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未来的抉择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 福利瓯海都十分热闹。”

加勒特·吉尔古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从头开始说起。

这件事情其实是幽灵先生已经知道的。事实上,从无烬之地南面的布斯山脉到北面的福利瓯海, 狂热地投身进崭新的探索事业之中的探险者, 为数众多。

他们可能是因为“复现自我”的仪式的出现, 可能是因为福利瓯海的海图得到了极大的更新, 可能是因为迷雾的消散让他们蠢蠢欲动, 也可能只是因为周围其他探险者的情绪带动了他们。

总而言之, 这狂热的探索风潮已经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

在五月份“复现自我”的仪式逐渐被探险者们熟知之后, 过去的将近三个月里,幽灵先生就已经听闻了无数的相关事情。

不久之前他与阿方索·卡莱尔会面的时候,听闻他们将要前往南面的布斯山脉冒险, 这就是其中一例。

而加勒特·吉尔古德也同样是其中一员。这个彻底解开父亲死亡谜局的男人,也抛开了过去长久以来的阴霾与晦暗,决意投身进这项新的事业之中。

……然而他们还是遭遇了闻所未闻的局面。

他们困在了他们熟悉的海洋之中,像是被一片阴影笼罩着, 他们只能在这片阴影之中活动, 根本无法离开。

“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幽灵先生不禁问。

“不, 不是这样。”加勒特思索了片刻, 像是在思考从怎么说明这种局面,“您知道蛛网的形状吧?我们就像是困在了蛛网上,我们能够活动的区域只有这么大,我们也无法跳出这张大网。

“所以, 当我们靠近蛛网的边缘的时候, 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莫名其妙地转个圈, 然后就开始往回走, 或者从边缘处绕着走。我们只有这样的选择。

“……所以,我才觉得,我们就好像是……蛛网上的猎物。”

幽灵先生眉目沉沉,他感到那个不祥的预感正一步步变为现实。他默然片刻,然后呼出一口气。

他依旧冷静地问:“你们是怎么进入到这片区域的?”

“就是正常的航行。”加勒特说,“我们依照着那张海图……当然,也并不是完全依照那上头的航路……我们想要寻找一些新颖的东西,您知道的。”

他耸了耸肩,倒也没有因为这种冒险的行为而后悔。他们踏上这趟航程自然就是为了冒险,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是惊讶与不安,而非懊恼。

“所以你们去了哪儿?”

“东北面。”加勒特确定地说,“那边仍旧存在着迷雾,去那儿的船少一点,所以我们打算去那边看看再说。其实我们已经在西面有所收获。

“在返航的时候,有名船员提议要不要去东北面看看。我们都有些好奇,就决定去一趟。有几条船跟在我们的后面,大概是想要捞一笔,但也被困在了这里。

“好消息是,我们的物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坏消息是,我们找不到离开的道路。在最熟悉的大海上迷了路……”

加勒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讽刺般的微笑。

幽灵先生微微皱了皱眉。他问:“在你们进入那片区域之前,你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这正是他十分关注的问题。

就算这个特殊的区域与“阴影”有关,但是人类不可能随随便便接触到神明的力量——事实上神明也不乐意随随便便接触人类。

所以,一定有什么契机、因素、概念,让这几条船意外地碰触了这种力量——这种阴影,幸运又或者不幸。

加勒特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还是摇了摇头,他说:“我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老实讲,我们都知道,这一趟路程说不定会遇到一些问题……该死!但是这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们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就碰上了这种情况。福利瓯海上的确存在着危险,我们也都知道水手们口中流传的一些传闻……但是,该死的!”

他控制不住地低声咒骂了几句。

显然,他原本没有特别将这事儿当一回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始终未能找到破局之处,他自然也焦躁了起来。

这种情绪在他的心中积压了一段时间,最终他还是决定来问问幽灵先生,看这位梦境中的神秘幽灵是否能帮助到他。

幽灵先生眸光微动,的确从加勒特的言语中察觉到某个微妙之处。

他突然问:“‘水手口中流传的一些传闻’?”

加勒特一怔,有点古怪地望着幽灵先生,说:“您也知道的……类似鲸鱼的传说、深海中的阴影、孤岛原住民的古老故事、奇异的生物……总之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在来到米德尔顿的时候没听说过吗?”

