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失(一)

小鬼们鸟兽般惊散,尖声呼啸而去,风卷残云般地,旋梯和栅栏上的阻碍一个不剩。

它们在四处逃散时,四周莫名闪起了星星点点的金色的光芒,微小且转瞬而逝,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简朔感到颈部传来的剧痛,几乎发不出声音。随着鬼魂凶狠的模样慢慢褪去,伤口也逐渐愈合,简朔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

简一苏吃力地扶着颈部,咳了几声,立刻赶上二楼,用刚恢复的沙哑嗓音喊道:“枝枝!你在哪儿。”

淮栖方才蹲在窗边时听到简朔和朋友在外交谈的声响,以为呼喊的简朔的,怀着一丝希望喊道:“学长!”

简一苏明显没有听到。他找遍了这里面所有的屋子,淮栖听见他急迫、担忧的声音忽远忽近,也没见到自己面前的这扇门打开过。

淮栖觉得房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波异常事件,又或者是被人做了手脚,但自己又丝毫没有解决的头绪。他咬了一下嘴唇,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摸索,不断地发出着简朔不可能听到的回应。

“停下来,你已经找了第三遍了。”

简朔强迫灵魂止住动作,简一苏扶着门框,难得露出了一些疲惫之态。

他说:“为什么会这样,你之前离开躯体久了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不,”简一苏吃力地抬头,看向破败的楼顶,说道,“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缘故。”

他问道:“你不是能感知到小淮的存在吗。”

简一苏皱眉:“整个二层都是他的气息。”

“……”

简朔觉得心悸,这座安静的废弃老楼太像是一个早有预谋陷阱,而诱饵是淮栖,对于简一苏来说太过有致命性,他不得不跳进去。

“闻怀的目的既然在你,那你现在的状态大概率是他通过一些手段造成的。”简朔道,“不要再硬撑了,回到躯体里去,我来找小淮。”

简一苏冷声道:“我看不见的东西,你以为你就能看见吗。”

“那也总好过……”

简朔感到背后一阵发寒,只在瞬间,简一苏的面容再次变得凶厉,猛然转头看向背后,那里有一个悄然出现的鬼魂。

这只鬼魂的形态是个老人,脸上的皮肉耷着,紧紧地贴在头骨上,两颊和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如长出一层死肉的骷髅,最显眼的是他头顶上的绿色军帽,过大号码扣在他的脑袋上略显违和。他就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他没有像其他小鬼一般害怕简一苏到立即逃走。但看见简一苏的模样之后,他也畏惧地打了一个颤。

他转身飘进了楼道里,他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简一苏。

简一苏眉头一皱,疑惑间跟了上去。

老人的鬼魂走走停停,在引路似的,最终到了走廊的尽头,伸出了嶙峋的食指,指向了墙面。

简朔伸手,触碰了一下面前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墙面,用食指弯敲了几下,问道:“什么意思。”

简一苏摇头。在无人在意间,墙上又掉落了一些腐烂墙皮,简一苏看向那只指向墙面的老人鬼魂,问道:“淮栖在里面?”

老人不说话,只是一直保持着指墙的动作。

简一苏探头从窗外看去,这堵墙的后面什么也没有。

……

淮栖正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摸索,忽然听到了清脆的敲门声,他惊诧地停下脚步,听见简朔的声音从极近的门外传来。

他听见简朔的声音:“淮栖在里面?”

