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一、出口特别定义

赵以川告诉崔丽“出发了”的时候,他们刚走出小小的面馆,沿着栽种槐树的一条笔直大道往回。

槐序花期,又是一场雨后,人行道与马路的夹角里堆着细小的白花。被淋湿后香气犹存,慢悠悠地踩着这条路散步时仿佛连风都更静谧了。

从学生时代聊到刚回国,又说起当时急着结婚,裴哲至今略带歉意:“……我都没想过如果你拒绝该怎么办。”

“为什么?”赵以川有点好笑地问,“你就那么自信吗?”

裴哲纠结了一下,直说:“那天……中途你去洗手间,我问了楚畅,你是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楚畅没有详细说明情况,但也承认了,你们家是有一点变故,需要钱。”

“原来是有备而来啊?”

“喝了酒,胆子就很大吧。”裴哲想起那天的情形,只能把突然放肆解释为清酒微醺后胆子变大,又说,“可能也因为赵律师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最近裴哲夸他的次数变多,尤其夸他帅,搞得一向对外形颇有自信的赵以川反而不太好意思,他一摸鼻尖,不知怎么接话。

“怎么了?”裴哲故意问,“不会在准备脸红吧。”

赵以川开玩笑道:“你那会儿还凶我。”

突兀地提出“要不要跟我假结婚”的时候,在高架上故意挑衅他的时候,婚礼结束后两人争吵不欢而散的时候,各自误解对方、并不期待有合约以外的关系的时候……

大约都未曾想到他们会并肩走过很长的路,在深夜的街道徘徊,为了聊多一会儿悄悄话故意拖慢回家的脚步。

“那你婚礼的时候给我撂脸子走人呢?”裴哲不依不饶。

“是啊。”赵以川忽地理直气壮,“我都那么过分了,你居然喝醉了酒还只会给我打电话吗?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

裴哲比他更有理有据地反驳:“你是我老婆啊,不给你打给谁打?”

赵以川“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后知后觉,自己刚把某个嫌弃过的称呼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裴哲倏忽红了脸。

“面子问题我是老婆,对吧?”赵以川戳了戳他的腰眼。

滚烫热度急速退去,绷着嘴角,裴哲僵硬地躲开赵以川走到一边。

“诶,裴哲。”赵以川追上他,一只手臂自然地把他搂过,低头蹭着裴哲的侧脸耳语,“说真的,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要说“什么时候喜欢”,裴哲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赵以川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最初,他不是裴哲已确定的理想型,他们的感情也并不符合想象中完美爱情应该有的起承转合。

无论裴哲承不承认,他们开始于不合理的条件交换与协议婚姻,有过一段时间的争执和互看不顺眼,产生过矛盾,也曾因为彼此不好好说话然后任由误会发散蔓延造成误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冲动地建立联系,又手足无措地处理不当。

而不知不觉,在跨越半年多、从深秋到初夏的时间里,仿佛感情变化也和虹市的四季一样不甚分明又无比突兀。

倘若赵以川早一天拿这个问题考验他,裴哲可能斟酌后,会诚实地说在婚礼之后、赵以川独自离开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因为赵以川失眠。

可现在,他已经面对赵以川隐藏太久的情愫,于是自己的心动便如此浅薄。

他永远比赵以川……慢一步。

所以他得再喜欢赵以川多一点才行。

赵以川等了会儿没等到答案,提醒似的,拽着裴哲的手晃了晃。

裴哲下意识地说:“没……想明白。”

“是嘛,但总有个什么事吧?”他半开玩笑地试探,“不然我会觉得你在哄我,难道结婚这么久我表现一点都不好吗?”

“没有。”裴哲先矢口否认,犹豫了会儿,才说,“我本来想说婚礼以后的。”

赵以川问:“本来?”

“感觉……好像太迟了。”裴哲顿了顿,提起元旦节后他喝到的那碗鸡汤,“因为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所以开始患得患失,担心你想要什么东西才这么做,又猜,万一只是有点喜欢。”

“嗯。”赵以川察觉他没说完,示意他继续。

“其实提出结婚,还是太一时冲动了。我后来想过很多次,包括像楚畅、林老二甚至是江笑都问过,为什么非要结婚——因为讲实话,你也知道,当时结婚不是最优解。”

“对啊,我还很反对。”

“但它就是发生了。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整件事都很简单,那天我遇到你,我想我们可以结婚,然后我提了,你同意了,我们随后约了个时间就去登记盖章了。”裴哲说到这儿开始口干舌燥,不受控地回忆赵以川很多个吻,“现在再复盘,总觉得没那么单纯。”

“我吗?”

“哪哪都不对劲。”裴哲笑了下,为自己的鬼迷心窍,“但可能我病急乱投医,或者你长得太有欺骗性,说什么都很真诚所以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再加上……你是真的缺钱,我就没想太多。”

“那笔200万眼看要到期了,不还不行啊。别说你,我都觉得离谱,跟慈善家似的。”赵以川苦恼地抓抓头发,“是不是当时条件再开高点比较真实?”

