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三、就变成被海拥抱的小船

这一年,裴哲27岁。

夏天,虹市气候干燥,连梅雨季都姗姗来迟。六月即将结束,每天依旧日光鼎盛,雨水不足,盛大灿烂的朝霞与晚霞攫取不少热门。

再次回到南岸庄园的天鹅堡,裴哲给站在草坪上的女人送上准备的礼物。

“你给她买的什么?”邹路苒笑着问。

“滑板,我见你朋友圈老发她玩这个的视频。”裴哲说,半蹲下身,摸了摸邹路苒身边小女孩的头,“芽芽这下要等圣诞节才能回来了?”

邹路苒说:“待会儿你好好跟她聊一聊,你也是年纪还小就出国。”

“我那会儿再怎么也十四五岁了,至少语言和独立生活都没问题才出国的。”裴哲转向小女孩,“还是我们芽芽了不起。”

“她有她daddy。”邹路苒假装嫌弃。

女孩子害羞,牵着邹路苒的手对裴哲腼腆地笑一笑。

邹路苒的大女儿到了学龄,家里开始着手安排她出国就学的事。相比之下,邹路苒的丈夫是外籍,无形之中有了不少便利之处,即将带着芽芽去英国。邹路苒没什么大的意见,不如说她其实乐于促成这件事,左右她的事业重心转移到海外,说不定如此一来,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反而会变多。

芽芽的生日在六月底,邹路苒定下天鹅堡,举办一个草地派对,顺便也为芽芽即将开始的异国生活加油鼓劲。

站在原地闲聊了几句,邹路苒问裴哲:“你爱人呢?今天又不来啊。”

“他待会儿到。”裴哲低头看一眼手表。

邹路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结婚半年多,婚礼不算、那次你喝醉不算,根本一次都没见过啊!大家这么熟,小哲,你再不正式介绍赵律师给我,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他最近真是忙。”裴哲实话实说,“以川今天跟苏艺——楚畅的未婚妻,你知道的——有个重要会议,结束后直接过来。”

邹路苒耸耸肩,还想再调侃裴哲几句,有个人冷不丁从后面杀出,一把搂过裴哲的肩,大型犬似的挂上后背。

“阿哲!”

是林南知,邹路苒见了他,连忙问:“林见海呢?”

林南知不答反问:“找他有什么事?”

“我跟林见海说让他带阿宴过来,芽芽想和弟弟一起玩嘛。”邹路苒牵着邹芽,小女孩拽了妈妈一把,仰起脸,两眼发光地看向林南知。

林南知听见那个名字,沉了沉脸色,但也只是很轻的一瞬,即刻又换上温和笑容:“他就是送阿宴去足球队,今天学校有个比赛,估计晚饭结束前都不会来了。芽芽,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去那边拆开好不好?”

他的礼物用巨大的盒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分量不轻,立刻把邹芽的注意力分散开了。

小女孩迫不及待地朝礼物跑去,连带邹路苒也追着女儿离开,没再追问林见海人在哪儿。

原地,林南知皱了皱眉,这小动作没躲过裴哲。

“怎么了?”他问,“出了什么事吗?”

林南知明显不太想说,可大约最近和裴哲走得近,又实在需要一个情绪决堤的宣泄口,于是说:“我哥……好像有点谈恋爱的苗头。”

就这,还以为星鸿要倒闭了。

不过也确实稀奇事一件,裴哲顺势问:“见海哥在谈恋爱吗?”

“没真的谈,但就这半个月走哪儿都跟那个人一起,除了例会都不去公司了。”林南知语气平淡,却隐隐透出不安,“你知道的,他这几年一直忙集团的事,加上当时跟Carol分手情况很复杂,从没跟我说过想再找一个。”

感情生活确实是林见海唯一违背既定轨迹的意外。

林见海早年和裴哲是一模一样的规划,在国外从高中读到大学,还找了份投行的实习工作。那时他谈了几年的女友意外怀孕,协商后两人决定留下了孩子,但阿宴出生的当口,星鸿就发生了意外——时任主席林见海父亲突发恶疾去世了。

林父的遗嘱里把所持股份和名下资产尽数留给林见海,星鸿偌大的一个矿藏业帝国,就这么砸在了不到30岁的青年身上。

他匆匆忙忙地一张机票赶到虹市,忙着接手集团、处置资产,因此错过孩子出生的重要日子。女友为了这件事和他分手,连孩子都是林南知退伍后才去美国接回的。

而过后,他如同缺席阿宴的出生一样缺席了阿宴的成长。

林薇和林南知都爱他,但比起一半精力都在女友身上的林薇,林南知则对他更负责。

照顾他闹觉、换尿不湿、接送上下学、学做饭、带着去游乐场、辅导作业,许多本该由保姆、家教、父亲和母亲完成的事,最后都落在林南知身上,他为阿宴耽误了几年,等对方上学了才进入星鸿集团。

作为父亲,林见海承认,他不如林南知跟阿宴相处的时间多。

可他越不称职,越显得这次“带儿子去小学的足球赛”十分反常,不爱八卦如裴哲,都从中嗅到了诡异。

“男的女的?”裴哲问。

林南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裴哲问得很滑稽:“当然是女的了,比我还小两岁,是阿宴的老师——我操,我哥大了她整整一轮!”

“你觉得年纪太小了?”

“不是,我……”林南知一时语塞,竟突然无法形容自己的纠结,但他一向直接,沉默片刻道,“他不让我谈恋爱,凭什么现在放着我和阿宴去找别人?我是气这个。”

“那,你也不让他谈?”