淮栖连忙去开门,但门外仍旧是镜像房间。他只好无助地不断进屋、开门,大声喊道:“学长!学长“我在这儿。”

无人回应。

淮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看向面前的门。黑暗使他的视线受限,他只好俯在门上仔细查看。

黑暗中有一丝金色闪过,淮栖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光芒,伸出食指去抹了一下。沾在指肚上的是一些粉末。

这里有一个符咒模样的纹路。

灵光刹那闪过淮栖脑海,他想到了第一次见闻钱驱鬼时的场面,那一抹金色赶魄让他尤其印象深刻。

淮栖立即将外套的袖口一拽,拼命地开始擦门上的污垢。

金色的纹路被破坏,但是随着灰尘的擦除,另一个巨大的血色符咒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它的颜色已经“入木三分”。从上面的积灰来看,这是很久之前画就的了。奇怪的是,它像是在吞噬新符咒的残渣,靠近它边缘的金粉缓缓地蜕变成红色。

淮栖望着门上仿佛活起来的符咒,心中升起凉飕飕的恐惧来。

……

“看着阵法的阵仗,应该不是一个道士能做成的,而且它存在的时间要以年计数。”

“您说这阵脚从公园门口就开始有了,这么大的阵是做什么的?封住鬼魂?”

“不知道,这符咒在我所学习符咒书籍里没有收录。它沉寂如此之久都还没有被启动过,与其说这阵是封印,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

月出夜空,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拨开了竹林,他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长长的马尾。他从头发上摘下一片竹叶,与此同时也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面前幽森的建筑。

男人望着老楼,把话说完:““陷阱。”

谷茜的身高不矮,但在他身后被遮得看不到前方的事物,她向旁边探头,看着眼前废弃的老楼皱眉道:“闻道长,这里是……”

“这里简直是座鬼屋,波异常这么混乱剧烈,谁搁这儿养蛊呢。”闻钱皱眉道,“这公园旧址离首城道观不远,那里的道士不可能不知情。”

本陪在淮栖身边的谷茜中了闻怀的技法昏了过去,而后送回了首城古观,直到要关门了才被保安叫起来,她火急火燎地给失踪的淮栖打电话,得来的音信却是关机。不过,她歪打正着地在道观遇到一个奇怪打扮的游客——他大概听到了谷茜的通话,停下脚步来询问。

当他摘下墨镜的时候,谷茜才惊奇地发现,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闻钱。

谷茜看着闻钱的神色,也逐渐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说:“可如果“这一切都是首城道观做的呢。”

闻钱沉默。

从他们这一路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更何况谷茜在路上还得知,闻钱的亲生弟弟,就是首城道观之长,那个给淮栖咨询“生死簿”的闻怀。

谷茜问道:“道长,您了解您的弟弟吗。他跟淮同学“有什么恩怨?”

“我怎么知道那崽种究竟在想些什么。”闻钱愤愤道,他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同时扶了一下谷茜,说道,“如果这阵法真是首城道观做的,那淮栖被闻怀带到这里的可能性很大,我进去找找“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没法跟简一苏交代。”

“您既然认识简一苏,我想问您——他究竟是什么。”谷茜忍不住问道,“出窍的灵魂,还是附身的厉鬼?”

“我也看不出来。”闻钱实话实说道,“说是厉鬼,但他面对他的执念时——也就是淮栖——气息却很温和,平时也不会残害附身的躯体。由于他与简朔几乎一模一样,我曾怀疑过他是简朔的灵魂出窍,但他自己并不相信这种说法。因为这样的话,灵魂和躯体的意识应该是同步的,他们俩却好似有两种意识。”

“如果是简一苏是简学长出窍的灵魂,那不就说明简朔学长有通阴阳能力吗?”

“是,理论上他可以有。”闻钱说,“因为他现在是第二条命。”

谷茜一惊,道:“什么?简朔学长是……”

两人向前踏了一步,忽然,面前的整栋建筑被尖叫充斥,他们看到从窗口、门口冲出许多白色的小鬼,像是一群腐烂的鸟儿,盘旋着飞向四周,飞到夜空中隐匿了身形。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谷茜脸色变白。闻钱拦住她,说:“小姑娘,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谷茜看着前方的老楼,抿了一下唇:“我跟您一起进去,我不怕鬼,我还可以帮您。”

闻钱只匆匆地回头望她一眼,没有多费口舌阻拦。他说:“那好。”

闻钱凭着感觉在楼后里转了一圈,然后扫开一片覆着白雪的杂草丛,果然在楼的墙体上找到一个金光灿灿的符咒。他自言自语道:“障目、掩耳、成幻“果然是用来围困住人的东西。”

见到这种符咒,闻钱这下更确定有人被在里面了,于是回头对谷茜说道:“你既然能见鬼,那肯定也能看见赶魄画出的符文,记住这个形状,你就在这所房子的周围寻找这样的阵脚,然后挨个破坏,明白吗?”