“再高点,我就要怀疑你别有所图了。”

赵以川掐他的脸:“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要跟我结婚,我都吓得不轻,同意好像不对劲,直接拒绝又更奇怪——谁知道你有没有认真!”

“结婚绝对是认真的。”裴哲强调,“但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人。”

“什么人?”

裴哲一愣,他以为这是不需要形容得太具体赵以川就懂的指代词,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赵以川不是不明白,只想听他说。

他封闭了太久,可以坦诚地告诉赵以川“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没后悔过结婚”,言辞真切,却都像一些虚无缥缈的口号,能指向任何一个人,不足以定义赵以川是特别的。他还不够明白,他需要一个出口。

爱一个人,不是对方懂了就可以缄默,裴哲得说给自己听。

赵以川鼓励地看着他。

脚步不知何时停下,夜风柔和,裴哲伸手拂去赵以川肩上一朵米粒似的槐花。

他目光闪躲片刻,声音不自觉地也低了下去:“适合的人,懂我的人,需要我的人……让我重新相信爱情是一种信仰的人。”

赵以川失语。

“或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了,这么说可能让你感到压力,而且我在感情上也犯过错,可能判断过于理想化……”裴哲像找回了一点底气,直视他的眼睛,继续道,“但是,以川,我相信你会成为‘那个人’。”

“我一定努力。”赵以川说这话时尽管在笑,眼神与语气都异常郑重。

“努力什么。”裴哲后知后觉,难为情,重又别过头,勾住赵以川的小拇指,“没有谁能永远达成别人的期待,你现在就挺好。”

赵以川:“我的缺点太多,你可能只是暂时没看到。”

“我也不是完美的。”

处处维护,赵以川彻底无言以对。

他最后妥协给了裴哲的固执,在这方面他不如裴哲能坚持到底:“等长久了再看看,或许十年、二十年以后你对我的评价就不如今天这么高了。”

“或许吧。”裴哲说,“多等一等。”

赵以川点头,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自然地亲了一下。

走出几步,裴哲又不知想了什么,问赵以川:“不过在纽约那次,我喝醉了以后……你是怎么把我弄回去的?”

“好奇?”赵以川反问,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原地踩了两步,躬下身,趁裴哲不注意勾住他的膝弯一把将人扛在了肩上。

失去重心,腰腹被他的肩膀顶着,脑袋向下天旋地转,裴哲禁不住紧紧抓住赵以川的衣服,偏过头:“你干什么啊?!”

赵以川一声不吭地扛着他走出好几步,才说:“就像这样。”

裴哲趴在他肩上,不自觉地挣扎。

“你那天根本站不起来。”赵以川一只手搂着裴哲的腿,另只手轻佻地拍拍他后腰靠下的位置,看不见裴哲表情,这动作他做得愈发顺手,压住裴哲轻微的反抗和拍自己的动作,“就这样,把你从酒吧门口扛到路口,几十米的距离。”

裴哲不动了,手臂横在赵以川后背抱住他。

赵以川好像叹了口气:“你现在锻炼得比以前多,也要重一点了。”

然后他放下裴哲,还没等对方喘过气又在裴哲面前半蹲,示意他到自己背上来。

不懂赵以川想做什么,可他一直无声催促,不起身,裴哲迟疑地搭住他肩膀,接着赵以川就把他背起来,他条件反射,搂过赵以川的脖颈。

“等到了公寓楼下,司机把你扶到我背上,没办法,我只好背你回去——原本我想抱你的。”赵以川想起那天,还止不住地要笑,“那个开车的黑人大哥太热情了,聊了一路,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我就告诉他,‘my boyfriend boozes’。”

“……噢,你造谣啊。”裴哲偏过头,嘴唇就擦着赵以川的耳垂。

“我没造谣。”赵以川严肃地说,“只是预见未来。”

裴哲不满地哼了声:“那怎么不说husband?”

“还没合法呢,国内。”

裴哲算了下时间,还真是。

他回国那年通过了同性合法伴侣的法案,怎么不能算一种天时地利。

赵以川依然背着他往前走,边微微侧着脸,没有直视裴哲而是低垂眼眸,视线仿佛长久地黏在他微张的唇:“我当时差一点就可以亲你了。”

昏暗的楼梯间,曼哈顿的夜色穿过林立高楼攀住脚踝,仿佛拽着他不让他往前走,拖慢他到家的时间,暗示他,这段楼梯只有两个人。

咫尺之遥,他只需要稍微停顿,就可以吻裴哲。

但赵以川最终没有那么做。

“亲了吗?”裴哲问,下意识地,像听一个故事就想知道后文。

赵以川没有立刻回答他。

微闭双眼,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裴哲的唇,轻柔地碾过时隔数年的一个梦。

赵以川迟到地说:

“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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