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思维的误区

当西列斯来到这个世界, 写下第一封信寄给母亲,并且在信封上写下“拉米法城,默林镇, 坎约农场”这个地址的时候,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 这个地址本身隐藏着什么秘密。

而现在他惊愕地面对着“坎约”这两个字,感到命运的真相仿佛隐藏在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谜面之中。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甚至感到意料之中和哭笑不得。

他的确怀疑“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的真实性,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 他的穿越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安排之后的结果。

所以,如果“母亲”不存在,那么他也不会非常惊讶。毕竟他也从未见过“母亲”。

但是, 他还没怀疑过坎约农场本身,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址, 尽管他从未真的去过默林镇。

他之所以调查辛西娅的故事,是因为他认为辛西娅的相关传说中,很有可能隐藏了阿卡玛拉的过去;这一来可以帮助他进一步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 二来说不定可以了解到旧神陨落的秘密。

但是,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在了解辛西娅的故事的途中,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坎约农场的真相。

坎约。西列斯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想, 这或许也就是梦境中的农场的名字了。这或许, 就是阿卡玛拉为自己的乐园命名的由来。

阿卡玛拉曾经以辛西娅的名字作为化身出现;而祂以辛西娅的家的名字命名自己的乐园,也显得相当顺理成章。

不过, 这也就意味着, 阿卡玛拉是一位与人类相当亲近的神明。祂相当看重自己的信徒, 也十分重视自己的信徒开发出来的这些概念。

应该说, 目前已知的,与“阴影”对抗的这三位神明——李加迪亚、阿卡玛拉、阿莫伊斯——似乎都与人类相当亲近。

李加迪亚的乐园是塔乌墓场,收容了死在异乡的灵魂;阿卡玛拉的化身、乐园都是从多尔梅因这个国度的第一部 人偶剧而来的。

而阿莫伊斯就更加明显了。祂本身似乎就是人类战士的概念凝聚,祂的乐园更是一种概念意义上的人类组织,而非某个独立存在的地点。

这样的情况也颇为令人惊叹。

此外,就他获得的这条信息来说,他认为自己理应可以得到【知识+1】的提示,然而骰子仍旧保持了一种几乎做贼心虚的沉默。

……他真想现在就拿这事儿问问骰子。

西列斯站在那儿,走神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直到琴多做好晚餐,来到他的面前,西列斯才回过神。他将手中的小册子放到一边。

琴多问:“您看完了吗?”

“是的。”西列斯低声说,“有了一些……发现。”

琴多观察着西列斯的表情,迟疑了一下,便说:“不是什么好的发现?”

“不,那反而论证了我的一个想法。”西列斯说,“辛西娅出生在森林中的农场,那个农场的名字叫坎约。”

琴多怔住了,露出了十分惊愕的表情。

“此外,这部人偶剧中的许多故事,似乎都与后世流传的某些传闻对上了号;比如捕鱼的渔夫、痴迷于森林中某样东西的人类,还有,女巫的存在……这不可能是巧合。”西列斯喃喃说。

“……等、等等。”琴多不禁说,“坎约农场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说:“这验证了我的想法。我现在使用的这个身份是虚假的、人造的。之前骰子也回避了这个问题,我认为这可以下一个定论了。”

他镇定的口吻令琴多更加惊讶了。琴多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您真是……我没想到您能这么冷静地面对这个问题。”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这个想法,现在只是得到了确认。”西列斯说,他将琴多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的脸颊,“不管怎么说,这也的确让我松了一口气。”

“……也让我松了一口气。”琴多低声说,“即便这还是有点……超乎想象。您的身体就是神明力量的造物吗?”

“或许是这样。”西列斯说,“也或许,是阿卡玛拉的力量营造的幻境。我本身不存在的,只是你认为我存在。”

琴多怔怔地望着他,几乎下意识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西列斯的脸颊。

西列斯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他握住琴多的手。

琴多嘟囔着说:“但我仍旧感到您是真实的。”

“我的确是真实的。我真实地站在你面前。”西列斯说,“别担心。”

琴多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拥抱了西列斯。隔了片刻,他说:“既然您的存在很有可能是阿卡玛拉的力量缔造的,那么,您来到这个世界,也是阿卡玛拉在尚未陨落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吗?”