谷茜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顾这个形状,点头。

……

淮栖正看着门上的血色符咒,背后却传来了令人汗毛乍起的低沉咕噜声,像是藏在暗处的凶兽寻找到了猎物。

惶恐席卷了淮栖的意识,他迅速地回头,看见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朝他扑了过来,淮栖闪身躲开时撞在桌子上,这不知被空气侵蚀多少年的老物件彻底散架。

跌落在地的淮栖举起胳膊去挡,面前却没了任何的动静。男人已经消失,唯剩惊出一身冷汗的淮栖喘着粗气。

“大概又是自己的幻觉。

自从遇见简一苏,淮栖便没再对鬼产生过惧意,可是现在他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孤零零地处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胆小的另一面再次吞没了他。

他唤了一声简一苏的名字,虽无人回答,但这三个字能给他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却听见了自己的上方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呼吸声,神经绷紧的一霎那,淮栖说服自己这只是幻觉。他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头顶上的瞪着双眼的“人”,面对面相视。

淮栖看清了它的面容——他在自己的梦境与幻觉里无数次地出现过,拖拽着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和惊慌失措的自己玩捉迷藏。

但年岁让他的面部腐烂、老化,淮栖只能凭感觉找出一点相似来。不过也因为“老化”,淮栖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张脸与其重合——是那个曾在半夜摁响他门铃的邻居老人。

这幻视让淮栖背后沁出冷汗,他不敢在继续看下去,闭上眼睛时。脖子上却传来压力与刺痛,好似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挣扎着,猛然张开双眼,真实地看见一个具有压迫感的阴影坠落了下来。

这是真的鬼魂!

原来邻居死了,变成鬼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眼前的魂魄的腐烂度如此之高,不像是刚刚去世,像是在这里被困了许多年了。

鬼魂的手上带着薄薄的塑料手套,像是医生在手术时使用的,正是因为它的阻隔,让他能够以灵魂体掐住淮栖的脖子。

窒息让淮栖无暇思考,他感到有利器撕开了他的上衣,冰冷粘腻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腹部。淮栖手快地抓住了它——那是一把已经布满红锈的刀,因为失去了锋锐,又被撕碎的衣料缠住,所幸没有给淮栖造成伤害。

淮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刀扔出去,手心被剌了一道伤。可鬼魂给他脖颈上造成压力丝毫不减,施害者盯着淮栖的脸,嘴角开心地咧了开来,喉咙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某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惊悚感油然爬出,几乎将淮栖全身的力气吞没。由于呼吸受阻,淮栖的眼前被生理性的泪水蒙住,他想挣扎着,大声呼救,但只能发出声如蚁蚋的呼唤,仍旧是简一苏的名字。

……

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简一苏刚想要离开,引路的老人鬼魂却大着胆子拽住了简一苏的衣角。他再次指着那空荡荡的墙边,似乎试图用腐化的声带说出什么东西来。

简一苏感到自己的灵魂体愈来愈沉重,思绪也变得烦躁,不知这老人魂魄想要表达什么,他深呼一口气,正想再次询问时。却察觉到了手电的光束以及上楼的脚步声。老人鬼魂的身影也立即消失。

简一苏并不在乎来这破房子的是人是鬼,他只朝着旋梯口不耐地说道:“滚开。”