深海中的阴影。幽灵先生心想。他的确听说过。

当时他还想到,那不正是“星星倒映在海面”的另外一种说法吗?并非“深海中的阴影”,而是“阴影倒映在深海之中”。

……总之,这件事情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说:“你们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传说吗?”

“当然。”加勒特不假思索地说,“要出海自然就得了解这些危险。即便是新水手,本来不知道,也会在上船之后从老水手那里得知……等等。”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您的意思是,光是这种‘知道’本身,就是致命的?”加勒特惊愕地说。

“知识有时候的确是一种诅咒。”幽灵先生模棱两可地说,“当然,只有可能在你们巧合地碰上真正‘相关’的因素的时候,这种诅咒才会发作。”

有的时候,没那么了解反而可以全身而退。

就比如阿方索·卡莱尔与他的同伴们一同进入那个部落遗迹——那个“阴影”。

虽然与现在加勒特遇到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但是正因为当时的阿方索与伊曼纽尔并不知道那片阴影的本质,所以他们才能够逃离。

虽然那地方已经足够危险、让不少人都死在里面,但是毕竟还是逃出了两个人。他们只是不小心碰触了表层的危险,未曾真正涉猎其核心。

另外一个更加贴近此时加勒特一行人遭遇的例子,则来自他听闻的一桩秘闻。

在今年的春假,他与拉米法大学的其他人前往米德尔顿的时候,他们曾经与一些陌生的旅人进行过一场围炉夜话的活动。

当时,一名叫做弗雷德·达德利的商人或者旅行家,和他们讲述了一个想要求死的老者前往米德尔顿,最终却反而被海中的阴影吓得放弃死亡的故事。

尽管那位名为艾德温的老人后来也没有活多久,但是,当他在海上遇到那奇怪的“阴影”的时候,他被吓得魂不附体,莫名其妙就离开了阴影的范围,逃回了岸边。

……他成功地逃生了,这可是相当奇妙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因为其无知、其胆怯、其不明所以,所以他才能够离开阴影笼罩的范围。当然了,那也对他的生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而此刻加勒特他们遭遇的事情,按照幽灵先生的理解,可能是“阴影”在脱困的时候,无意中在福利瓯海的东北面留下了一些痕迹,就像是其力量的残余。

那可能就是一抹影子、一粒灰烬……一种微妙的“概念相关”的东西。

当力量发展到“阴影”那个程度的时候,任何微小的东西都有可能指向其本身的力量。或许只是“阴影”身上的一粒灰烬,就将这几条船只困在那儿动弹不得。

好消息是,加勒特他们已经被困了几天,但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这说明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阴影”无意中做的。

……幽灵先生可不认为“阴影”会故意去折磨这些在祂眼中无比渺小的人类。“阴影”是十分傲慢而冷漠的,那种冷漠是将人类的生命看做草芥一般的无关紧要。

既然无关紧要,那么“阴影”也不会在意,自己身上落下的一粒灰尘,会给他们带去什么样的麻烦。但是祂恐怕也不会故意去拍拍身上的灰尘。

这是幽灵先生的推测,从安缇纳姆对“阴影”的相关描述来说。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加勒特略微有些茫然地说,“消除我们的记忆?”

“这是一种做法。另外……‘复现自我’的仪式,或许也可以帮上忙。”幽灵先生说,“用更早的自己污染现在的自己……记得保留一个现在的自己的时轨,然后等一切解决之后,再回溯自己。”

加勒特说:“风险则是,有可能真的会弄丢‘自己’。”

“是的。”幽灵先生声音低沉地说。

这正是“复现自我”的仪式的副作用——恋物癖与自我认知的混乱。

……的确,“复现自我”的仪式是为了坚定自我认知、避免自己受到外物的污染,但是这个仪式却也恰恰有可能导致自我认知的混乱。

因为那让他们不得不找到一个“锚”。

这个锚成了他们栖息的灵魂的稳固核心,就好像是一个小孩牵着一个气球——你以为你是那个小孩吗?如果你是那个气球呢?