“他当然不能谈。”

话虽如此,这么强烈的占有欲,裴哲直觉他也少见林南知展露。

林南知直勾勾地看着裴哲,眉眼漆黑,没有丝毫笑意,鹰隼似的锐利目光仿佛隔空质问某个不在场的人:

“林见海凭什么能背着我谈恋爱?我给他带孩子的时候,他忙着工作;我帮他工作的时候,他就忙着跟年轻女孩儿约会?他管我交友,我不能管他给阿宴找后妈?等着吧,只要我不点头,谁都别想进林家的门!”

相识多年,裴哲深知林南知因为部队生活看着说一不二,但其实脾气随和,是最好说话的人。这次他明显恼怒又生气,裴哲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南知。

“林薇呢?她知道吗?”

林南知嗤笑道:“净会和稀泥,我指望不上她的。”

总归都是别人的家务事,裴哲只好说:“你先……怎么一回事,你总要先问问林见海。”

“要问!”林南知不忿地哼了声,再次确认时间,“一会儿跟苒姐和姐夫再打个招呼我就去足球场,看看他在鬼混什么!”

挺正常的事,被他一说,仿佛要去抓奸似的。

裴哲:“……哎。”

想纠正林南知的用词,可他一晃眼,看见入口处走进来一男一女。女人身材高挑,一袭款式简洁的白色连衣裙,而男人穿的西装,是他早晨亲手选的。

赵以川提着通勤包,低头打字,阳光照着他,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肩上。

他太显眼,看见的不只裴哲。

林南知中断了对林见海的一顿控诉,说:“你们家赵律师来了。”

“嗯,我过去一下。”裴哲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别急着走,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跟你聊,我,文恒朗,关于H省的联合开发……”

“你去吧。”林南知见他着急,“我吃了饭再去。”

裴哲欲言又止,点头,然后才走了。

手机上,赵以川的“你在哪儿”刚跳出,裴哲已经站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走过去,亲近又自然地贴着赵以川,手就顺势牵到一起了。

“刚在找你呢。”赵以川说,抓住他,摩挲了几下掌心。

“跟林南知聊了点事儿。”裴哲解释完,看向苏艺,又和她打了个招呼,顺势聊起他们刚结束的会议,“看你们脸色还好,怎么样啊,都协商妥当了吗?”

提到这个,赵以川就想笑:“别提了,吵一上午。”

苏艺接着说:“那边还是不肯让步,我估摸着他们内部有些问题没有谈妥,现在拿到谈判桌上,就卡住别人的脖子,评了两次都是‘不建议’。这结果拿去证监会那边百分百不能通过,只好继续博弈喽。”

“不过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如果他们继续吵,拖的也是别人的时间。”赵以川求证似的说,“大不了我们把这单放了,是吧苏艺姐?”

苏艺无奈地点点头:“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三输——对了裴总,楚畅呢?”

“没看见人。”裴哲据实说,“我来的比较晚,他今天一早就发消息说已经到了,这会儿说不定在跟姐夫他们去那边玩飞盘了。”

苏艺谢过裴哲,说她要去楚畅那边看看,先行告辞。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间。

掌心始终贴得很紧,赵以川突然感慨:“这是我们办婚礼的那个地方嘛。”

独栋大别墅的泳池与草坪没什么太大变化,日光鼎盛,与当日阴沉沉的天空却截然相反,湿地似乎更绿了,于是阴差阳错地营造出物是人非的错觉。

但物是人非也不太对,裴哲胡乱地想,人还是那个人,只他们离得更近了。

鼻尖被掐了把,他抬起头,对上赵以川的瞳仁。

他瞳仁颜色本就偏浅,阳光映照着,像耀眼的水晶,一时叫人有些失语。裴哲察觉自己最近盯着赵以川看久了就容易放空,暗道不好。

故作掩饰,裴哲环顾四周发现人群在朝庭院的酒会聚集了。

“走吧。”裴哲拉着他,“苒姐刚又提醒我,她想认识你。”

赵以川愣道:“认识我干什么?”

“她对你很有兴趣,可能你长得比她老公帅吧。”裴哲开了个玩笑,故意说,“等会儿好好表现,邹路苒是虹市著名富婆,各种资源多得两辈子用不完,想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难得她主动跟你示好。”

他本意是交个朋友,哪知说着说着就变了味。裴哲自己也停顿了下,感觉喝了酒,口无遮拦,刚要把话头往回拉到正常交情,赵以川开了口。

“不用,我费那个事干什么。”他说,“我老公也是虹市著名青年企业家啊。”

裴哲看着他。

赵以川眉梢一抬:“嫁入豪门,我已经不用努力了,懂吗?裴总。”

被他反将一军,裴哲没辙了。

趁着他哑口无言的须臾,赵以川扳过裴哲的肩,把他扣在自己怀里。

“好啦,说着玩的。”他揉揉裴哲的头发。

裴哲当真听他的,头发一直没去剪短,又长得快,不过两三周,细碎发梢扫过后颈,已有了几分复苏的青春气,削弱了气势,可赵以川爱不释手。

他埋在赵以川颈间闷声道:“我明白。”

“爱你。”赵以川说。

裴哲那个不易察觉的小疙瘩立即被安抚,他点点头,蹭着赵以川。

迟来的拥抱没有轻易放手,他们约好,每天回家后都要这么抱着持续一分钟,即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从彼此缓慢加速的心跳里缩减分开的重量。

裴哲回抱住赵以川,每当这时,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赵以川衣袖间、肩膀、耳根的淡淡的微苦的清香,带着一丝海风般的潮湿,让他闭上眼就能以为自己是一条小船,在黎明瑰丽的、分秒变化万千的天水之间遨游。

他侧过脸,亲吻赵以川线条凌厉的下颌。

“现在走吧。”

赵以川说,他放开裴哲,眼睛弯起来月牙似的笑了。

分享到:
赞(0)

评论0

  • 您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