西列斯怔了怔,这个问题是他没想过的。

他总是感到,他们实际上距离那个旧神陨落的沉默纪相当遥远了。他们立足于现在,解决着那些旧神追随者搞出来的乱子,然后研究一下如何对抗“阴影”。

旧神?正如这个称呼一样,那是“旧”的。

他始终认为那是过去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而他现在却意识到,他如今的情况,很有可能就是被他认为已经流逝的时光所决定的。

但是……阿卡玛拉真的有时间在临死之前,做好这么多的准备吗?

又或者这是在更早之前,在阴影纪的时候,如李加迪亚一样,阿卡玛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对抗“阴影”的事情。

而这个猜测也同样带来一个问题:对这个世界而言,从地球而来的贺嘉音也可以说是一位“外神”。在“阴影”刚刚出现的时刻,这个世界的神明真的有决心,从世界之外寻找一位帮手吗?

从李加迪亚和阿莫伊斯的行动来看,当时祂们还仍旧认为,可以依靠费希尔世界本土神明的力量,成功地抵抗“阴影”的侵袭。

而阿卡玛拉最后的失败与陨落,真的就只是因为祂无力抵抗“阴影”吗?是否有祂信任的旧神,背叛了祂们?

辛西娅的故事流传至今,但是与最初版的人偶剧中的故事,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差别。这也是相当令人惊讶的一件事情。

……或许这其中仍旧有许多的问题,部分关于概念,部分关于历史。

说到底,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真的已经在几百几千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吗?

西列斯突然想到,当初他与格罗夫纳主教对话的时候,格罗夫纳曾经说,当安缇纳姆在沉默纪与雾中纪之交,诞生于默林镇的时候,一个姓氏为诺埃尔的男人帮助了祂。

……这个男人,真的就存在吗?又或者只是安缇纳姆特意的安排。

或许,在这之后,这些神明认定的“救世主”,就将诞生于诺埃尔家族,因此安缇纳姆才需要提前让往日教会注意这个家族的存在,向他们提供援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计划可能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只是,直到来自地球的小说家贺嘉音的到来,这个计划才真正开始运作。他就是那个合适的“救世主”。

琴多提出的这个问题又让西列斯走神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他回答说:“或许可以回头问问骰子……或者等待和安缇纳姆对话的契机。”

不过,骰子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直接与安缇纳姆对话的办法,目前也是个未知数。他们距离真相仍旧有着漫长的旅途。

“那就等等看。”琴多亲昵地说,“我相信您总归能望见真相。”

西列斯笑了一声,也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他从那些复杂而令人困惑的问题中抽身开来,回归现实……然后发现现实也有一大堆的问题。

琴多问他晚上打算做什么。

而西列斯思索片刻之后,非常理智地说:“先把周末要交的稿子写了。”

他可不认为自己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有什么写作的功夫。

……谁能想到,他最开始写小说,只是为了赚点钱呢。结果现在写作间接与阿卡玛拉的力量挂上了钩,他还得在这件事情上多下点功夫。

换个角度来说,这显然就是命运的安排。是的,命运。

晚上,他们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西列斯在写作,琴多就饶有兴致地翻阅着那本《自辛西娅踏上旅途》。他看得挺入迷。

这意味着,他也如同他心爱的神明一样,开始喜欢阅读了。不知道曾经的琴多会作何感想。

等西列斯将周末的稿子写得差不多,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琴多先去洗了澡。等西列斯洗澡洗漱完,琴多便委婉地问:“今天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

西列斯笑了一声,他俯身亲吻他的恋人,然后低声说:“得去一趟深海梦境。”

琴多:“……”

令人恼火的深海梦境!

