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奇怪的梦境

“那是个梦。我觉得那应该是个梦。

“我梦见遥远的海面、沉默的孤岛, 还有在深海中行走着的巨大人偶。那是从迷雾中走出的……海面上同样升腾着迷雾……雾气如同疯狂的蛇一样到处乱窜。

“天空是……我不知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些星星像是眼睛一样看着你,密密麻麻。每一颗眼睛就是一个濒临腐烂、长满蛆虫的星球。

“黑漆漆的。到处都黑漆漆的。但是我能瞧见那个人偶。我真的能。那个人偶……那是怎样古怪的一幕啊。那个人偶的身上全是丝线,被捆绑着, 被束缚着……

“可它……祂,祂缓缓从深海走过来。祂站立在深沉的、如同墨水一样的海面上, 然后祂停住了,好像在等待什么。

“哦,有什么值得这个人偶等待呢……祂只是站在那儿, 谁能说祂是在等待。祂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被人雕刻出来的木头珠子……

“不!不!那是长满了蛆虫, 已经腐烂生疮,正在流着恶臭的黄水的星星!不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不不不不……那是星星,那是天上璀璨的发着光的星星!

“什么, 什么, 好像有什么声音。可是我在做梦啊。人偶好像看见了我。祂站立在海面, 站立在虚无的疯狂的迷雾的边缘或者中心,正用那双空洞的生锈的恶臭的星星眼睛望着我……

“……那座孤岛!我怎么能忘了那座孤岛!那是什么样的土地啊!令人疯狂的锈红色的泥土,那是血吗?那是血液染红的吗?不,不是的……人类的鲜血怎能踏足如此尊贵的领土……

“那是……祂的倒影……”

在这些凌乱潦草、时大时小的文字的旁边, 这名疯狂的画家画了一幅草图。

平静的海面、平坦的孤岛、弥散的雾气,还有站立着的、被丝线束缚着的人偶。他在那个人偶的眼睛上疯狂地涂着圈,不知道是在暗示些什么。

西列斯微微屏息, 然后缓慢地放松下来。他下意识捏了捏鼻根, 感到一种冷汗浸透脊背的微妙恐惧。

他想,梦?

他不敢再仔细看这份手稿了, 大体翻阅了一下, 发现这份手稿的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文字和画面。利昂在疯狂地、用一种死到临头的语气, 十分详细地描写着自己的梦,并且必定会附上图片。

以他的作画技巧,他可以完美地复现出梦境的画面。

西列斯闭上眼睛,绝望地——认命地,听见脑中骰子转动的声音。

【灵性+1。知识+1。】

……等等!

西列斯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想,怎么会增加知识?!

灵性的增长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手稿中都出现了“祂”这样的用词。显然利昂的梦境没有那么简单。只增加了一点灵性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知识怎么会增加?

利昂的这个梦境有任何的寓意吗?

西列斯不敢再去看那幅画和那些文字,只能在脑中稍微回忆了一下。随后,他若有所悟。

……迷雾中的海面、孤岛与人偶。这指的是无烬之地的某处?

与迷雾相关的话,他也就只能想到无烬之地了。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幅场景究竟处于无烬之地的哪里。

西列斯想着,随后由此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

的确,这幅场景可能是无烬之地的某处。可是,这就算是知识了吗?启示者的魔药、时轨、仪式,这三个重要的部分,才分别给他加了一点知识属性。

而画家利昂这个莫名其妙的梦,西列斯连其中真正的寓意都没有搞懂,就能给他涨一点知识属性……那他将这整本手稿都看完,岂不是能把知识属性刷满?

当然,西列斯是不敢这么做的。毕竟看这本手稿会涨灵性。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他的灵性都已经涨了五点了。而他还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灵性究竟是多少点,因为他从来没遇到过需要进行灵性判定的场合。

……他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需要遇到……

西列斯这么想着。

他撑着额头,思考着知识这个属性所对应的含义。

在这里,知识属性并没有进行明确的学科分类。文学方面的知识隶属于这个属性,启示者、庇佑者方面的知识同样如此。

但是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包含在费希尔世界这个统一的范畴之内的。

换言之——西列斯想,这意味着手稿中的梦境并不仅仅只是梦境,而与现实产生关联。西列斯唯一能够想到的,可以将这幅画面归属进去的学科,就是……

历史。

那是曾经真实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画面。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西列斯微微屏息,却不敢放任自己遐想可能的相关画面。他只是在大脑中回忆着神的名字,猜测着这幅画面属于哪位旧神。

