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症状(五)

……

闻怀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在医院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灯泡有些年久了,像是被飞蛾环绕的残火,时不时地闪烁几下。闻怀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眼,见到了不远处的医院方向有一只身形瘦小的鬼魂快速地飘走。

闻怀确认这一切之后,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拉下帽檐,向反方向走去,到了寂静无人处,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方接通之后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等着闻怀自己汇报情况。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轮到你们履行诺言了。”

“陈盼安死了?”

“我不知道。”闻怀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如果那凶灵的伪装没有被识破,那警察必死无疑。”

“你确定那凶灵会下死手?”

“他生前精神不太正常,敏感易怒,甚至会因为冲动而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这样的人变成鬼魂之后是最容易当做傀儡的。”闻怀道,“他的恨意本来是冲着淮栖去的,因为在他眼里,如果淮栖没有将他的罪行告诉别人,没人会抓到他。他就不会被判处死刑,也不用被你们偷渡去做实验体而变成一只鬼。”

“我有些好奇,仅代表我个人发出疑问。”对方假装没有听见他后面的嘲讽,继续问道,“你的技法既然已经到达影响异常波的程度,甚至可以将凶灵所憎恨的人篡改,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去修改简一苏的执念呢。”

“简一苏不是普通的鬼魂,这些技法对他无效。”闻怀在这方面和闻钱一样束手无策,他说,“他最终能够消散,根本上并不是因为大阵,而是他‘自杀’。”

凶灵再怎么“智能”,也和其他的鬼魂一样,有同质化的行为模式和半透明的思维,一旦如此,他们在闻怀眼里就像是用程序运行起来的机器,是有逻辑可循的,只是有简单与复杂之分。但是简一苏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如果他不是处于灵魂体,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闻怀判断不出简一苏的类别,但在思维堵塞的时候,见到了简朔。

在与简朔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经验丰富的闻怀一眼便看穿了这被包裹着神秘外皮的复杂状况——只有他知道,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简一苏的鬼魂”。

由于他无法对知情者的安全做保障,于是闻怀选择将简一苏与简朔的秘密瞒了下来,让淮栖闻钱他们都以为闻怀只是单纯地除掉了化作凶灵附身简朔的鬼魂而已。

“你是不是还察觉到了什么?”仅仅是通过闻怀的一句话,对方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话中藏意。

“没有,”闻怀扯了个谎,说,“就算我有什么猜测,简一苏现在也已经消失了,不用担心。”

“最好是。”

对方又道:“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可以放过你哥,但条件是他偷的档案数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告诉他,让他死心——只要是在靳氏能触及到的地方,里面的信息就不可能发布出去。”

“他的城府有多浅,我看得出来。”对方的“大方”让闻怀有些出乎意料,他调侃道:“你确定没有其他要求了吗?这反倒让我有点害怕,希望靳筱女士不要像靳老爷子那般卸磨杀驴。”

闻怀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让对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他说:“说到靳董我倒要提醒你一句,她说让你哥离靳小少爷远一点,希望你记得。”

闻怀哼道:“我求之不得。”

凭他一个人是看不住闻钱的,让靳川把闻钱领回去是暂时策略,至少能避免他哥再去蹚浑水。闻怀挂断电话之后不一会儿又有一个来电——来自于首城。

“道长,”一个年轻人道,“你现在还在遥城吗。”

“在,怎么了。”

“有一个姑娘来我们道观查客户材料,咱们有人收了钱,就交给她了。”年轻人说,“现在让我抓到了,但姑娘说她和闻大哥是熟人,我拿捏不定,就来问你。”

闻钱挑眉,道:“是叫谷茜吗。”

“对。”

“她和淮栖不就想知道小简总和简一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闻怀说,“让她查呗。”

“可是……”

“我和魏立辉又没签什么白纸黑字的保密协议。这是他们自己查到的,又不是我说的,赖不到我头上。”闻怀自诩和他爱管闲事的哥哥不一样,他对与自己利益不相关事的毫不感兴趣。他饶有兴趣道,“她能搞清楚也算她厉害。”

通话仍旧在继续着,闻怀远远地见到前方有一辆车,眯着眼看清楚了车牌号。他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车子停到他的面前,闻怀趴在摇下的车窗上,对驾驶座的靳川笑了笑,打趣道:“怎么着宝贝,我刚出来一会儿就想我了?”

靳川冷冰冰地刮了他一眼,说道:“你哥又不在这儿,你装什么装。”

“你真是跟我家那事儿爹一样难伺候,要求比这天还多变。”闻怀觉得脸上凉,伸了伸手掌,试了试刚落的小雪。他拍了拍车门,说道,“开门靳少爷,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别让我干淋着吧。”

闻怀上车,车门刚合,就听靳川说了一声:“闻钱他又跑了。”

闻怀方才还亲切谄媚的笑容一僵,紧接卸去伪装,露出了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冷漠神色,他对靳川说:“你连个人都看不住?”