这个仪式方便、强大、人人必备,但也正因为这样,其副作用也潜移默化,难以被发现。

并且,如果这样的副作用真的出现的话,那么甚至只能继续依靠这个仪式来缓解。这几乎是饮鸩止渴的行为。

作为仪式的发明者,幽灵先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希望这群启示者能多找几个锚点,不要把自己的灵魂完全寄托在一个物品上。

……不过,对于此时加勒特一行人而言,除非他们真的有什么暂时屏蔽或者消除记忆的仪式,那么他们可能也只能求助于“复现自我”的仪式了。

或者……呃,往人脑袋上敲一棍子?物理消除记忆也是不错的手法。

幽灵先生便说:“你们可以先试试看,这只是我的推测。我认为,你们恐怕是不小心闯进了某个特殊的地方,可能在那个时候你们聊到了一些相关的话题,或者行为符合了某些条件……

“于是,你们就被困住了。当你们发现你们被困住的时候,这个认知本身就会困住你们。”

这就好像在某些跑团游戏里,有玩家可能会无意中发现一个重要的、但是又危险的线索。他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遭遇一场判定,知识判定、灵性判定或者其他什么判定。

就拿知识判定来说,如果判定的结果是大成功,那么他可能会灵光乍现,成功发现这个线索的真正含义,然后直面其背后的危险——于是就像加勒特他们一样,这危险便将他们困住了。

而如果判定的结果是失败或者大失败,那么他就没法想起自己曾经遇到的某个细节,甚至忽略、无视这个线索。他可能错失一次发现真相的良机,但也会“无知无觉”地从危险的身旁擦肩而过。

……究竟什么才算是成功,什么才算是失败呢?

作为守密人,他其实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最关键的是,如今他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虚构的游戏,而是一个复杂的、真实的世界。

即便是跑团游戏,当玩家的角色死去的时候,那也同样意味着这个角色将告别这场游戏的大结局,只是一个中途下线、不幸又或者幸运的“路人”。

这是一个神秘的、密云笼罩的、复杂而庞大的世界。人们可能会遇到天降横祸,可能会碰上命运的捉弄,也可能会成为这世界的宠儿。

……但,归根结底,一切的选择或许也属于人类本身。毕竟他们足够“弱小”。

幽灵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你们要试图跳出这个认知……有的时候,‘认为’不存在的东西,可能就是真的不存在。”

这是现实世界,这是将那些世界之外的东西杂糅起来的“水”。

所以,如果在这现实世界生存的生物足够“茫然无知”的话,那么这“水”也就会足够“清澈见底”——至少在人们看起来是那样。

正如幽灵先生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力量既是支柱也是诅咒。

加勒特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困惑。幽灵先生的说法同样是他闻所未闻的。

倒不如说,幽灵先生的说法已经涉及到这世界的根源,是普通人面对这庞大的、可怕而疯狂的力量的时候的唯一解决办法。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求助于命运骰子的眷顾。

幽灵先生在心中给自己讲了一个冷笑话——可能只有地球人才听得懂的那种——稍微缓解一下自己压抑的情绪。

加勒特思索了一阵,然后怀疑地说:“您的意思是,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或许可以这么说。”幽灵先生说,“如果你们都‘察觉’不到这种危险的话,那么危险可能就完全不存在,也不会发生了。”

加勒特愕然说:“如此唯心?”

幽灵先生:“……”

到底谁才真正来自于唯心的世界啊?

他忍不住暗自腹诽一句,面上的表情仍旧十分平淡。他只是说:“神明的力量范畴,不是吗?”

加勒特不禁嗤笑了一声。他是那种的确承认神明的力量,但是却不屑于尊重这力量的人。不过他也还是问:“所以您知道这阴影是来自……算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颇为意兴阑珊地说:“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并不是非得保持无知的状态。”幽灵先生说,“只不过……”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加勒特打断了。加勒特说:“只不过得有与之相匹敌的力量,是吗?”

“的确。”

“而我们就不幸地踏入了神明的陷阱。”加勒特喃喃说。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你是神吗?”加勒特突然问。他没有用敬称。

“现在还不是。”幽灵先生客观地说。

“所以你会成为神,幽灵。”加勒特眯了眯眼睛,“那么,你会像这位不知名的神一样,随手扔下一片影子,就将我们困在其中吗?”

