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登记

赵以川第一次体会到商场的VVIP服务,有专门的通道、带试衣间的休息室和全套下午茶,客户经理陪同服务,连走两步去店里的工夫都省下。

裴哲在沙发里坐下时一目十行扫过姜嘉钰发的文件,头也不抬地指示:“白衬衫,款式简洁点。”

经理颔首:“好的裴总,那品牌方面呢?”

“你看着办就行。”裴哲的眼神在赵以川身上略作停留,补充说,“他的尺码。”

没几分钟,就有专人将裴哲要的衣物送至贵宾室,白衬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乍一眼看不出任何分别。赵以川想翻衣服标签,伸出的手拐了个弯,瞥见裴哲后又收回。

“最左边那件吧。”

裴哲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应该询问下赵以川的意见,不太自然地转过头:“你……先看看?”

“这件?”赵以川已经拿起了他说的那件,端详片刻,“都行。”

提着衣服时手指摩挲过硬质吊牌,赵以川神色如常,走向试衣间,没看见裴哲在他背过身的瞬间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提出那个无理要求到现在,赵以川无论盖章签字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都对他言听计从,不提要求,不问他有没有苦衷,更不会莫名其妙的掏心掏肺,堪称裴哲遇到过最合格的商业伙伴——但也仅仅如此了。

毕竟他和赵以川,说是普通朋友都太过奢侈。

想到赵以川,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的大脑好像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片刻空白,然后极速扩张,裴哲难得发了会儿呆,直到赵以川推门而出。

他径直走到裴哲面前:“怎么样?”

贵宾室装潢偏暖,光线明朗,赵以川好像也突然被点亮了。

衣服是同时适合日常和正式场合的款式,剪裁精致,衬出平直肩线,手臂与胸口的肌肉线条藏在埃及棉面料下,隐约可见并不单薄。衬衫没入裤腰的褶皱也恰到好处,与黑色西裤一起,让赵以川本就十分优越的比例愈发完美地展露出来。

白色是适合赵以川的颜色,但领口简单的金属装饰恰到好处地翻出一点叛逆,就像他总盛着笑容的眼终于露出了被克制的锋芒。

“……不错。”裴哲赞许地笑了笑,“就拿这件了。”

后半句是对经理说的,赵以川的表情微妙片刻,没当面反驳裴哲。

经理不失时机问:“先生,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不等赵以川表态,裴哲插话:“穿走。”

“好的裴总。”

“换下来那件麻烦清洗。”裴哲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好似他应该把一切都处理得当,“再拿一双袖扣,两条领带,领带要深色偏商务的,明天之内一起送到金楠路的华闻律师事务所,电话稍后给你。”

“好的,裴总。”

听到熟悉地名时赵以川表情错愕。

那是他上班的地方。

背后长眼似的察觉到了他神色有异,裴哲转过头,像解释,但又没多耐心:“如果不方便,待会儿把住址发我——今天还赶时间,走吗?”

态度温和但语气冰冷,工作状态,巧妙地在他们之间划出界限。

赵以川垂眼,唇边有一抹分不清嘲讽或失落的笑意。他默默地呼出一口浊气,低头拽了把衬衫平整的侧边,一声不吭跟上裴哲。

原本他打算跟裴哲说,撑场面不需要买这么贵的来着。

商场离民政局很近,就算一来一往的也没有耽误太久。

手续并不繁冗,出示双方申请缔结婚姻关系的所需材料,审核完毕后等待拍摄登记照、冲洗、填写《结婚登记申请表》,然后就可以领证了。

材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工作人员看了预约单,将裴哲和赵以川带到等待区的空位,端上两杯热水。听说东新区婚姻登记处号称虹市行政服务模范部门,这时裴哲盯着纸杯外壁印的红心,听着浪漫的轻音乐,深有体会。

“早知道刚才不那么急了。”身边,赵以川放松地伸长腿,“人多,就算预约了还是得等。”

约定登记前裴哲跟赵以川估算过时间,说的用不了多久。以为赵以川安排了其他工作,裴哲语带抱歉:“可能因为日子好。”

“是嘛。”

赵以川说这话时尾音拖着,像是笑了。

他大概不想跟自己多聊,否则以赵以川的健谈程度不会止步于此,于是裴哲知趣地一点头,收了交谈的意思。

和等待区其他聊不够的准新人们相比,裴哲和赵以川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最惹人注目的一对儿。同样是双人沙发,他们之间隔着半臂的社交距离,不般配,更不亲密。

但这不能成为最主要的原因。

他们是整个等待大厅里唯一的同性伴侣。

适才在门口等赵以川时,裴哲尚且泰然自若。这会儿他却突然意识到,半个月前自以为的利大于弊的决定,可能还是太冲动。

他要和一个男人结婚了。

五年前,允许同性情侣缔结合法关系的法案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通过。虽然官方将其描述词定为去性别化的“民事伴侣”,但从实施结果来看,除了生育上并不享受同等待遇,同性伴侣与“夫妻”其实仅保留了名称上的区别,大部分民事权利一致,连登记后用的证书都同样是结婚证。

