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胡氏今年四十岁,长得倒是白净,跪在堂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来。

跪下时,身体很自然的微微倾斜,偏着头,上挑着眼睛瞧人,自然二人便有几分风情来。

可惜她看着的,却是个最不解风情的人。

端王冷着脸,往下一丢火头签,道:“先打十棍。”

胡氏恬淡的表情消失了。

“王爷,这案子未审,草民也为定罪,如何便要受罚?”

端王冷笑道:“私设窑子,凌虐少女以牟利,不是罪?监管不力,致使多人丧命,不是罪?既然无罪,你为何要逃?”

“打!”

差役应一声,架着杀威棒,把胡氏架在地上。

胡氏忙叫:“王爷不想知道,这窑子的主人吗?草民招认!”

她叫的惊慌,端王却是闭着眼,仿佛没听见。差役见了便也是懂了,架着人,狠狠打了十棍。

这下子胡氏眼睛也不乱看了,只是趴在地上,眼中有了几分恨与畏惧。

端王自救了苏小月,这心中便是憋了许多的火,到了此时,才算是能喘口气了。

他道:“窑子是谁设的?去过哪些官员?谁又杀死了人?都一一说清楚了。”

胡氏这回不敢拿乔,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窑子,十年前就有了。

主人是一个西北来的客人,叫金大武。他在京中眠花宿柳之时,认识了个小官员。那小官有些特殊的癖好,一时手重,弄伤了别人楼里的姑娘,被鸨母索赔。

这小官便感慨,似自己这般品味独特之人,竟是连个自在的地方都没有。

金大武听了这话,便受到启发,买了大宅子,买了些要钱不怕死的姑娘,开起了暗寮子。这寮子里,只接待达官显贵,或是特别特别富有的商贾。只要是钱给的起,别说是打骂姑娘,便是买命也成。

到了后来,暗寮子周转开了,便开始买些七八岁的男孩女孩,自己养着。

不过主人家到底是爱惜这些姑娘的,因此这十年间,也不过死了十来人。

端王冷冷地看了胡氏一眼,道:“爱惜?你既觉得这是爱惜,怎么不让金大武也爱惜爱惜你?”

胡氏在欢笑场中周转了十来年,听了这话便想接着,却见端王手指已经在火头签上摩挲,一个激灵,忙又招认起了这往来的官员。

一连说了十几个常来的客人,又提起这些年弄出人命的。

“余下的,民妇也不记得了。”

端王只是听着这名字,就觉得一阵厌恶。这里面,竟有一半都与自己相识。有几个,今日早朝结束,还与自己攀谈。

朝内朝外,都有好名声,谁知背地里竟是如此。

端王发了公文,让衙役去把这些大人一一请来。想了想,又让人把顾娇娇和木婉君请来,在公堂后面隔了两个屏风,各发了纸笔。

等这些被请来协助的大人到了,便各自写下是否曾见过他们。

那些官位比较低微的,光是见了胡氏与端王,便是面如土色。端王稍微问两句,便自己招供了。这些人,只是违反律法,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革职而已。

至于后面的,官职高些的,不是多年的老狐狸,便是家中有关系,或者面不改色,或者勃然大怒,总之都是绝不肯承认。

甚至有与胡氏当场对峙争吵、踢打的。

这里头最麻烦的,是兵部侍郎顾为之。

顾为之今年三十,兵部侍郎,皇后的侄子,端王的表兄。他也是最坚实的太子党。



纵然是被这么荒唐的理由传召,顾为之仍是风度翩翩,道:“王爷,下官不知这位胡氏为何这般说,不过下官素来不爱此道。”

“所谓清者自清,在王爷未查清之前,下官愿先留在大理寺监牢。”

端王是不太相信胡氏的指证的,疑心她是故意盘咬太子哥哥的人。顾为之道:“下官与王爷的关系本就不同,若非如此,只怕王爷不能服众。”

说的也是。

这位表兄未及弱冠,才名已传遍京城,多少女子仰慕他?他又出身高门大户,素来自勉,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般的恶习。

清者自清。他想,这也是表兄帮自己忙,自己只要早些查清楚事情便好。

于是对表兄点点头,把一席人都关押了。

若说人证,最好还是院子里的姑娘能来当面指认。可那些姑娘趁乱逃了,谁还想回来?

端王便让京兆尹府贴出告示,所有逃逸的女子,只要回来,便发放户籍,赠一笔安家费,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想来这几日,该是有姑娘找回来的。

眼下,静心等待便好。

退了堂,端王先去后面,想感谢两位姑娘出来认人。那两张纸对在一起,虽有几个人,或是从未见过,或是只有一人见过,不过大多是两人都见过的。

想那胡氏,说得话倒也不算假。

端王刚要放下纸,忽然看见了什么,顿了顿。

两人那最下面一行,写的都是见过。

端王犹自不信,又问,“那最后一个来的人,你们都见过?”

二位姑娘都很笃定,“这位大人是一年前来的,看着斯文,院里的姐妹开始都挺喜欢他的。但他来的头一个月,就死了个妹子。”

端王慢慢地把纸折叠好了,放进袖子里。

木婉君看他沉默极了,神情之间,似乎有些伤感,便要发问,却被端王打断了,道:“回府吧。”

马车上,端王看着窗外行人如织,只是却没有从前的心境了。

从前他只看到了繁华,现在却看到了喜怒哀乐、无奈、怨憎。

他想,自己的亲朋,是他们变了,还是他们一直都有第二幅面孔呢?

