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浴室的窗户同样留了一条缝隙,从虞了的位置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柴房屋檐下蜷缩在一起睡觉的水财和大黄。

温热的水淅淅沥沥从头顶洒下,水珠沿着眉心下淌,从鼻尖坠落时,虞了被捏着下颌抬起头,水滴和唇瓣一起被吻住。

浴缸的水龙头被打开,随着水流注入慢慢增多,它跌落其中的声音也从响亮慢慢转为沉闷。

陆邀的吻很温柔,像每次从他头顶拂去落花,又一如这夜的风和雨,交织着掠过山川河流,屋脊树梢,在天地广阔中悠远地纠缠。

最后,风和雨双双停歇在院子里盛满寒露的绣球丛中,泥土湿润的地上满是摇落的花瓣,遍地被雨浇透的芬芳。

升温的空气慢慢上浮,慢慢堆积,慢慢膨胀,直至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然后被窗缝外偷窥已久的风溜进去一股脑冲散。

湿润的低温掠过,虞了眼中偶尔短暂地浮起一丝清明,却又会在下一秒烟消云散。

眼睫间凝结的水汽慢慢化成水珠滚进眼睛,虞了不舒服地眨着眼,仰着头去看灯,灯光映得他眼神失焦,眉心紧蹙。

混沌,迷惘,他陷在一场由心爱人亲手为他悉心编织的梦魇。

水汽在灯光的折射下呈现在他瞳孔中是数不清的彩虹色,光斑绚烂。

虞了目眩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他额头因隐忍而跳动的青筋。

风掠过墙头稍作休整,又攀上屋檐,像是怕踩碎瓦片,极轻,极慢地跳过每一匹青瓦片,和着骤雨敲打的声音弹奏起灵动舒缓的旋律。

温柔攻陷之下,受过前车之鉴的心防被无声无息降至最低。

浴缸被水填满了,温度偏低的水慢慢淹没直下颌,虞了仰起脸枕进掌心,每一个毛孔都在水中放松舒展。

不防温水正在被慢慢煮沸。

有人掐准了时机,压抑的风暴在顺从与不抵触中逐渐被释放。

虞了在舒适圈停留太久了,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茫然许久,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已经跳不出这片几近沸腾的水域。

他失足间从浅海沉入到了勘不到底的深海,而海底虎视眈眈的生物已经不再满足于他温吞的下沉速度,以强有力的触手圈住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几乎强势地将他往海底拖拽。

等到一切变得不可控,虞了努力想要睁大双眼,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可是这些艰难在脑海中组织完整的话还没能出口就已经支离破碎。

浴缸底部太滑了,脚掌蹬不住,脚尖和膝盖一次又一次地打滑,撞上坚硬的陶瓷边缘。

陆邀吻去他成串跌落的泪珠……声音低沉沙哑:“撞疼了?”

虞了闭着眼睛说不出话,肩膀瑟缩偏过头,成串泪珠在水面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风吹得雨丝再次嚣张灌入窗沿时,虞了终于离开这片逼仄灼热的水域。

他以为的结束到这里却才是开始。

屋子外面雨下得更大。

乌云正当空,伴随着忽明忽暗得闪电,豆大的雨滴成串砸在地面,像是被打翻的珠玉滚落人间,鸣彻山川。

狂风在雨帘中穿梭呼啸,肆意妄为,撞得槐树茂盛的树冠挣扎摇摆,却因为生根于原地无处躲藏,只能悉数承受着肆虐,树叶花朵无力反抗地散落了一地。

最脆弱的树梢被折出夸张到极限的孤独,仿若疾风再不心软,下一秒它就会被拦腰折断。

这场山雨酝酿得太久了。

连日的晴朗积聚了太多的上升气流,让这场大雨的雨势一阵强过一阵,声音响彻天地,仿佛没有尽头。

与它的声势浩荡相比,窗外铜铃声微弱得毫无气势,只有偶尔一两声争气,得以断断续续飘进房去,小心翼翼灌入听者耳膜。

虞了偏过头,透过泪水折射的灯光落在他眼中显得光怪陆离,让人眼花缭乱。

呼啸的风声掠过房顶的屋脊时,他被轻轻吻住掌心。

走廊烛影轻晃,这个喧嚣的夜还很漫长-

第一缕晨光投进山间时,腰间轻揉按摩的触感消失了。

虞了在不安稳的睡梦中很轻地蹙了下眉头,下一秒却又因为疲倦而陷入更深一层的沉睡,没有能睁眼。

等他被脸上温和的触碰吵醒时,太阳已经快要升至正空。

“乖,吃点东西再睡。”