“我认为这种做法没什么意义。”幽灵先生同样客观地说,“另外,我也不希望我这么做。”

他其实很难确定,如果他的意志真正突破到100的话,他的灵魂、本质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化。有的时候,他感到神明与人类更像是两种不同的物种。

他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如果傲慢一点说的话,在命运面前,神与人平等而立,至少他的心态是这样的——但是,双方的确不同。

他没打算抛弃人类的身份,而安缇纳姆似乎也宽容地为他做好了准备,尽管那准备只持续一年的时间(也就是到明年年初)。

历史学会的那场表彰仪式的效果是意志属性临时加一点,每年举办一次,那么持续时间恐怕就是一年。但是,在安缇纳姆已经沉睡的如今,他不认为明年的表彰仪式会有这般强大的效果。

所以,他只剩下这么多的时间。只有在这段时间里,他才有把握直面“阴影”。

“……另外,关于你们遇到的那位神明。”幽灵先生微微笑了一下,“祂是我的敌人。”

加勒特有些愕然地听闻这话,他立刻便反应过来,意识到幽灵先生过往的所作所为恐怕都是为了对付这位敌人。

他不禁问:“但是,我们以前从未在福利瓯海遇到这种事情?”

他们曾经无数次出海,也早已经听闻了那些“传说”,知晓了那些信息……为什么之前他们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事情发生了变化。”幽灵先生言简意赅地说。

加勒特缓慢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询问什么。他便转而说:“那么,我们会尝试您提议的那个方法……先试着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再说。”

“祝你们好运。”幽灵先生说。

“对了,还得感谢您。”加勒特说,带着点慢悠悠的笑意,“如果不是您的纸牌游戏和您发明的仪式,那么,船上的水手恐怕早就崩溃了。

“现在,他们几乎是带着点泄愤的意思,去攻击那些他们认为可能是现在这事儿幕后黑手的旧神牌。船上的气氛甚至挺其乐融融。”

幽灵先生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得承认这事儿让他的心情多了点哭笑不得的成分——有时候,无心插柳才有可能柳成荫?

这已经是雾中纪的第五个世纪的开头,费希尔世界的人类已经在逐渐摆脱旧神的影响,尤其是在生活上。但是在心理上,这种影响很难彻底摆脱,特别是这个世界仍旧残留着超凡的力量。

但是,奇妙的是,命运纸牌好似做到了这件事情,好似真的如同其名字一般,改变了人们的“命运”。

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人们提及旧神,年轻的孩子或许会对命运纸牌的旧神牌上的种种信息、数据如数家珍,却对历史上那些曾经统治着这个世界的旧神一脸茫然。

幽灵先生的确不希望人们遗忘安缇纳姆,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又希望世界呈现出崭新的模样。

……费希尔世界终将会是费希尔世界,以费希尔文明命名的这个世界。

他与加勒特告别,然后返回了深海梦境。

在最初的思索与考虑之后,那丝凝重总算是慢慢浮现在他的心中。

“阴影”脱困了吗?阿莫伊斯彻底陨落了吗?

他的确倾向于这种可能。说到底,正如加勒特说的那样,他们在过去无数次航行于福利瓯海上,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为什么这一次偏偏遇上了?就真的这么倒霉?

……好吧,也的确有可能是因为倒霉。

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阴影”脱困了。祂离开了福利瓯海,离开之前,祂或许无意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丝力量或者痕迹。

而加勒特他们就倒霉地撞了上去。

……这片阴影必定属于“阴影”,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就只有,这片阴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加勒特他们是在福利瓯海的东北面遇到这片迷雾的,当初琴多探索福利瓯海并且绘制海图的时候,当然也经过了那片地方。琴多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这就更加深了“阴影”脱困的可能性。

