。”

当他们来到班扬的办公室的时候,班扬才继续说:“我永远不能要求其他人与我拥有相同的虔诚、以及相同的坚定和执拗。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困境、各自的考量、各自的问题……我不可能强求。事实上,如果强求,那反而是一种错误。

“吾神从未要求我们信仰祂。祂的宽容也当成为我们的宽容。我们自由地信仰祂。当我们虔诚时,我们要足够虔诚;当有人不够虔诚时,我们也当宽容他的不虔诚。”

这显然是班扬想了许久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他说:“我会尽己所能去调查这一切。我愿意这么做。而如果有人无力、无暇,或者不愿去做这件事情,那我并不能将自己的‘愿意’施加到他们的头上。

“……即便,他们声称自己是吾神的信徒。”

班扬看起来对此有少许的不满,不过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有所不满,但班扬也已经明白了自己应当做什么。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位骑士长。

老实讲,他觉得班扬的确相当……符合“骑士长”这个职务。他足够正直、足够虔诚、足够宽和。当然,或许他也不得不如此。

“……幸运的是,您与主教都认同我的想法。”班扬目光明亮,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

西列斯也微微笑了笑。在这一点上,他的确赞同班扬的想法。

……当然,他并非安缇纳姆的信徒,仅仅只是基于人类的立场,以及真相的立场;而格罗夫纳主教,则是比班扬更为狂热、虔诚的安缇纳姆信徒。

相比之下,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信众——班扬的表现实在令人钦佩,至少西列斯真诚地钦佩着这位骑士长。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班扬无偿赠送给他一枚盾牌碎片——仅仅只是因为西列斯可能需要这样的保护——的时候,这种感想就的确出现在西列斯的心中了。

班扬骑士长是一个好人。这是一种当之无愧的称赞。

西列斯在心中暗自想着,然后说:“我们会解决那些人的,骑士长——那些旧神追随者。起码我们该有这样的信心。”

班扬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当然相信您,毕竟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您已经让那些旧神追随者闻风丧胆了。”

西列斯微微一怔,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

……老实讲,他过去这一年的经历缠缠绕绕,十分复杂,甚至还间接影响着他现在的调查……像是一个被猫咪玩过的毛线团一样。

他一方面觉得这可能就是“命运”的安排,另外一方面,又感到这种情况实在令人头大。

他们一边随意地聊着,一边等待着伊丽莎白女士过来。

西列斯从背包里将八瓣玫瑰纸拿了出来,以防可能会有新的消息出现。他并不担心班扬骑士长会泄密,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放心的。

……不过,或许就是他这样一个动作的确触动了命运的蛛丝。

他望见了一条新消息。

“……

“我刚刚抵达兰斯洛特剧院,并且无意中听闻了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卡洛斯正怒气冲冲,因为他突然得知,三十四年前剧院区那场舞台上的意外,正是发生在兰斯洛特剧院。整件事情被彻底隐瞒,所以他直到现在才知晓此事。

“他还没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只是突然对表演厅里的舞台十分不满。他似乎是在物色新的剧院了,不过排练目前仍旧在进行。

“我想到,凯兰家似乎就是在二十五年前将兰斯洛特剧院卖出的……或许就是因为三十四年前的那桩意外,大大地影响了剧院的生意,于是最终,凯兰家才不得不将剧院出售?

“或许您等会儿可以亲自过来一趟,我想您会对这事儿感兴趣的。

“……”

琴多带来的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十分意外。

他们都知道三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一名启示者无意中在舞台上复现出了仪式的力量,因而原本无害的道具剑真的变成了杀人的利器——但是,这事儿居然就发生在兰斯洛特剧院?

西列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时也让班扬朝着八瓣玫瑰纸投来了好奇的一瞥。骑士长恐怕十分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列斯首先回复了琴多的消息,然后才跟班扬大概讲述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这个消息似乎更加深了兰斯洛特剧院的可疑程度。我等会儿会过来一趟的,你可以试着仔细问问这件事情。卡洛斯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事儿?】

分享到:
赞(0)

评论0

  • 您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