的确有一位与海洋相关的旧神,那是战士与海盗之神,战争与征服的保护伞,阿莫伊斯。但是西列斯怎么也不觉得阿莫伊斯能和海面上的人偶扯上关系。

人们通常认为阿莫伊斯是个强壮、好战、野性、水性极佳的男人。这是为数不多的,拥有人类化身的神明。

西列斯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不禁苦笑起来,心想,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原身记忆中关于旧神的那些印象,反而没一个对得上他找到的这些蛛丝马迹。

卡贝尔教授的手稿上提及神明应当永远高居某物之上,这就与任何他记得的神明对不上号。

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可能是李加迪亚的信徒,这事儿在任何一本历史书籍上都没提到过。

现在,这海面、迷雾、孤岛、人偶,又能和什么对得上号?

……不对,等等!

在排布这个梦境中的元素的时候,西列斯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顾不上担忧自己的灵性是否可能增长,赶忙翻到记录梦境的那一页,重新阅读了一遍。灵性没有涨,而西列斯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星星!

他下意识认为星星指向的是人偶的眼睛,然而利昂的梦境在一开始指的就是天空上的星星。

……露思米。星辰与光芒之神,高空闪烁的明灯。

可是,无论在过往的历史典籍,还是西列斯记忆中的文学作品中,露思米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渺远、光明、希望、美好的守护等等意象之上,为什么利昂的梦境中,他将星星形容成腐烂的眼睛?

西列斯因为自己的想象而感到心惊胆战,背脊生寒。

……迷雾。他定了定神,想。笼罩了费希尔世界绝大部分土地的迷雾。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什么?

西列斯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他增加的那一点知识,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的话,那么西列斯就更加不敢多思考了。在这个世界,知道本身可能就会带来灾厄。

来自旧神的污染与影响防不胜防,随时可能会出现。

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本来自画家的手稿收好。他本来是想要了解一下画家作画时候的一些想法,却意外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一角,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走到了窗边,眺望着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的剪影。他微微开了些窗,感到夜晚的凉风吹拂过自己的面颊,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而冷静之后,他就想到了一些别的问题。

比如,这本手稿的来源究竟是哪里?这是抄本,那么到底是谁抄写了利昂这些记录梦境的话语?他们抄写的行为,不会对他们的精神产生影响吗?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吧!

再比如,究竟是谁在贩卖这本手稿?那个摊位上的商人看起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要是真的平平无奇,他从哪儿得到的这本手稿?他难道没看过这份手稿的内容吗?

再比如,利昂为什么会做这些梦?就算他受到了旧神的精神污染,也总应该有一个诱因吧?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稀里糊涂地就开始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而且一梦就是这么多年!

西列斯的心中转悠着一些与那个梦无关,但是与利昂、手稿本身有关的想法。

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这个世界蕴藏着危险;而他还只是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位访客。他不应该想这么多。

尽管西列斯在睡前努力清空了自己的大脑,但是他这一天的夜晚意外地做了一个梦。西列斯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不怎么做梦。

但是这一天出现了例外。

他梦见了那副场景。海面、孤岛、迷雾、人偶、夜空、星星。梦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如同那片场景的空气一样,静静地漂浮着,茫然地凝望着这个画面。

那几乎成了这个漫长梦境的全部。

随后,突然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空气一般——被什么东西吹拂了一下。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下一秒,场景骤然变化,他发现自己重新变回了人形,穿着一身妥帖的正装与皮鞋,仿佛正要造访某个尊贵的客人。

他的脚踩在了那松软的、鲜红的、泛着枯败的气味的泥土之上。

……他骤然惊醒了。

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庆幸自己仍旧在呼吸,呼吸仍旧平稳,寂静的房间里仍旧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骰子也没有在他惊醒的时候提示他灵性 99之类的。

他睁大了眼睛,凝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时间还早,可能才四五点钟。可是西列斯却睡不着了。

他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应该因为自己居然梦到了那副画面而感到惊恐和紧张,但是此刻的他居然在想,利昂的梦境中,利昂这个梦境的主人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而在西列斯的梦境中,他却真的动了起来,并且双脚踏上了那座孤岛。

西列斯带着一种十分镇定的、冰冷的情绪,想,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西列斯,直到初生的太阳打破了房间的阴沉,也打断了西列斯的思路。他松了一口气,从那种冷淡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想——看,太阳。那是露思米的象征。

西列斯面沉如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哪一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他一方面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是另外一方面,却又真切地觉得,他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正如多米尼克所说的,这个时代有许许多多的疯子。

西列斯如平常一般去洗漱。他想着今天的行程,然后决定下午去历史学会之前,先去一趟往日教会。

……真糟糕。西列斯苛刻地评价着自己。你看看你这几天去了多少趟往日教会。

这个世界真有这么危险吗?可为什么他总能遇上这种事?