他气愤地、轻轻地咬了咬西列斯的唇瓣,然后才说:“那我也去塔乌墓场陪您。”

自从得知西列斯来自费希尔世界之外,他似乎越来越喜欢用这种黏人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整体来说,他不算碍事,但西列斯做正事的时候,他也总得在旁边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起码是静默的存在感。

比如让他的梦境泡泡也出现在深海梦境永恒沉寂的孤岛上,陪伴着西列斯。

于是他们便进入了梦境。

不过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孤岛上碰上需要自己进入的梦境泡泡。

他原本是想到,赫德·德莱森或许会调查到什么,于是他便决定来一趟深海梦境。但是赫德的梦境泡泡却未曾出现。他便意识到,或许赫德仍旧在调查的过程中。

他思索片刻,便去了一趟农场——坎约农场,现在可以这么说。

他实际上对深海梦境和坎约农场的关系相当好奇。就“神的乐园”这个概念而言,对他来说,深海梦境反而比坎约农场更像是他的乐园。

应该说,坎约农场终究是阿卡玛拉的家;而他只是掌握了阿卡玛拉的力量而已。基于这一点,在非必要的时刻,他不太会前往农场。

当然,每次进入梦境,他都会去和人偶们说说话。

这一次他也这么做了,他额外提及了“坎约”这个名字。不过人偶们并没有什么反应。它们反而有些惊讶地、异口同声地说:“那就是这里的名字吗?”

他顿了顿,就点了点头,说:“是的。”

人偶们欢呼了起来,纷纷欣喜地说它们终于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了。一号人偶更是说:“以后,我们就是坎约的人偶了!”

他也被人偶们的欣喜而感染,露出了些许的微笑。他想,坎约的人偶。或许很久之后,也会有人开始好奇,什么是坎约的人偶。

确认深海梦境中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做之后,他就没有在这里久留。他去了趟琴多的梦境,告知他可以离开梦境了。

琴多原本在梦境中无所事事,闻言下意识有些惊讶地说:“深海梦境中居然没事吗?”

幽灵先生:“……”

……很好,他知道他的忙碌已经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禁说:“凌晨四点。还可以睡三个多小时。”

琴多倾身拥抱了他,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梦境。

4月22日周三上午八点,西列斯抵达了历史学会的177号房间。房间内,格伦菲尔拿着一个魔药瓶子,一脸严肃地瞧着。

“早上好,西列斯。”格伦菲尔甚至没转过头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早上好。您可以按时间顺序说。”西列斯说。

格伦菲尔愣了一下,扭头瞧了他一会儿,然后说:“真扫兴,你这个小古板。”他悻悻然,“总之,我似乎研究出来某种……针对【流动的风】这个仪式的魔药。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启示者参与,魔药只要接触到叶子时轨,就可以产生一阵风。剔除了启示者的影响,普通人的确可以使用这个仪式了。

“而坏消息是……应该说,两个坏消息。第一是成本可能无法下降,我在其中加了一些不太常见的加码物;第二是这风无法持续,泼一点魔药才能扇一下风,人们可没这个时间。”

西列斯也陷入了思索之中。他说:“之前我给贝洛主管写了一封信,提及我现在这个研究课题。他同样也指出了风的持续性问题。”

格伦菲尔点了点头,他也十分重视这个问题。

西列斯想了一会儿,然后相当真诚地问:“所以,老师,如果将叶片泡在魔药里,那可以持续生成风吗?”

格伦菲尔:“……”

他翻了个白眼,不禁说:“给叶子洗魔药澡,是吗?”

西列斯忍住了笑意。

格伦菲尔说:“第一,和我之前说的问题一样,成本太高;第二,这就涉及到了你研究的那个课题,叶片的长时间保存。”

西列斯也点了点头。

实际上,在研究过程中,他也考虑过,是否可以使用其他的时轨,比如说更为坚固的某种物品;此外,他也考虑过,是否可以在相应的季节人造一些可供使用的时轨。

不过这又使得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启示者的仪式是一种非常混乱、没有固定理论的力量。将魔药分出不同的纯净度,以及阿斯顿女士研究的灵魂强度的课题,就是为了尽可能让启示者的力量变得有序一点。

但归根究底,任何启示者得到一个旧物,就都有可能复现出这东西的力量。

换言之,如果他们将这个课题的范围扩展到更广大的范围,那么他们将要研究的东西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此外,如果一些莽撞的启示者使用了一些危险的时轨,甚至于失控的时轨,那么这个仪式造成的后果可能就是……“杀人空调”?