正在上楼的闻钱听着声音熟悉,脚步声一滞,反倒顶着威压加快了步子,看到简一苏灵魂体的那一刻,伸出手来叫停,说:“等一下,自己人,简一苏?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闻钱的脸,简一苏的眉心起了褶皱,他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我还要问你,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来首城做委托了,这不是顺藤摸瓜地就专查到这地方的了。”闻钱指了指脚下楼板,“谁知道这么巧,能在这儿遇见你……”

“巧?”简一苏冷声道,“你不认识一个叫闻怀的人吗。”

闻钱心中一咯噔,确认了一下方才的猜想:““他干什么了。”

“你以为是谁把淮栖带到了这里。”

“果然……”闻钱虽然对闻怀的行动目的并不知情,但造成目前状况的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于是他心虚地偏了偏视线,说道:““我之后会和你解释,首先找到淮栖。”

闻钱说:“这里有一个障目蔽声的法阵,阵脚数目未知,但应该不少。破坏掉多数之后,它困住的人和东西就能显现出来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简一苏一扬下巴,指向方才引路老人带他来的那面墙,闻钱上前打量了一番,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关着黑色小鬼的符咒瓶。他拿着瓶子往墙上一晃,并说道:“用赶魄画就符咒被鬼魂的异常波影响到后,会进行短暂地闪光,这样便于寻找“哎,这里有一个。”

闻怀直接上手,将金色符咒的一半破坏掉,站起身来,说道:“这老楼里肯定还有很多,慢慢地挨个找吧。”他转头对简一苏说,“我来就好了,鬼魂不能直接碰触赶魄,况且这里面好像还有其他符……”

闻钱话音未落,忽感阴风扑面,额前的长碎发被吹乱。这风中的寒冷并不刺骨,但几乎是渗透进大脑里的——愤怒、仇恨、悲痛,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感觉。它们夹杂在一股旋风之中呼啸着扑向四方。四周的金色就像是无数感应到巨响瞬间亮起的声控灯,飘摇地闪烁着。

“……”闻钱不自在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驱鬼法器,心悸地看向阴风的来源——简一苏双眼再次布满鲜血,脖前的伤口又一次开裂。他声音低哑且极有压迫性,朝闻钱道:“去。”

这下闻钱免了寻找的功夫,赶紧地跑向那些闪烁的符咒处,挨个破坏。

屋外寻找的谷茜也发现有许多金光围绕着老楼的墙体闪烁起来,破坏阵脚的行动快了许多,但她和闻钱所遇到的有所不同——当她扫清金色粉末时,却发现它的下方还藏着一个血红色的巨大符咒,样子与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有所相似。

当一个金色符文被破坏掉时,这血红色的“图腾”就像是活了起来,开始吞噬残留的金粉。

耳边阴风瑟瑟,谷茜看着它的模样,心跳不断加速,谨慎起见,她不再轻举妄动,立即拍下照片给闻钱发了过去。

随着障目蔽声法阵阵脚的不断被破坏,简一苏的耳边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求救声,他惊诧地发觉出是淮栖在喊他的名字,立即停下了动作,回头一望,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张门。

“枝枝!”

淮栖微弱的意识被开门的巨响以及熟悉的声音点亮了片刻,他已经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接着,脖子上的施压消失了,掐住他的鬼魂还没来得及叫唤,头部就炸成了一片黑雾,而后全身开始破散开来。

获救的淮栖剧烈地咳嗽着,他艰难地喊了一声:“学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面前的灵魂体,一愣,随即隔着被划破的衣物,紧紧地抱住了简一苏。

“一苏?”因为刚从死亡与恐惧中挣脱,回忆里的悲伤也尚未散去,所以在见到简一苏的脸时,淮栖本就朦胧的视线彻底看不清事物了,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且失调,他说,“你去哪儿了。”

简一苏抚上他的后背,说:“我现在在这儿。”

淮栖稳定不住情绪,可思念比劫后余生的恐惧更先涌出,他急切地说:“我说这些天“你都不在,我很想你。”

““对不起。”

“别走了,行吗。”

“不走了。”