“他对我说了一些关于“我姐的事。他说如果我不放他走,我会替我姐后悔。”靳川握紧方向盘,望着前方,道,“告诉我,你们两个到底一直在调查或者隐瞒什么。”

闻怀不知道闻钱对靳川说了些什么,能让这个自恃清高的靳少爷露出这样的神色,还心软地将放他离开。

“我不知道,你他妈问靳筱去。”闻怀不耐地搪塞了一句。

他再次下车,用力关上车门,朝着医院的方向,不顾身后连续不断的喇叭响和“你去哪儿”的叫声,顶着细密的小雪快步跑了过去。

如果闻钱这一行是去找淮栖,那么大概率又会被卷入到陈盼安这件事里。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把闻钱从风口浪尖上拽下来,他这哥哥偏偏还要去多插闲手。

他们兄弟两人正在做的事情陷入了一道死循环里。

我就应该画个障目蔽声阵把你锁在家里给伺候咱家那个事儿爹。闻怀生气又担忧地想。

……

在闻钱的指示下,淮栖背起了昏迷的陈名潜,辨识度不明的雨天为他做了掩护。他故意绕开了所有的人,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开向了警局。

淮栖已听过许多毛骨悚然的死亡预知。他也曾想着从怯懦、无能为力以及不知所措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于是在听到疑似陈盼安“死亡预知”.第一时间,他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联系了闻道长。

好在闻钱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及时给了他回复。

闻钱听他讲述完毕,怀疑陈盼安的“死亡预知”和陈名潜的那只魂魄有关。以之前的经验来看,淮栖的预知和触发之间是有一段延迟的,时长不一,但只要在这期间阻止魂魄接触陈盼安,那么这个“死亡”应该是可以阻止的。

淮栖背着陈名潜下车,半途被一只手拽进了巷子里,他正好呼救的时候,闻钱道:“是我。”

淮栖像抓了根救命稻草:“道长!”

“我刚才联系了陈盼安的同事,陈盼安出警了,到现在没回来,也联系不上,他们正要去找。”闻钱道,“应该还来得及,跟我来。”

“好。”

他声音的沙哑吸引了淮栖的注意,淮栖抬头看向他,只见闻钱的眼睛里有十分明显的湿润和血丝,连淮栖这个察言观色的菜鸟新手都能看出来他刚才经历过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与他喝醉酒那天晚上的状态有些类似。

淮栖不禁轻声问道:“道长,你怎么从靳先生那跑出来的。”

“还能怎么着,”闻钱主动将陈名潜接了过来,说道,戏谑着,“坑蒙拐骗。”

淮栖给闻钱举着伞,他在雪中呼着热气,经过路灯之下,借着微弱的灯光,淮栖看见他的下唇处有一道咬伤,血迹很新。

“……”淮栖立即将目光移开,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闻道长。”

“怎么了。”

淮栖觉得这种的问题不合时宜,于是临口将关于他和靳川关系的询问咽进了肚子,改口道:““我们要去哪儿。”

“我之前的一个客户家。”闻钱若无其事道,“既然我们找不到陈盼安,那就从陈名潜下手。如果他觉醒了灵魂出窍的通阴阳症,那无论怎样最终一定会回归躯体,我们可以强行把它叫回来。”

闻钱的这位老客户是位古董收藏家,平常也喜欢研究鬼怪相关,给闻钱腾出的这间小阁楼里摆满了许多古色的法器,甚至在房间中央,还立了一座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檀木像。

闻钱将陈名潜放在椅子上,摆正当了。随手就摘来一张符,用红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放在某罐浆状物中一沾,贴到了陈名潜的脑门上。

随后,他用金色赶魄在周围画了一圈。总之在一通淮栖看来不明觉厉的操作之后,他将铃铛举到陈名潜的额前,一摇。

清脆的响与空灵的回声荡进了淮栖的耳朵,他一只手捂住靠得最近的耳朵,看向椅子上的陈名潜。

只见他在这响声之中,四肢痉挛一下,猛然睁开眼睛,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一口完整的空气。

他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僵硬了好一会儿,姿态才逐渐不再怪异。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前方,除了额前的符咒,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打盹的正常人而已。

淮栖紧张道:“好了吗。”

“我在尝试将他叫醒。”闻钱冷静说,“因为灵魂和躯体本质上共用一个意识,所以只能保持清醒一个。将他叫醒,就是让灵魂回归的最直接方法,只是可能会难实现一点。”

说着,闻钱用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陈名潜的指尖,只见“正在打盹”的陈名潜将手指一缩,并且嘶了一声。

“他有痛觉反应,意识应该是回来了。”闻钱说,“你现在给陈盼安打电话。”

淮栖立即接通,等待期间的响铃声是首很好听的童歌,而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却平添了几丝惊悚。

淮栖觉得这半分钟比半个小时还长。

电话最终无人接听。

他们两人再次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随着陈名潜浅浅的呼吸声,淮栖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

他说:“没有死亡预知,是不是成功了。”

闻钱:“大概率……”

他话音未落,淮栖就捂住了耳朵,那比在医院里还要尖锐的声响从手机里传来,刺透了他的耳膜,就像是一个人愤怒的尖叫——它让淮栖几乎于失聪。

淮栖恐惧地捂着双耳。

闻钱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又看向正在呓语的陈名潜,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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