陆邀端着一碗已经晾好的小米粥坐在床边。

虞了还是困,视线只能模糊装进陆邀的身影轮廓,他坐起来被喂着喝完粥又躺回去继续睡,全程连眼睛都没有完整睁开过。

脚步声离开又进来,虞了隐约感觉到盖在腿上的被子被掀到一边,膝盖被握住时,被那双手支配的惊惧油然而生。

他偏头抓住陆邀的手腕,受惊一般睁开一条眼缝。

陆邀抬头看着他,场景重叠,让他想起了昨晚最后抱他去浴室的时候。

小猫已经到了极限,随便碰一下脸颊都会发抖,当再次接触到水时,也是用这样可怜巴巴哀求地看着他,无声表示抗议。

“别怕,没事。”陆邀低声安慰他:“只是上药,不做什么。”

虞了得了这句保证后才算放心了,又困又累,也不问陆邀打算如何给他上药,一副不管了随你折腾的态度,双目一阂又睡过去了。

日头缓慢上升,等他彻底睡饱再醒过来,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房间里拉着窗帘掩着门,只有他一个人在。

睡太久了脑袋不太清醒,他翻身抱着被子醒了一会儿神,才撑着床面坐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后半夜某人一直在帮他揉腰捏腿的缘故,身上竟然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只是脚踩在地上有些轻飘飘的不适感,但尚在接受范围。

拉开房门下了楼,院子里不见人,只有大黄一只猫躺在树底下吹风,尾巴尖一摇一晃,接着一个懒腰翻身,差点从石头上掉下来。

“!”

虞了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接住这位不大灵活的孕妇,这才发现在大黄旁边的位置还放着一把宠物指甲刀。

捏着大黄的爪子看了眼,这是给孕妇剪指甲剪到一半出去忙了?

他心里吐槽这人做事做一半,正好现在没事干,顺势就在石头上坐下,将大黄仰面抱在怀里,接着上个铲屎官的工作继续给它剪指甲。

陆邀从外面回来时,他还握着大黄的后爪,头也没抬:“去干嘛了,怎么给人剪一半就跑了?”

“外面有人找,出去帮了个忙。”

陆邀走过来,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虞了额头就被贴上一只干燥微凉的手背。

确定他体温依旧正常,陆邀便转而摸摸他的脸:“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暴雨之后的天气很好,晨露的芬芳好像也能闻见,而陆邀不知道是不是刚碰过水,手温偏低的,贴着皮肤很舒服。

虞了舒服地眯起眼睛将脸贴在他掌心,汲取他的温度:“没有。”

陆邀眼角弧度更柔:“饿不饿?”

虞了说有一点,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昨天张姨是说今天要做水煮肉吧?”

陆邀看穿他的意图:“这个不行,今天先吃清淡的,想吃辣过两天再给你做。”

虞了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好吧。”

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睡饱了,但碍于身上些微的不适依旧提不起多少精神,抱着猫言听计从的模样温驯又听话。

陆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指背轻轻抬起他的下颌,低头将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他眉心:“抱歉,宝贝。”

虞了一愣,弯了弯唇,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没关系。”

“哎,你拍到别人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齐齐转头,就见安小雅抱着罐酒现在院门口,脸红扑扑的,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小姑娘,看着像她同学。

陆邀适时收了手,直起身问:“有事?”

虞了也抬头望去。

“昂。”安小雅磕绊地叫了一声一声陆哥:“我家的新酒,我爸让我送过来给你尝尝。”

陆邀走过去接了酒:“替我谢谢叔叔。”

“没事。”安小雅眼神乱转,一会儿看看陆邀,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瞄虞了。

刚刚树下那一景太过惊艳,她还没完全回神。

见她俩原地生了根一般不动了,陆邀问:“还有什么事吗?”