西列斯带着不满的情绪,望着镜中的自己。

仍旧是黑发黑眸,仍旧是苍白英俊的外貌。他想,他应该感谢原身赠送给他的这具身体。

……不。不对。西列斯强制地掰过自己的想法。他从未在意过这具身体如何,也从未觉得这是原身赠送给他的。这不是他的世界、不是他的人生、不是他的身体。

他是贺嘉音。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他要尽可能地扮演西列斯·诺埃尔。

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感到心中情绪一阵一阵地激荡着。隔了片刻,他彻底冷静下来,再一次望向镜中的自己。

“贺嘉音。”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忘了你的来处。”

在这一瞬间,他听见脑中骰子转动的声音。两下。

【意志+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2/75,成功。】

【恭喜你,成功摆脱了某些东西的影响。说真的,那也未必是恶意的。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意志是你最大的武器。】

西列斯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镜中的男人再也没法维持那种面无表情的淡定,露出了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只是阅读一本手稿,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虽然按照骰子的说法,这种影响不是恶意的,很有可能是无意识的本能,但是无论如何……

西列斯觉得骰子说的太对了,意志这个属性的确十分重要。

不过好消息是,他的意志又增加了一点。

西列斯暗自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眯起眼睛打量镜中的自己。突然地,他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是不是有点近视了?他再一次这么想。

他偏头,朝窗外远眺了一下,感觉似乎还好,但也的确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但是他现在惊魂未定,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可以用这个理由,去校医院找切斯特?

西列斯把这件事情记下来,然后离开盥洗室,换好衣服,带上需要的物品——他非常谨慎地服用魔药,并且进行了【沉静的心】的仪式。

高达94点的意志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出门之前,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他想,就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是投骰子的运气似乎不错。

他就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离开了三楼。

又是周一。又是一个星期的开始。西列斯衷心希望这个星期不要像上个星期那样,多灾多难。

他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在九点整的时候抵达了主城堡一楼,苦难记事社团的社长,霍雷肖·德怀特和他约定的活动室。

拉米法大学的主城堡,四楼是教授们的办公室,三楼是公选课教室,二楼是专业课教室,一楼是学生和教授们的活动室、自习室、阅览室、研讨室……总之就是各种空旷的房间和礼堂。

如果需要使用,教授或者学生都可以提前向学校的行政管理处报备。

当西列斯走进霍雷肖与他约定的那个活动室的时候,这个目光坚定、神态自若、面容俊朗的学生,在第一眼就给西列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霍雷肖身上璀璨的蓝色光辉。

又是一个喝了10%纯净度魔药到处乱晃的学生。西列斯嘴角带着轻微的、礼貌的微笑,心中却想着自己的学生果真藏龙卧虎。

“上午好,教授。”霍雷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但是神态和语气都非常恭敬,远比西列斯的那两个学徒要严重一些。

西列斯觉得他的表现可以用“敬畏有加”来形容。但是这种恭敬更像是一种生疏的礼貌,而非真的对西列斯本人有所了解与尊崇。

“上午好。”西列斯低沉地回应。

霍雷肖请西列斯坐下,然后立刻便切入了正题。

他介绍了自己成立这个社团的初衷——他对于人类因为信仰而产生的自我约束行为十分感兴趣,并且网罗了一批同样对此有所好奇的学生,打算研究这类行为。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听着,然后说:“布朗卡尼会是你们研究的中心吗?”

霍雷肖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教授,事实上,并非只有布朗卡尼的信徒会践行这样的行为。”

西列斯有些惊讶,说:“愿闻其详。”

霍雷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说:“在一些历史记载中,其他的旧神信徒也会有一些相对应的自我约束、受难的行为。”

西列斯点了点头。

霍雷肖说:“比如……您知道撒迪厄斯吗?”