……而这就是一个足够足够糟糕的消息。

一直以来,“阴影”被阿莫伊斯的亡魂困于福利瓯海,其影响范围也在很大程度上局限于福利瓯海附近。

与“阴影”有关的种种消息的根源都来自于北面,这就是一个例证。

一旦“阴影”脱困,在短时间之内,费希尔世界发疯一般信仰“阴影”的人类可能会成倍地增长。

而这甚至都不是“阴影”主动这么做,而仅仅是因为“阴影”的力量与位格之于普通人类来说,是压倒性的可怕。

现在他们只是需要对付拉米法城内的这批阴影信徒,全部解决差不多也就能根除这种信仰。但要是“阴影”随手造成了更多的污染、造就了更多的信徒,那么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阿莫伊斯已经坚持了足够久,久到他们甚至忘了,这神明的灵魂,也终有消散与陨落之日。

……不过,祂也已经为他们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阿莫伊斯。”他望着不远处无边无际的梦境海洋,低声喃喃说。

他依旧尽可能维持着冷静。

往好处想,对于神明来说,时间的认知大概是与人类不同的。在“阴影”眼中可能只是一晃而过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

而那其实已经可以给他们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了。

……今年的神诞日。他不经意间想到。或许,那就是会面的时机。

他出神地思考了一阵,然后碰触了琴多的梦境泡泡。

他去往了塔乌墓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琴多。

琴多也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不禁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我们能稍微休息一阵。”他略微有些烦躁地说,“该死的‘阴影’和该死的阴影信徒。”

幽灵先生伸手碰了碰琴多的脸颊,他将琴多拉进怀里,或许是为了安抚他,也或许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他低声说:“冷静点。我们还有时间。”

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就是,现在“阴影”也还是不知道“命运”在哪儿。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坏消息是,他们也很难分析“阴影”的动向与想法。

安缇纳姆与其他旧神如此像人,是因为他们诞生于人类的文明。而“阴影”却是“文明之外”。

祂是文明的对立面,那么幽灵先生就有点无从下手了。

“我需要尽可能收集相关的信息,确认‘阴影’的确已经脱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最好能确认祂的行踪。”幽灵先生低声说。

“……我会让普拉亚家族注意的。”琴多说,“他们很适合做这事儿。”

幽灵先生也点了点头,他便说:“除此之外,在拉米法城的事情,就按照我们原本的步调去进行吧。”

对抗“阴影”,这恐怕只能由他和琴多来做。

琴多蹭了蹭幽灵先生的肩膀,像是在点头。他突然说:“您觉得‘阴影’会注意到阴影信徒的动静吗?”

一直以来,许多人,包括琴多,其实都有一个微妙的困惑。

阴影信徒……或者其他的旧神追随者,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但是,他们信仰的神明似乎毫不知情。旧神不必说,而“阴影”也从未给出一些回应。

……深海中的祭祀也算不上回应。那些孤岛上的住民不照样疯疯癫癫或苟延残喘?

不过,“阴影”原本是被困在福利瓯海,祂可能也没法回应更遥远位置的信徒的呼唤。现在祂有可能脱困了,那么祂是否会一时兴起、随手帮个忙呢?

……比如,拉米法城的这些阴影信徒的行动?

“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幽灵先生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我们已经掌握了许多信息。”

他一直都保持着冷静的语调,这也让琴多慢慢冷静下来。

“我相信您。”琴多低声虔诚地说。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在某一刻几乎闪过一丝疯狂与冷酷的阴森,但最终还是归于温柔与静默的情绪,他喃喃说,“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幽灵先生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如果相信我,那么……”他吻了吻他的唇瓣,“就不要做好一切的准备。忘了那些糟糕的可能性吧。”

琴多略微有些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然后表情与目光彻底柔软下来。他十分温顺地轻声说:“我会忘掉的。”

幽灵先生这才点了点头,他加深了这个吻,让他的伴侣不要那么忧心忡忡。

“……未来一段时间你可能会比较忙碌。”隔了片刻,他又说,“我可能需要你去亲自确认‘阴影’出现过的痕迹。”

这种事情只有可能由他和琴多来做,但他又不能像琴多这样自由地来去,因此,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琴多。

“我会让人偶跟着你一起去。”幽灵先生又补充说。

“好的。”琴多语气轻快地回答,“很高兴我能帮上您的忙。”

幽灵先生莞尔。他正打算离开琴多的梦境,去一趟费希尔之镜和那两个玻璃球聊聊——尤其是关于“阴影”——但是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盯着琴多,若有所思起来。

“怎么了?”琴多有点困惑于幽灵先生面孔上的深思。

“我突然意识到……”幽灵先生说,“相同点和不同点。”

琴多更加迷茫了。

幽灵先生暂时没有给琴多解惑,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想到不久前他注意到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一次,在厄斯金街1号的梦境泡泡,好像让一些人察觉到这似乎是个梦了?