安小雅咳了两声,想说没有,旁边的同学比她先一步举手发言:“有有有,那个,我,我有个问题。”

她一手捧着相机,小心翼翼又眼含期待:“老板,你家院子太漂亮,我刚刚拍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和你朋友拍进去了,你看这……”

陆邀并不在意:“没事。”

女生笑容顿时一亮:“意思是,我可以存着不用删掉是吗?”

陆邀点点头。

“太好了!谢谢老板!老板你人真好!祝你今年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一夜暴富……”

“闭嘴吧你。”

祝福的库存没有清完,人就被安小雅嘴角抽搐着强行拉走了。

陆邀笑笑,抱着酒去了厨房,虞了脑袋追着他转,到转累了,放下大黄跟过去:“新酒是新品种的意思?”

陆邀说是,打开密封坛口的红布轻轻扇了扇,给虞了闻酒香。

高度的白酒味道很冲,虞了一口嗅得太多,很冲,鼻腔都有种辣呼呼的感觉。

虞了赶忙退开:“这得有80度吧。”

陆邀笑了笑,把它重新盖起来:“不清楚,反正你喝不了就对了。”

这个时间张姨已经下班走人了,陆邀从冰箱里拿了些菜出来准备做饭,虞了往楼上方向看了一眼,问:“沈宇走了吗?”

陆邀:“一早就走了。”

虞了喔了一声,又说:“也不知道晏嘉在忙什么,这么久还没下来。”

陆邀拿出砧板:“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朋友早上时候已经搬走了。”

虞了不由诧异道:“搬走?他回萱城了?”

“不是。”陆邀说:“是搬到文远那儿去了。”

虞了:“……”

说实话,他对晏嘉这幅死皮赖脸明明别人不待见他还非要往上贴的模样见怪不怪,让他意外的是:“文远同意?”

陆邀:“他直接在网上订的房。”

app上订房直接付款就行,不需要店主审核同意,而这类系统都是偏向于保护客人的权益,没有理由的单方面退单会严重影响客栈信誉。

虞了都能想象文远看见拎着行李过去的晏嘉时,脸上表情会有多扭曲。

他摸摸下巴,转身到桌子旁边坐下给晏嘉发消息:

虞了:【/狗贼看剑jpg.】

虞了:【你能不能别老欺负文远。】

晏嘉:【?】

晏嘉:【图片】

虞了点开大图,从手表认出是晏嘉的手,而现在这只手的虎口上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晏嘉:【看见了吗,被欺负的是我。】

虞了:【你不惹他他能咬你?】

晏嘉:【不会吧,捏捏脸表达一下喜欢也算惹?】

虞了:【?】

虞了:【怎么感觉你还挺开心?】

晏嘉:【嗯?有这么明显?/摸下巴】

虞了:【……管好你的猪蹄吧。】

虞了下午吃了饭又回房间睡了一觉,本以为今天的睡眠已经足够,晚上多半得失眠,没想到夜里才过九点,他眼皮又有打架的趋势了。

再对比一下几乎没有睡觉的陆邀,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的需要每天负重上前跑个十来公里?

算了,再说吧。

两个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按理来说搬到一个房间同住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虞了觉得这件事需要再缓一缓。

所以,他用提前回房关门洗澡的举动无声告知男朋友:晚安,今晚就不跟你睡了。

他觉得此举甚好,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保全男朋友的颜面,一举两得。

却没办法避免在他准备躺下度过安稳一夜时,男朋友过来敲开他的房门,发出再纯洁不过的邀约:“要不要去我那玩游戏,陆星星也在。”

……

虞了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从他洗完澡打算睡觉,发展到现在他在陆邀房间装成他跟陆星星打游戏的。

稍微回想一下,哦,因为陆邀说陆星星让他跟她玩游戏,但是他不会陆星星的游戏,所以让自己过来教教他。

顺便在他学会之前当枪手替他玩,避免他被亲妹妹嘲笑。

至于为什么他会被陆邀抱坐在腿上,陆邀的解释是这样方便,不用他麻烦跑一趟回自己房间搬凳子。

而虞了对此的看法则是——

“你就是故意的吧?”