**

端王本是在等楼里的姑娘们回来,谁知一等四五日,竟一个去京兆府的都没有。端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牢里那些毕竟有官位在身,再这么强行留着,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何明德见他成日里板着脸发愁,也让浮月楼多方打听,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十七八个姑娘,难不成就这么没了?

没有路引,没有钱,这群姑娘去不了外地,又回不了家,难不成是飞了不成?

恰好这日何明德让去木婉君老家的人回来了,便拉着端王、带着下人一起去找木婉君,也算是缓缓心情。

木婉君本是眉目深锁,听说有了老家的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三分笑意,忙问来人:“大哥,我祖母可还康健?弟弟是否入学了?”

来人挠挠头,道:“姑娘是否是离家太早,记错了地方了?”

木婉君笃定道:“那年天灾,活不下去我才卖了自己,走的时候我就想着,等给祖母挣到了养老的银钱,弟弟大了,我便要回去的。这十几年,那地方一直记在心里,怎么会忘?”

“大哥,你怎么这么问?是祖母和弟弟搬走了吗?可是院子里每回替我送钱回去,都说送到了。”

来人有几分不忍,道:“我到了石头村,问起王立世和木青山,村里还有老人记得,却说是……景泰十三年,那年天灾,饿死了。”

木婉君嘴角的笑僵住了。

顾娇娇本在内室听着,这会儿也是忍不住,走出来,站在木婉君背后。

木婉君试了好几次,想把嘴角的笑牵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我走的头一年,便给家里捎了银子。”

“第二年,进了暗寮子,挣得银子更多了,他们帮我把钱捎回去,说祖母很好,只是想念我。弟弟也胖了许多。”

“他们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

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那笑消失了,混着眼泪。她仰起头,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里发出了悲鸣。

“骗我啊……”

“姐姐……”

顾娇娇被她哭得心慌,抱着她,也哭了起来。

莫说是顾娇娇,便是剩下的三个男人,也是心酸不已,恨不得要为她手刃那可恶奸人。

这里头正焦灼,一泓忽然来了,道:“王爷,太子来了,说是要和您去户部探望顾大人。”

何明德假装没听到,坐着没动。端王也不强求,自己匆匆去了。

那仆人也走了,何明德坐着也不知如何是好,倒不如把地方留给这姐妹俩,哭得自在些。

他瞧那两人也不顾上自己,给她们倒了两杯茶,便悄悄地走了。刚到门口,便听到木婉君叫了他一声。

回头一瞧,木婉君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她仍旧是悲伤欲绝,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木婉君忍着泪,带着恨道:“奴欺骗了王爷。”

“窑子明面上的主人是金大武,可他一个普通百姓,又是西北人,想要让一群做官的放心地把自己的把柄留下,真的那般容易吗?”

“窑子能越来越大,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真正的大人物!”

**

前头,太子和端王并辔而行。

自户部风波之后,他们兄弟二人虽常常见面,但是却很少谈心了。

太子看弟弟还是冷着脸,不怎么爱笑,便道:“还生气呢?哥哥之前错了,也用错了人,以后再不会犯了。”

端王这才看他:“保证?”

“保证。”

“那皇兄若是遇到难处,也可以让我帮忙。”

“皇兄可不敢让你帮忙,头一次帮我,你就把家底都掏空了。下一次……”

端王一瞪他,太子便止住了话头。

“好好好,下次一定让端王爷帮忙。”

端王这才笑了,笑了会儿,又轻叹道:“皇兄,户部那种事,就那么一次就够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兄弟,可你从不对我说起这些事,我刚得知你也做了那些事,有那么一会儿,我都觉得,’亲密‘二字,是我自欺欺人。”

太子的笑顿住了,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了个木偶,往端王脑袋上一磕,“胡思乱想。”

端王见了那木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木雕。小老虎趴着,脑袋搭在前爪上,像是在休息。端王轻轻旋转它的尾巴,老虎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啊,谢谢皇兄。这只我会好好珍藏的,可惜之前那只在大火里烧没了。”

太子擅长丹青,也擅长篆刻。年轻时自己琢磨,学会了木雕。可惜皇上担心他玩物丧志,不许他琢磨这些。还是小端王哀求,太子才偷偷给他做了一只,可惜,在那场火中也消失了。

端王见了这复刻的一只,心满意足,也就不与兄长生气了。亲自引路,把他带入了大理寺的牢房。

“这案子也就这几天便能了结,让舅舅和母后不要急。”

太子应下了。

兄弟两人下了地牢,先是穿过女监。这边清净得很,零星几个女囚。

太子走过一间牢房,便见稻草上趴着个女人,仰着脸,好奇地看着外头。

她和太子的目光对上之后,眯着眼似乎是在辨认,片刻之后,忙也惊慌地转开了视线。

端王回头,便见兄长站在一间牢房之前,若有所思。

“怎么了?”端王问。

太子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见到了一个熟人,”太子敲了敲牢房门,道,“胡嬷嬷,一别十年,你是不认识孤了么?”

“孤记得,你是跟着大皇子建府的那一批奴婢,怎地进了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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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楼芜湖!chuachuachua!

    188男团犯罪天团蔑视法律罪不容诛 2023/12/30 08:59:2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