另外,不同的启示者实际上也拥有着不同的灵魂强度。或许更厉害的某个仪式的确可以提供更加方便的效果,但是,那可能也无法让灵魂强度较低的启示者使用。

因此,他们不如将研究的范围限定在【流动的风】这个既有的、简单的、无害的、容易学习的,时轨也比较容易获得的仪式上。

他们实际上是希望让这个仪式变得更加行之有效一点,在方便生活这个问题上;他们想要改良这个仪式。而即便不改良,这个仪式其实也已经可以充当“风扇”的功能,只是使用的时候比较麻烦。

当然,在西列斯与安奈林共同翻阅那些复杂的仪式条目的时候,他也在注意,是否有比【流动的风】更加合适改良的仪式。

格伦菲尔说:“把叶子泡在魔药里……真亏你想得出来。好吧,或许理论上可行。但问题是,叶片可能很快就会被魔药改变物理性质。”

西列斯点了点头,低声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叶片、叶片。西列斯心想。他们实际上想要利用自然的力量。

风拂动树梢。这是经常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利用这一点,比他们人工创造一个存在风的环境,要省事得多。

或许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终究可以利用那些更加方便的、快捷的能源。但是现在,他们得面对这树叶,因为这时代的科技水平不足以承担西列斯的设想。

他倒是挺想拥有一台鼓风机……但问题来了,使这机器运作的能源从何而来?他们又从哪里雇佣那么多可以操控这机器的熟练工人?

这是一个跛脚的世界;不仅仅体现在科技的发展水平,也同样体现在,启示者居然从未想到利用这奇异的力量改造这个世界。

过去这四百年雾中纪的时光,人们挣扎求生、发展家园。或许直到现在,他们才有余力,去研究这些事情。

西列斯的想法在这事儿上转了转,随后他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进展。”

格伦菲尔也点了点头,他随口说:“此前我研究生物留影的时候,可是花费了快十年的时间……怎么了?”

格伦菲尔这么问,是因为西列斯突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这表情对于西列斯这样性格冷静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夸张的了。

“……等等,老师,您刚刚提及了……”西列斯说,“生物留影?”

他们面面相觑。

然后格伦菲尔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该死!生物留影!生物留影!我怎么把我以前的研究课题给忘了!那就是一种长时间保存某种有生命的时轨的办法……

“不不不,我们甚至都不需要定位。因为这么多叶子!这么多树!我们只需要指向一棵树,就这窗外,随便哪一棵树!!”

他大声地、震惊地说。

显然,他们两个都完全忘了生物留影这回事,即便西列斯自己都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使用了好几次【沉静的心】这个仪式。

生物留影是一种特殊的时轨构建方式。那不需要直接相关的某种物品,而只需要“概念”相关。

……概念相关。西列斯心想。他每天每天地思索着旧神的事情,如此熟悉旧神的力量,却没有在任何一刻想到,“概念相关”这个说法可以运用在他的这个课题。

是的,那只是一枚叶子。他们过去这段时间如此执迷于这叶片,思索着任何可能的长时间保存方式。但是他们完全没想到,他们可以跳出这枚叶片本身,构建一枚概念意义上的“叶片”。

叶子胸针、图画、雕刻……甚至于,大树胸针、图画、雕刻?

并不是非得要这片特定的叶子。【沉静的心】的胸针上的欧白芷,也并非那位布朗卡尼的信徒临死前手中握着的那株欧白芷。

而叶片、树木,在这世界上无穷无尽,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思考任何具体的指向性。

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构建一个简单的、低成本的、方便使用或者方便携带的时轨。

西列斯暗自反省了一下。他感到自己似乎有点太孤立地看待启示者这方面的研究。实际上,他在启示者的道路上并没有什么太深入的研究,而恰恰在另外一些事情上知识渊博。

所以,他当然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概念相关”就是其中之一。

格伦菲尔惊叹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他说:“没想到是你发现了这一点。尽管生物留影是我曾经的课题,但是,我也许久没有再碰这事儿了。”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如果当初是您来负责研究叶片的长时间保存问题,那或许您会很快就想到生物留影这个办法。”

“那可不一定。”格伦菲尔挑了挑眉,“我们每周都在这儿探讨这个课题,我也十分清楚你那边的进展,但我可从未——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过生物留影。是你发现了我们的思维误区。”

西列斯沉默片刻,最终决定没必要和自己的老师在这儿相互恭维。

他便说:“不管怎么说,您觉得生物留影是个合适的办法吗?”