“死亡与灾厄之神。”西列斯顿了顿,“死亡尽头的幕布,撒迪厄斯。”

霍雷肖说:“撒迪厄斯的信徒,因为他们信仰的神明执掌灾厄的缘故,所以认为生活中如果出现一些不太顺利的事情,那就是神明降下的考验。

“有的时候,他们会以此为荣,甚至互相攀比着彼此遭遇的灾厄。有一些偏激的信徒认为,灾厄的强弱程度,也象征着这位神明对信徒的偏爱程度。”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这种事情。”

霍雷肖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兴奋:“这是我在家中的某本藏书中找到的一条秘闻。正因为这样,我才对相关的行为十分感兴趣。

“信徒的信仰在多大程度上约束了他们的行为和观念?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

西列斯默然听着。

家中藏书的秘闻?

原谅他吧,他现在听到这种东西就觉得危险和不安。

西列斯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眸望着霍雷肖,低沉地说:“霍雷肖,我并不反对你的研究和探索精神,不过,我希望你能在更加冷静、理智和周全的情况下,开启你的旅程。”

霍雷肖怔住了。

西列斯说:“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与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紧紧地盯着霍雷肖的瞳孔,感到这个年轻学生的目光中划过了一丝惶恐与惊异。

最后,霍雷肖诚恳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教授。”

西列斯没从他身上感知到旧神追随者的那种疯狂,但是却因为霍雷肖如此执着的研究癖好而感到了些微的担忧。

之后霍雷肖跟西列斯说明了自己的社团计划。社团内部现在一共有十个人,都是霍雷肖的朋友或者同学。

“我的专业是神学。”霍雷肖说,“您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这是今年刚刚成立的。”

西列斯有些惊讶,他问:“具体研究什么?”

“研究那些旧神。”霍雷肖说,“研究祂们曾经的能力,祂们的信徒,祂们对人类和人类帝国造成的影响,祂们现如今仍旧在人类社会留下的痕迹。

“尽管人人都知道旧神已经陨落了,但是,您知道,如同李加迪亚、阿特金亚和梅纳瓦卡这样的神明,仍旧在一些人那儿有着不菲的名声。”

李加迪亚是离家与旅途之神,阿特金亚是音乐与艺术之神,梅纳瓦卡是商业与誓约之神。祂们的神格都有着非常严格的对应区域,并且被那些与其相关的人们所铭记。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霍雷肖将话题扯回来:“九月之后,我打算每周六晚上进行一次社团活动,内容大概就是研究和讨论我们收集总结出来的资料,最终的目标是形成一篇论文。

“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参与我们的社团活动;您没空来也没事,我每周会将研讨的内容写信寄给您,或者送到您的办公室——在四楼,是吗?希望您能回馈一些建议。”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教授,关于我们的社团,”霍雷肖用一种斟酌的口吻说,“您有什么建议吗?”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最后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你们不要真的去尝试那些苦行与自我约束的行为。”

霍雷肖怔住了,他震惊地望着西列斯。

西列斯平静地向他点点头,然后告别离开了。

霍雷肖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茫然片刻,最后低声喃喃:“教授是……启示者?”他想到那个神秘而英俊的男人,“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也是?”

霍雷肖百思不得其解。

离开的西列斯没有耽搁,看了看时间,便直接去了校门口乘坐公共马车,然后在十点多一点的时候抵达了历史学会。

他这么早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早点知道布鲁尔·达罗的消息。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恰巧在历史学会的门口碰到了匆忙往外走的卡罗尔。

“卡罗尔。”西列斯叫住了他。

“西列斯?你怎么来这么早?!”卡罗尔惊讶地说。

西列斯走到他的面前,注意到他脸上的汗珠与神情中的不安,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顿了顿,说:“为了布鲁尔。”

卡罗尔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们发现了布鲁尔的尸体。你要一起过来吗?”

布鲁尔·达罗死了?!

西列斯近乎茫然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却在一瞬间语塞。最后,他只是说:“在哪儿?”

卡罗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跟我来。”

他们来到了停在历史学会建筑侧面的一个角落里的马车。车夫让他们上车坐好,然后就驾驶马匹往一个方向走去。

西列斯望着这条从平坦转为泥泞的道路,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要去城外?”

“是的。”卡罗尔说,“他的尸体被发现在郊外。一个前往附近野营的家庭今天早上发现了他,然后报了警,之后警察核实了身份,就通知了我们。”

卡罗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也没想到……”

西列斯皱起眉,困扰地说:“如果幕后黑手的目的是得到达罗家族的档案,那么他们现在是得手之后灭口,还是没能得到所以痛下杀手?”