淮栖像是得到一句珍宝似的,抱紧了它的脖子 。

闻钱也走进屋子里,但惊魂未定的淮栖并没有发现他。

闻钱看着这满地飘散的“黑雾”——这是方才那鬼魂的残骸——倒吸了一口凉气。鬼魂被打散成黑雾,相当于人被爆破成肉末。闻钱作为一个道士,畏惧简一苏也不是没有理由,他无法用现有的驱鬼手段让简一苏消逝,只能通过了却执念这一途径。而现在的简一苏已然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异常波,且将它作为一种攻击的手段。

如果简一苏真的是鬼的话,那他定然是这世上最危险的鬼。

闻钱正担忧着,忽然感觉四周的波动稍显异常。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叫了简一苏一声,却发现他状态变得有些不对劲。从方才开始,简一苏的灵魂体便开始变得虚弱、沉重,现在更像是挂了数吨重物,他仅仅是直起腰来让淮栖抱着,就已经十分地吃力。

淮栖抬起头来问道:“道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别说了“简一苏!怎么回事,你赶紧……”

他的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来电人是谷茜。

她着急道:“道长,我给你发过去的消息你有没有看到。这东西是压在那障目蔽耳阵的阵脚下的。”

闻钱点开图片,那红色的大阵让人望而生畏,他的颜色正在由上至下地变得鲜红,就像是要被激活似的。

“激活?

闻钱恍然道:“完蛋。”

这障目蔽耳阵相当于一个反触发系统,和大阵有着源源不断的信号连接。只要它被破坏一个阵眼,大阵就会慢慢地苏醒。

也就是说,只要淮栖被救出来,大阵就会完全触发。

闻钱并不知晓这阵的用途,唯一可知的是这阵对他们其他人没有作用,看起来只是冲着简一苏去的。他心中骂道,闻怀那杀千刀的玩意儿怎么搞了这么一个歪门邪道的局。

“现在快让他走!”闻钱脱下外套,包住简一苏,但是无法挪动他分毫,他脱口道,“靠,太晚了。”

“怎么回事……”一直沉默的简朔忽然感到头疼欲裂,一些关于他的、关于简一苏的“已经混淆了的回忆碎片再次搅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对简一苏说道:“你现在快回到躯体里去!”

简一苏吃力地说:“回不去。”

从看到自己的死亡之地产生恐惧开始,他就发现魂魄无法再与简朔的躯体融合。

或许从他踏入公园旧址、甚至是首城起,灵魂就已经被这沉睡的大阵打上了猎物的标记。

“道长,什么太晚?”淮栖看向简一苏,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脊背爬上来,“简一苏怎么了?”

淮栖没有得到回答,被闻钱一把拽走。

闻钱一咬牙,说道:“离他远点!危险!”

就在淮栖与他分离的一瞬间,屋顶上像是劈了一道闪电,尖锐的叫声四起,方才如鸟兽散的小鬼们歇斯底里地聚来。闻钱眼疾手快地将淮栖拽开大段距离,那些狞笑着的小鬼与淮栖擦身而过。

它疯狂地挤搡、蠕动,钻入了简一苏脖颈前方处裂开的伤口,就像是一群残忍的蛭虫找到了食物。

这极其震撼的场面让淮栖和闻钱两人都呆了一瞬。

简一苏因痛苦而脸色苍白,他一只手捂住脖子上的伤,但无济于事。

焦头烂额的闻钱发现普通的咒法已经无法打断这场“献祭”,可手边的淮栖突然扑了上去,闻钱伸手抓了个空,惊道:“喂,你别过去!”

只见淮栖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死死捂住了简一苏的伤口。受阻的鬼魂撞击、撕咬着淮栖的衣物,怒气冲冲地转头钻进淮栖手心的划伤。可四面八方的鬼魂对简一苏的冲击还在不断继续着。

仅仅是扑来一小会儿,淮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要炸裂开,由此可知简一苏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无法动弹的简一苏眼睛里充满血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淮栖,翕动了一下嘴唇,可无论如何也没法对淮栖说什么重话。只好艰难地转头,用破碎的声音朝闻钱嘶吼道:“你愣着“干什么!”