不过法案生效至今,真正选择登记的同性情侣数量却远远不够当初专家们的测算,现实社会,对这种关系戴有色眼镜的依然占大多数。

所以能在婚姻登记处看到同性情侣就挺稀罕了,外形再优越点的更是凤毛麟角。

从他们坐下起,裴哲就感受到不少若有似无的偷窥。他不太舒服地侧过身,在狭窄的空间和赵以川又拉开了极限距离。

刚有动作,满脸无趣的赵以川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裴哲的抗拒。

“怎么,后悔了?”他转向裴哲似笑非笑,“还没盖章呢,可以后悔。”

浅褐色的眼睛在过分明亮的灯光下像半透明的琥珀,视线直勾勾的,一两道金芒闪电似的掠过,有点冷。

裴哲刹那有些失语,但他迅速地战胜微乎其微的不安。

毕竟对他而言有些东西比所谓婚姻重要得多,裴哲恢复了镇静。

“这不值得我后悔。”

“啊,说的也是。”赵以川眼角弯弯的,弧度温柔,“结了婚可以离,签了字的合同也可以违约,除了生死,没什么是真的无法挽回。”

“两码事。”裴哲微微皱眉。

他不赞同赵以川这种说法,却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怎么反驳。

很快,走廊里出现的工作人员打断了他们。

那人略一欠身:“赵先生和裴先生是吗?请到这边填写申请表,拍登记照。”

赵以川心情突然变得极好,他站起身,眼眸低垂,看着裴哲时重复工作人员的称谓,这次连嘴角也扬起了。

“裴先生,走吧?”

大红色背景前没有任何装饰,灯光被精心布置好,整体看上去更像是剧院或舞台。

作为不合格的演员,赵以川比裴哲入戏。他哼着歌,在镜子前检查了衣服和发型才慢吞吞地走过来。裴哲脱了西服外套放在一边,他也是纯白的衬衫,领口一样有不起眼的刺绣纹样,赵以川若有所思地瞥过那儿,眼神意味不明。

“不错嘛,裴先生。”他很中意这个称呼,语气像调情。

摄影师听见这句跟着调节气氛:“二位的衣服也很般配的,待会儿不用笑得太夸张,自然一点、亲密一点就好。”

“行。”赵以川说完,单手拢过裴哲的后背。

裴哲差点浑身发抖,神情不悦,赵以川错开视线并不看他。用尽心理暗示才没让自己对突然的肢体接触反应过度,裴哲低了低头,心跳却也不受控地加快。

没有事先排演,但赵以川的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衬衫单薄,指尖的温度在静默片刻后诚实地传递到脊骨。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淡香,空旷而悠远,仿佛晴天时平静的海洋,裴哲的记忆里他几乎没有和赵以川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可这味道他居然似曾相识过。

可能无意间在哪儿闻到过,海洋风格的香水不少。裴哲这么想着,吐出一口气,眉心那道褶皱终于舒展开了。

“好,再靠近一点,头偏向对方的位置……”

“开心!……很不错!”

“咔嚓——”

忽地闪过白光,短暂的视野失明后裴哲揉了揉眼睛。

赵以川已经在快门结束时就放开了他,后背的温度随即散去。

摄影师很满意刚才的作品:“在旁边宣誓台等候一会儿就可以盖章领证啦!……照片需要多冲洗一版给两位收藏吗?”

他说得真情实感,是一份无知的祝福,裴哲被闪光灯晃着的那股迷糊还没过,无意识地就点了点头:“嗯。”

“谢谢啦。”赵以川笑容比拍照时更加无可挑剔。

裴哲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摄影师说的什么,临时变卦已经晚了,他倒不尴尬,就是对自己的表现有点不满,冷冷地一扯嘴角。

拍完登记照,离领证就剩最后一步。

拿着刚冲洗完毕的照片去窗口,签字,按手印,工作人员手起章落,钢印拓上薄薄的粉红纸页时发出折断似的“咔嗒”一声。

“恭喜!”她递过两本红色册子,“这是两位的结婚证,新婚快乐哦。”

从赵以川那儿接过时裴哲只看了一眼上面烫金的三个字,和记忆里没区别。他把它揣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没翻开过。

仪式完成了,这个红色的小本子对裴哲来说成了有法律效力的武器,在父母那儿可以交代,让那些集团里七嘴八舌的老古董闭嘴。

已婚身份带给裴哲的价值远比一段合乎心意的爱情更重要。

思及此,裴哲又重新畅快,和赵以川走出民政局大门时他看一眼时间,过了12点,于是随口问:“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按照他们之前达成的共识,结婚证只是摆设。这场婚姻最多存续三年,而“婚姻生活”不过就是各忙各的。赵以川继续做华闻的诉讼律师,裴哲依然是那个不爱风花雪月的冷血资本家,轨迹甚至罕有交集。

偶尔见一面也可以,但最好不见。

所以当礼貌地提出邀请时,裴哲理所当然认为赵以川会客气地拒绝他。然后他回公司速战速决地吃个饭,下午找技术部门的几位骨干开会。

但赵以川没按约定出牌。

他春光明媚地反问:“好啊,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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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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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哎呦想不到吧裴总

    楼台倒影入池塘 2023/12/11 22:44:5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