卡罗尔摇了摇头:“我的同事已经去往达罗家族那边了,可以等待他们的调查结果。”

西列斯沉默不语。布鲁尔的尸体给了他十分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达罗家族那边可能也调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是……

布鲁尔的死讯实在是太突然了。

周六下午,他们意识到布鲁尔的失踪不同寻常的时候,他们还觉得布鲁尔只是被软禁。既然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有求于布鲁尔和他的家族,那么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他们错了。

西列斯暗自吸了一口气,感到浓重的阴云正覆盖在拉米法城池之上,就如同阿瑟顿广场边缘的画家的那幅画。

马车一路颠簸,扬起阵阵尘埃。城外的路况没有城内那么好,所以耗费了他们更多的时间。他们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坡,栽种了不少树木,树影幢幢之间,西列斯能瞧见一些身穿警服的人正在到处走动。

西列斯跟随卡罗尔走上山坡。更远处的土地显得有些荒芜。西列斯知道,连接着康斯特公国不同城市的道路四周,是散布着的村落。

西列斯·诺埃尔就出身这样的村落。除却那些稍微有些人烟的村落之外,大片的土地始终处于荒废与寂静之中。

所以,这片场景在某一个瞬间,反而勾动起西列斯对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的感触。

这种情绪在看见布鲁尔的尸体的一瞬间就消散了。

布鲁尔·达罗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痕,但是伤痕没有出血的迹象,看起来是死后才造成的。他的眼睛圆瞪着,空洞而死寂。他的身体僵硬而扭曲地摆出一个大字型。

那个傲慢、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但是又和西列斯说他对未婚妻一见钟情的男人,就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郊外。

西列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一旁的警员走上前来,显然认得卡罗尔,与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公事公办地说:“这儿不是第一现场。死者大概是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死去,然后被搬到了这里。”

卡罗尔点了点头,问:“他身上,还有周围,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呃,没有。”警员摇了摇头,“这儿只有他一具尸体,还有身上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找到。”

“他是怎么死的?”

警员瞥了尸体一眼,说:“一刀致命。杀死他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冷血的杀手,但是在他死后,有人凌虐了他的尸体。”

西列斯和卡罗尔都皱了皱眉。

西列斯说:“这和凶手一刀致命的做法不太一致。”

卡罗尔点点头:“看起来是一个团体,杀人者和后续虐待尸体的人不是同一个。”随后他又问,“发现尸体的人有说什么吗?”

警员说:“他们是早上七点的时候来到这里的,是一对父母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本来是在山脚下,然后孩子们到山坡上来玩耍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

卡罗尔有点奇怪地问:“他们怎么会在这儿野营?这看起来不是个好地方。”

“他们其实是要回附近的某个村庄,自己驾着马车出发,然后在这儿停了一段时间,打算吃个早饭并且休整一会儿。但是没想到……”

卡罗尔叹息一声。总是喜欢大笑的他这个时候有些愁眉苦脸的。

光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们没法得到什么信息。这儿十分偏僻,没人见到抛尸者,只有一具尸体,孤独地躺在土地上。

卡罗尔转眸望向了那具尸体,沉思着。

警员在这个时候冲着西列斯与卡罗尔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其他的警员走开了。

西列斯问:“我们现在……要用启示者的方法吗?”

“什么?”卡罗尔回过神,然后说,“哦,是的,是的。不过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卡罗尔说:“我曾经说过,旧神追随者们不敢在拉米法城动手。但是他们现在真的杀了一个人,还是一个贵族后代。”

有凛冽的风吹拂他们的面颊,带起一阵刺痛。

卡罗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所以他们一定是疯狂到了一个极点。要么,他们是打算在拉米法城内来一场大行动,要么,他们已经远远地逃离了拉米法城。”

西列斯想了想,说:“但是,凶手一刀毙命。这种果断和冷酷,不像是一个……疯子。”

卡罗尔摇了摇头,说:“我们曾经逮捕过一些旧神追随者,他们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边疯狂、一边冷静。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西列斯微微一怔,下意识想到了自己今天早上从梦中醒来的那种状态。他几乎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那就是来自旧神的污染吗?”