“是的,当然是!”格伦菲尔说,“这让很多事情都简单了起来。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将生物留影构建起来的时轨泡在魔药里。

“然后,一个又一个充满冷风或者热风的泡泡,就会咕嘟咕嘟地从魔药瓶里冒出来。真有趣,魔药泡泡。”

……西列斯承认,他在这一刻想到了梦境泡泡,并且因而感到了些许的愕然。

他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但是他的确在思考,这种形式上的相同,是否会触动阿卡玛拉的力量?

不过,这种……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有利民生”、属于真实世界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让琴多来负责推广?这恐怕也会触及到李加迪亚的力量吧?

……说真的,这两位神明,未免也过于贴近人类的生活了。

他想了片刻,就没在这事儿上耗费时间。

格伦菲尔也没在意他的走神,实际上,他自己也在思考着:“或许也可以更简单一点,不是时轨泡在魔药里,而是魔药放在时轨里。或许可以做一个时轨容器,直接把魔药倒进去……

“不过,材料也就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西列斯有点困惑地问:“老师,我们要怎么构建一个时轨……而这个时轨的仪式是特定指向【流动的风】的?”

当初他听闻生物留影这种理论的时候,实际上就有些好奇这一点。不过,那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话题,所以到最后他也没和格伦菲尔太深入地探讨。

现在他们意外地需要这个理论的帮助,所以西列斯便问了出来。

“一般是两到三个概念组合起来,一个定位时空、一个指向对象、一个明确仪式。”格伦菲尔说,“实际操作上没有那么严格,单个元素可能拥有多个作用,整体的构造也需要经过漫长的实验和调整才能确定下来。”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听着,虽然仍旧感到生物留影的理论十分复杂。

“我在这个课题上研究了十年。”格伦菲尔突然感叹说,“最后的成品,只有两个【沉静的心】的胸针,以及一个用以攻击的武器时轨。

“构建这些时轨都需要漫长的实验和一些运气。所以到最后,我几乎以为这个课题没什么价值了。只是那种,看起来十分厉害,但其实毫无意义的课题。”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但是,在【流动的风】这个仪式上,生物留影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是的……”格伦菲尔缓慢地说,“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么严格的圈定某个对象。只要是叶子、树木,我们都可以使用。我们甚至可以利用工厂来大规模生产这种时轨。

“比起高深复杂的仪式,生物留影或许更适合简单的、平易近人的那些仪式。这是我此前的误区。”

说着,他流露出一种激动而复杂的表情。

他说:“我从未想过这一点。西列斯,有时候,我感到你比我更贴近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人类的、真实的世界。”

他低声喃喃。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老师。格伦菲尔显然十分激动。他恐怕从未想到,自己曾经荒废的课题,如今却有了新的作用。

格伦菲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说:“别在意这个。只是,我感觉……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或许人们生活其中,总是对这样的变化毫无知觉。但是,事情的确是这样。

“……你不用有太多的压力,西列斯。也不仅仅只是你这个课题承担了这个职责。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在剧烈地变动中。或许,我们也的确是时候迎来新的黎明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低声说:“是的。”

而“阴影”,或许就是这最后的阻碍。他思索着。

格伦菲尔自顾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路,关于生物留影。如果可行的话,下周三我们可以来尝试一下。”

“麻烦您了,老师。”西列斯真诚地说。在这个课题上,西列斯几乎只是提出了一个灵感,而大部分工作都由格伦菲尔分担了。

“这没什么。”格伦菲尔伸了个懒腰,“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闲得很。”

西列斯:“……”

他觉得格伦菲尔的表情好像有点促狭……算了。

很快,他便与格伦菲尔告别。格伦菲尔看起来仍旧十分激动,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起可能的方案。

西列斯原本还想问问十四年前的事情,尤其是那场“复现旧神力量”的实验的结果。不过格伦菲尔看起来完全心不在焉,于是西列斯便打算之后另外找个机会再说。

西列斯离开177号房间,找到了自己的助理安奈林,跟他提及自己这周六上午不会来到历史学会,让他可以休息一下。

安奈林点了点头,有点紧张地问:“您觉得……我们能有什么进展吗?”