“我祖宗。”闻钱顶着巨大的压力,用全力将挣扎着的淮栖拽了回来。钳住他的双臂,说道:“人一次性承受太大的异常波会精神崩溃!”

“但是魂魄会直接消散的!”淮栖仍旧不死心地盯着简一苏,他的灵魂体正在迅速变为黑色,他又哑声道:“你刚说你不走,一苏,你刚说。”

他的声音发颤,像在祈求。淮栖从来不爱去主动争夺什么,此时他想学着无理取闹,好耍赖地让简一苏留下来。但他发现自己笨拙到什么不会说,他只会重复道:“一苏,你不走,你明明说了的……”

可简一苏已经没有办法做什么表情,他装满无数鬼魂的灵魂体已经成了一座浑身漆黑的雕像,不断膨胀、扭曲最终成为一团漆黑的气体。上面只长了两只白色的双眼,朝闻钱和淮栖二人转动了过来。

闻钱切齿道:“糟了。”

简一苏的灵魂过于坚韧,如果通过这种程度的冲击仍然无法碎裂的话,那他真的就会变成一只融合了无数恶鬼的负面情绪的凶煞。

闻钱立刻拽起淮栖跑出房间,迎头遇见来寻找他们的谷茜,另一只手拽起她的手腕,把不明所以的她也拽走。

淮栖被闻钱拦腰截走,一直向后望着。他看见黑色的庞然大物里游动着无数的人脸,他们互相挤动,像是无数嗷嗷尖叫的胚胎。

淮栖绝望地问道:“他会被怎么样。”

“只能被处理掉,”闻钱一边跑一边紧急地打开手机寻找遥城古观的联系人,回道,“他的灵魂体已经变形到这种程度,绝无恢复的可能。它现在大概已经失去意识,要是从这里跑出去,整座城的人都得遭殃。”

万张人脸们听到声音,浮现出各不相同的喜怒哀乐,他们在灵魂的外皮下游走,向淮栖的方向挪动,像是巨大薄膜里的黑色蠕虫。

淮栖望着那不可名状的黑色灵魂,与它那双白色的,如空洞火焰般的眼睛对视了。

他在发出低沉、空灵的呻吟声。它没有动弹,任由那些黑色的人脸向着人气正盛的前方游动,又被灵魂隔膜给阻挡住。

淮栖一愣,他在那迷茫的白色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仇恨与恶念,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与“不舍。

淮栖一惊,他扒开闻钱的手,被石阶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一块皮,他朝着大门踉跄着冲过去。叫道:“等……”

他才说了一个字。

眼前的庞然大物无声地爆炸了开来。

黑色的飘雾几乎给整间屋子蒙上了一块黑布,灵魂的残骸还在不停地溅落。

专属于眼睛的白色雾气,喷洒到了淮栖的脸颊上。

谷茜惊异道:“这是“什么?”

这状况也明显在闻钱的意料之外,他停下脚步 伸手挡住溅来的鬼魂残雾,想起了刚才被简一苏一击消逝的恶鬼。

闻钱不可思议道:“大概是“自我了结。”

淮栖站在门口,身上破碎的衣物被寒风拽得摇曳,愣愣地,在安静如死的房间里叫了一声:“一苏?”

没人回他,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活着。

……

昏在车上的简朔忽然惊醒。把正在开车送他去医院的朋友吓了一跳。

简朔刚从共感中撕裂的痛苦中摆脱,脸色和嘴唇惨白一片,剧烈地喘着粗气。

朋友靠路边停车,不解地问着他的状况。

他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着急地自语道:“简一苏?回话。”

“简哥,你怎么了,”朋友眉头越皱越深,“简一苏是谁。”

简朔手指骨节慢慢扣得发白。

因为没有人答复他。

意识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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