“是,但是……也说不好。”卡罗尔说,“有些人并非旧神的信徒,但也会被污染。这类人不能被称为旧神追随者。”他看了西列斯一眼,然后说,“历史学会里就有这样的人。”

西列斯想说什么。

卡罗尔制止了他:“历史学会是一个十分务实的组织。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没有那么在意旧神的污染。在我们搜寻时轨、复现仪式的过程中,这是很容易就出现的现象。

“一切的评判都要看他们的所作所为。”

西列斯点了点头:“我明白。”

或许未来有一天,启示者能够拥有某种方式屏蔽旧神的污染。然而,在这个时代,在西列斯只是阅读了一份手稿,就直接沾染了旧神的污染的时代,他们无能为力。

西列斯思索着是否有必要将那份利昂手稿的事情告知卡罗尔,但是最后他暂时保持了沉默。现在最重要的是布鲁尔的事情。

卡罗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蹲下来,注视着布鲁尔空洞的、死灰的双眼。

过了片刻,他低声喃喃:“这是我所有带过的入门的启示者中,第一个连入门课程都没有完成,就直接死于非命的启示者。”

西列斯说:“我们防不胜防。”

“是啊。”卡罗尔叹息了一声。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给西列斯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小小的冠冕,整体像一个戒指一样大,上面的宝石和贵金属仍旧璀璨,但是却有一种奇妙的时光抚摸过的痕迹。

西列斯看了一眼,确认这种感觉来自于这个冠冕那种……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一样的薄弱感。

“‘死亡的最后叹息’。”卡罗尔说,“这是这个冠冕的名字。能想到什么吗?”

西列斯说:“死亡尽头的幕布?”

“是的。”卡罗尔说,“传闻中,死亡与灾厄之神,撒迪厄斯,是一团头戴王冠、身披斗篷的黑色雾气。祂的斗篷就是人类灵性的去处,祂的王冠就是人类意志的凝聚。”

西列斯心中微怔。

在他游玩的跑团游戏中,每个角色都有三个基本属性:体质、灵性、意志。而卡罗尔在这里就提到了两个。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灵性和意志。”西列斯低声说,“这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怎么清楚。”卡罗尔说,“总之,撒迪厄斯庇佑的超凡力量者,被称为亡灵使者。每一个亡灵使者的手指上,都佩戴着一个小小的冠冕。据说那是他们用以驱使亡灵的工具。”

西列斯心想,死灵法师?

不过听起来,这个世界对于灵魂的定义比较复杂。

西列斯没有在这个时候多想,斟酌着语气说:“所以,我们可以复活布鲁尔吗?”

“复活?并不是。”卡罗尔摇了摇头,“我们只能短暂唤醒他的意志。曾经获得撒迪厄斯庇佑的亡灵使者们,他们似乎有机会复活死者。但是我们做不到。我们只能与已经死去的人短暂地沟通一段时间。”

“冠冕……对应的是意志。”西列斯说,“我们是在与死者的意志交谈吗?”

“或许吧。”卡罗尔含糊地说,“我没怎么使用过这个仪式,不过听学会里一直研究这个仪式的人说过,人类死后,灵性消散,脆弱的意志已经无法驱使沉重的躯体。”

西列斯琢磨着这个说法。

灵性,就像是——粘合剂?桥梁?将意志与身体连接在一起。西列斯这么想。

卡罗尔也没有再继续说自己一知半解的想法,他转而说:“这个仪式名为【死者的话】,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让死亡一天以内的死者,与我们短暂地交谈一段时间。”

“他会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吗?”

“很难说。”卡罗尔说,“死亡的恐惧可能会使他们忘记许多事情。”

西列斯缓缓点了点头。

接着,卡罗尔将冠冕模样的指环戴到了自己的左手食指,然后轻轻用这个手指的指腹碰触着布鲁尔僵硬冰冷的额头,在那儿缓慢而匀速地画着一个圆圈。

在第七个圆圈画完之后,卡罗尔收回手,开始低声倒数:“七、六……三、二、一。布鲁尔·达罗,醒过来。”

西列斯感到周围原本晴朗、明亮的氛围突然一下子变得有些阴森起来。他说不上来那究竟算是他的错觉,还是周围环境真的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看见布鲁尔空洞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卡罗尔手指上的冠冕指环骤然破碎成尘埃。

“杀……”布鲁尔的嘴巴张合着,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让西列斯完全听不出来这居然是布鲁尔·达罗的声音,“杀了。我。”

卡罗尔沉稳地问:“谁杀了你?”

布鲁尔的下颚像是木偶被丝线操纵着一般,缓慢地挪动着。他仍旧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

最后,他说:“我说,杀了我。然后,她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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