西列斯怔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一下,他说:“我们已经有进展了。”

安奈林看起来有点迷惑。但是西列斯只是说:“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那或许下个周六,你就可以看到进展在哪里了。”

安奈林瞪大了眼睛,不禁说:“教授!您怎么能这么卖关子!”

尽管安奈林再三询问,但西列斯仍旧决定,至少将这个秘密保守一阵。毕竟,他们距离真正可行的方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研究结果出来之后再高兴也不晚。

十点多的时候,西列斯离开了历史学会,前往了与爱德华·贝洛约定好的,阿瑟顿广场的雨果餐厅。他感到自己可能去得有点早,不过当他抵达的时候,爱德华已经在店里等待他了。

“中午好,教授。”爱德华微笑起来,“好久不见。”

时间还早,现在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西列斯坐到爱德华对面,同样说:“中午好。的确很久不见。”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爱德华不得不这么说,“我年纪大了,也不乐意留在拉米法城,所以早早就离开了。直到春天重新统治了拉米法城,我才决定返回。”

他的话语显得有些幽默和轻松。显然,离开历史学会之后,爱德华身上笼罩着的那种阴霾,也逐渐消失了。

不过,那终究是他大半生所从事的事情。

他们先点了一些正餐前的食物和饮料。西列斯点了果汁,而爱德华却喝起了餐前酒。他很明智地解释了一句:“低度酒而已。”

“……不过,您还是得注意身体。”西列斯说。

爱德华说:“哦,教授,您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摆脱当初格雷森事件的阴影吗?如今我们仍旧乐意吃吃喝喝,这已经是相当完美的结果了。”

西列斯也不得不同意这一点。应该说,格雷森事件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笼罩着拉米法城的居民。

他们闲聊了一下这个冬天发生的事情。西列斯提及自己在无烬之地和米德尔顿的经历,而爱德华津津有味地听着。

“米德尔顿!”他说,“一个陌生的国家名字。那在北面的海的边上?”

“是的。”西列斯说。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或许我也可以去那儿转转。待在拉米法城并没有什么意思,况且,还总有一些烦心事儿找上门。”

西列斯略微困惑地问:“您是指?”

爱德华定定地望了望西列斯,然后说:“当然是历史学会的一些事情。”

西列斯不由得默然片刻。

恰好在这个时候,他们点好的餐食端了上来。

爱德华十分愉快地品尝着美食,他说:“雨果餐厅是我最近发现的一家不错的餐厅。我的一个老朋友的孩子开的,我能在这儿享受折扣,同时,还有这相当符合我口味的美食。”

西列斯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

爱德华说:“如果您之后也想来这儿吃饭,那可以说我的名字。虽然没法享受我这么高的折扣,但估计能送您一道小菜之类的。”

西列斯莞尔,他说:“我会的。”

雨果餐厅是典型的康斯特菜,肉食的做法十分丰富。西列斯饶有兴致地听爱德华介绍着这家餐厅,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将要进入正题。

隔了一会儿,爱德华突然说:“这儿离历史学会相当近。”

西列斯怔了怔。

爱德华说:“所以,过去这几天里,一旦我来到这儿吃饭,我就必定会经过历史学会,或者是想到历史学会的事情。”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想。

不过爱德华没给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机会。

爱德华接着说:“有时候,我感到我是不是太老了,所以才会这么频繁地想到过去。说实话,您的来信也令我想到一些……不太好的过去。当然那与您无关,只是我自己那啰啰嗦嗦的过去人生。”

西列斯想说什么。

爱德华却摇了摇头,他说:“我得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无所作为的。我放任了某些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克拉伦斯·德怀特的那些课题。