陆邀笑了笑,不置可否,在他疑心回头时碰了碰他握着鼠标的手:“脚步声,好像有人过来了。”

虞了只好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游戏上。

他们这边没有开自由麦,喇叭里基本只有陆星星一个人在说话,偶尔需要回应了,陆邀才会按下键盘发言,用虞了提前教他的话回答陆星星。

反正就是不能让陆星星发现正玩着的不是陆邀本人。

头一次“代考”,说实话虞了有点紧张,又不免觉得好玩儿。

“哥你可以啊!”

陆星星键盘拍得啪啪响:“开局才多久居然就拿了三个人头,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再也不是连摇花手都费劲的老菜鸡了!”

“还好。”陆邀手放在发言键上,面不改色:“不是很难。”

而难得又发现叮当猫男朋友的又一短板的虞了回过头,忍着笑对他以口型重复陆星星的造词:老菜鸡?

完全没有想过一个连真枪都用得得心应手的退役特种兵又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枪战游戏都玩不转。

陆邀低头去亲他耳朵,虞了痒得缩脖子,手滑了下,砰地冲陆星星身后开了一枪。

“我去!”

陆星星吓得一个轱辘赶紧滚到旁边墙角藏起来:“哪里!敌人在哪里?!”

陆邀:“没事,手滑。”

虞了自知玩游戏也不算高手,偶尔开一把都是靠工作室的人带着,但是没想到今天会在陆邀这儿找到自信。

原因无他,某人真的菜得离谱。

前几把都是虞了一边玩一边教他基础操作,觉得差不多后,才把人物控制权交到他手里准备验收教学成果。

然后他就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近距离无死角地将男朋友花样百出的死法欣赏了个遍。

虞了沉默了。

陆星星也沉默了。

当他再一次开车碾死包括自己在内的全部队友早早结束游戏后,陆星星实在憋不住了:“我亲爱的哥哥,你在做什么?”

陆邀很坦荡:“玩游戏。”

陆星星:“有你这么玩的?你刚刚不是玩的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天赋终于被点亮了,怎么现在又开始了?”

陆邀:“天赋点亮得比较随机。”

虞了深呼吸,试图不让自己笑出声。

陆星星:“我同学马上上线了,我还说带你跟他们一起玩,完蛋,要丢大脸!”

陆邀低头看虞了,以口型询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为了保全陆老板的颜面,只能他接着上了。

只是虞了实在没有熬夜的习惯,游戏对他来说并没有提神作用,陪着几个小孩儿又玩了一阵,就被方才短暂被驱赶的困意杀了个回马枪。

又一个哈欠结束,他用手背擦掉眼角溢出的泪花。

陆邀握住他放在鼠标上的手:“困了就睡吧。”

虞了:“这把还没打完。”

陆邀:“没事,他们自己可以。”

虞了松开鼠标,被陆邀拢着转身趴在他肩上又打了个哈欠,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还在惦记:“怎么样,没让我们陆老板丢脸吧。”

“没有,了了很厉害。”

陆邀揉揉他后脑勺:“睡吧。”

关机之前,他开麦跟陆星星他们打声招呼:“先下了,你们慢慢玩。”

陆星星:“???”

陆星星:“陆老大!是你非要叫我来玩的诶,现在我猛劲儿才上来,你就要跑了?”

陆邀:“嗯,下次再玩。”

被抱起来放进被窝时,虞了还有一丝清醒的神志:“我回房间睡……”

“这儿也是你房间。”

陆邀哄着他:“乖,就在这儿睡。”

虞了隐约觉得自己还惦记着什么,但脑袋太懵了想不起来。

陆邀坐在床边陪着他,等他睡踏实了,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拉了被子给他盖上,起身正要准备去洗澡,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陆邀拿起看了一眼备注,滑下接听:“妈,有事?”

“阿遥!你爷爷他病情突然加重,人都不清醒了,一直念叨着你。”

“快回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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