深海梦境是“世界之外”的梦境泡泡;而在现实世界,类似的梦境泡泡出现过三次:历史学会的沙龙空间、兰斯洛特剧院,以及厄斯金街1号。

唯独只有厄斯金街1号的梦境泡泡,似乎不够真实。

……“真实”。问题就出在这里。

而他的面前不就站着“真实”吗?

深海梦境之中容纳了琴多的梦境,换言之,也就是容纳了塔乌墓场;沙龙空间是安缇纳姆亲手创造的,那比李加迪亚还更加“真实”一点。

而在兰斯洛特剧院的那一次尝试中,琴多恰好也在做梦的人之中。

但是恰恰在厄斯金街1号,梦境只是梦境——那只是单纯的虚幻的力量。

……一直以来,琴多都对梦境不是很感兴趣。

他来到这里,要么是为了塔乌墓场,要么是为了陪伴他心爱的神明。他的梦境是他不怎么喜欢的普拉亚家族的古老宅邸,虽然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地方。

在幽灵先生进入的所有梦境之中,在得知自己拥有随意更改梦境的能力之后,琴多是唯一一个并未对梦境做点什么修改的人。

……呃,或许除了……某些方面的事情……

总之,梦境之于琴多来说,就像是一个单纯的独立的空间。他好似从未真正“使用”梦境的力量。

他是被“真实”的力量彻底浸染的人。与幽灵先生不同,琴多只是简单地拥有着“真实”的力量,这是他血脉中的力量,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

……他即“真实”。

幽灵先生突然笑了起来,他说:“琴多,我解开了一个困惑。”

琴多歪了歪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试探性地说:“恭喜您?”

“是因为你的存在。”幽灵先生说。

琴多憋了憋,最后还是说:“您可以别打哑谜吗?”

幽灵先生便笑着跟琴多解释了他的想法,他最终说:“是你让梦境变得真实。”

当他进入深海梦境的时候,他还从未思考过,为什么梦境会是如此真实的、贴近现实的模样。

他印象中的梦境总会有一种似真似假的恍惚感,那是大脑欺骗自己时留下的一丝侥幸。但在深海梦境、在沙龙空间、在现实的梦境泡泡中,梦境却与现实别无二致。

这恐怕就是琴多的作用了。

琴多恍然,但也有些意外地说:“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

“就只是你本身的存在。”幽灵先生微微笑着说,“那就已经足够了。你为‘虚幻’添加了一层‘真实’的假面。”

琴多沉默了片刻,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我本来觉得我已经搞明白了,但现在好像又不怎么明白了。”

幽灵先生失笑,他说:“只要你呆在梦境中,人们就不会察觉到异样。他们会以为那就是真实。”

琴多思考了一会儿,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脸色猛地一变。他连忙说:“但是那就意味着……”

“是的,琴多。”幽灵先生语气柔和地说,“在那个可能的时刻,我需要你这么做。”

琴多怔怔地盯着他,他显然很不乐意、相当不乐意……他大概能猜到幽灵先生想怎么做。

如果“阴影”真的袭来,那么他心爱的神明一定会做出一个相当高尚的决定——他会让人们都前往梦境泡泡避难。

他同样也不希望人们意识到这一切,所以他会让琴多也前往梦境,让那个梦境泡泡变得足够真实……让一切都在梦境的帮助下解决,让人们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那就意味着,最后,他也许只能独自直面“阴影”。

“不……不,这样不好。”琴多难得反对幽灵先生的想法,“我不乐意……我不乐意让您这么做……”

他的语气相当低沉而焦急。他知道幽灵先生可能会直面“阴影”,但是他宁愿与他一同面对,而不是让他一个人这么去做。

……当然,琴多也知道,或许到那个时刻,他可能也帮不上忙,甚至会拖后腿。他当然也做好了类似的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某一刻离开。

但是……

他很难描述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可以接受因为自己力量不济、未曾成为神明,所以无法直面“阴影”……他可以接受。正如他曾经在无烬之地保护他心爱的神明一样,他心爱的神明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保护他。

他很愿意接受这种局面。

但是……但是现在这样的猜测是不一样的。他不想看到这样的……“高尚”。

他心爱的神明守卫着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人类,而那些该死的阴影信徒背叛了这个族群。等到未来的那个时候,这群阴影信徒会被包括在梦境泡泡之中吗?