“我知道那些课题不怎么安全,知道某些研究员做着相当残酷的实验,也知道某些长老的企图……但是,我始终一言不发。

“我曾经以为,我这样的行动算不上同流合污。我以为那已经是在最大限度地保有研究部的初心。但是我现在才意识到,或许那也已经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错误。

“……退缩就意味着懦弱。而直到我离开历史学会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的手有点颤抖地端起了酒杯,用力喝了一口,他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想了片刻,便十分客观地说:“但是,您已经在您当时的局面以及位置上,做到了最好。”

的确有不够正当的课题在进行着。但是同时,爱德华自己研究出了魔药纯净度的课题,他也庇护了格伦菲尔的生物留影课题、阿斯顿女士的灵魂强度课题,以及西列斯的精神污染课题等等。

没人能脱离自身的局限性。爱德华·贝洛曾经尽可能在维护研究部的秩序。

有克拉伦斯·德怀特这个不怀好意的长老在,爱德华的行动可以说是相当艰难。而如今,他功成身退。人们都称赞着伯妮塔·阿斯顿女士,但少有人关注爱德华·贝洛的现状。

爱德华摇了摇头,他说:“您的那封信,让我想到了过往。这是不可否认的。而我也同样无法否认,过去的我也相当浑浑噩噩。

“我一直在使用您发明的‘复现自我’的仪式。您猜猜,我使用的是什么时轨?”

西列斯怔了怔,他思索了片刻,便肯定地说:“恐怕是与您夫人有关的。”

爱德华笑了起来,他开怀地大笑,并且说:“果然您能猜到!”他望向了自己左手,“是我与我夫人的婚戒。”

西列斯恍然。

爱德华便说:“我无数次想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刻。婚礼,誓言,交换戒指,亲吻。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说老实话,那一刻,谁管那什么启示者,什么精神污染,什么历史学会,什么研究……我只知道,我和我心爱的人结婚了。那才是最重要的。

“那时候我还年轻。现在我已经苍老。可好像一切都没改变。我还是宁愿回到那场婚礼,成为那不知所措的、笨拙而惶恐的新郎。我的新婚妻子就站在我的身边,仿佛她从未疯狂、从未死去……”

爱德华呢喃地说着。应该说,在这一刻,他有点过度沉迷过往了。

西列斯谨慎地瞥了一眼爱德华戴在手指上的婚戒。他想,“复现自我”的仪式也会造成一种微妙的影响,从之前抄写员巴特的表现,到如今爱德华的表现,都是如此。

他们似乎都对过去的时光,以及这个让他们得以复现自我的时轨,产生了难以遏制的迷恋和向往。

爱德华自顾自说了片刻,然后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他歉意地笑了笑,并且说:“教授,这或许就是您这个仪式最大的问题了,这让我怀念过去。”

西列斯便问:“您觉得这会影响到精神状态吗?”

爱德华理解西列斯的研究精神,于是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回答说:“不。我认为,那更像是一种……非常容易进入这种‘复现自我’的状态的情况,与污染是截然不同的。”

西列斯这才明白过来。他说:“这算是……副作用,应该说。”

“可以这么说。”爱德华叹息了一声,“难以两全。当我们掌握力量,总归如此。”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他感到爱德华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爱德华深深地望了西列斯一眼,他说:“人们会贪得无厌。”

“……您是指?”

“巴特的事情。”爱德华低声说,“您知道,我曾经是研究部的主管。我总有一些文档资料需要人帮忙抄写,巴特就曾经帮过我的忙。

“……他是个好心的人,应该说。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承担这样的工作。而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他似乎要抄写一份相当危险的资料,所以,才会特地让他加入到您的实验中。

“这是我一点私心,不过,我没想到您会注意到这个小问题。”

西列斯说:“只是有些好奇。”他思索了爱德华从前到后的话,便微微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有人贪得无厌地想要获得力量,所以才会让巴特帮忙抄写?”

说到底,爱德华又是从哪儿听来这事儿的?

“力量。”爱德华低声说,“……神明的力量?”

西列斯一怔,这才突然想到,面前这位老者,他必定经历过十四年前的事情。换言之,爱德华·贝洛也曾经亲历那场巨大的变故,那场——有人妄图复现旧神的力量的实验。

他开始期待爱德华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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