……恐怕会的。他心爱的神明永远如此高尚。

当然琴多同样也知道,有足够多的理智的因素可以支撑这种做法——总不可能将阴影信徒独自留在现实世界,让他们去面对那些熟睡而无害的人类吧?

但是,琴多不得不感到一丝不甘与恼怒。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只是“不乐意”。他不想望见他心爱的神明孤立无援地守卫着这个世界……他不想望见这个场景,他甚至不想想象。

“……求您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幽灵先生直视着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请帮帮我,琴多。”

琴多的话语猛地停住了,他露出了一个矛盾的表情。最后,他颤抖的唇瓣碰了碰幽灵先生的唇角,他说:“请不要对我说‘请’,这几乎让我心碎了。我会为您付出一切的……只要您需要我这么做。”

即便他如此地担忧、如此地抗拒……但是,他会听话的。

幽灵先生默不作声地摸了摸琴多的脸颊,然后低声说:“还记得我们的婚戒吗?你说要用戒指作为时轨。”

“……是的。”琴多说。

“我们都会将婚戒挂在胸口。”幽灵先生说,“所以,戒指能感受到我们彼此心脏的跳动,是吗?”

“……是的。”

“所以,我们用这枚戒指,来确定彼此的安危——来感受彼此的心跳,怎么样?”

琴多怔怔地望着幽灵先生,然后他低声颤抖着说:“好……我的心永远与您同在。”

“我的心永远与你同在。”幽灵先生同样这么说。

琴多静静地拥抱了他片刻,然后才慢慢冷静下来。当然,那种激烈的情绪始终在他的血管里蔓延着。他沉默地感受着,并且在此刻对“阴影”和阴影信徒报以十二万分的憎恨与恶意。

“……我要亲手杀死埃比尼泽·康斯特。”琴多喃喃说,“就算‘阴影’无法被彻底杀死,但是,这该死的阴影信徒总可以被我杀死。”

幽灵先生笑了笑,他说:“我乐意见证那一幕。”

他又安抚了琴多一阵,不过也的确感到琴多似乎被他吓到了。这个夜晚琴多在梦境中遭遇了不少刺激,不管是“阴影”的脱困还是幽灵先生未来可能的选择……

……总之,他预感未来琴多可能会更加关注他的安全问题。

过了一会儿,琴多的情绪才彻底平静下来。他说:“我可以去孤岛上等您吗?”

等会儿幽灵先生还得去一趟费希尔之镜,琴多也知道。但琴多有点不太想在自己的梦境里等待幽灵先生了……他想去到幽灵先生的梦境。他想离他更近一些。

“当然可以。”幽灵先生说,他思考了一阵,便说,“费希尔之镜是安缇纳姆的乐园……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你也可以去到那边,通过塔乌墓场的独木船。我会问问看它们。”

琴多恍然,他真心实意地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他心爱的神明身边。

幽灵先生安慰似的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后将其带到孤岛,自己则去到了费希尔之镜。

几乎就在他抵达那泛着微光的空间的一瞬间,两个光点就飘了出来。

骰子咋咋呼呼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守密人,‘阴影’逃出来了!以后费希尔之镜也不安全了!我们得赶快趁现在好好聊聊!”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

“阴影”脱困的消息得到命运的力量的确认,他一时间心中也泛起了十分复杂的波澜……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料,所以此时心中的情绪更多还是对于阿莫伊斯的叹息。

这位在福利瓯海上独自战斗了千余年的战士的神明,直至生命尽头,也仍旧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战士。祂守卫着自己的世界、保护着自己的人民、践行了自己的意志。

隔了片刻,西列斯恢复了平静,他说:“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费希尔世界已经受到了一些影响,或许我们的确得好好聊聊。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的是,琴多能来到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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