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红色玫瑰(一)

淮栖呆了很久才问道:“他为什么“会杀人。”

闻怀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摇摇头,说道:“小同学,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他死之前最深刻的记忆,也就是他强大执念的根源所在。”

“我“可以自己看?”

闻怀食中指一并,朝着淮栖眉心伸去,但是谷茜半路截住了他的手。

她紧紧地抓住男人的手腕,警惕说:“闻先生,作用于他人的通阴阳技一般会带有副作用吧?”

闻怀说道:“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东西‘放映’给这位小同学看,法术不会危及到他本身。只是“他即将要看到的东西可能会对他的心理产生一些冲击。”

淮栖不安地皱起眉来。

闻怀说道:“所以在放映之前,我再次确认一遍。小同学,你确定要观看吗。”

谷茜担忧道:“淮栖……”

闻怀的“生死簿”使用一次便要浪费掉一次“信物”,也就是说他能看到的过去是有局限的。如果此时他拒绝的话,就会与这个可以看到真相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闻怀单单几句话的描述给淮栖注入了巨大的好奇心以及忐忑感。

闻怀似乎猜得到淮栖一定会答应,并没有将作法的手指收回。

淮栖盯着他的眼睛,说:“确定。”

谷茜听到他同意,也只好松开了闻怀的手腕。

闻怀体表的温度格外的凉,冰冷的指尖点到了眉心,让闭上眼睛的淮栖不禁蹙起了眉。

好一会儿,他的眼前由漆黑渐变为了片空白。这让他的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它的色调缓缓变得混浊,犹如一盆洗过画笔的污水,在水面上飘荡的脏颜料聚集、凝结成了眼前的景象。

不知是谁甩了一笔猩红的涂料,刺眼的星星点点溅撒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淮栖忽然背后生寒。他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仿佛这盆污水之下藏着一只未知容貌的恶兽,他胆怯的性格本能地对这气息感到排斥和恐惧。

他看到眼前混浊的荧幕逐渐显示出事物来。

房间的陈设开始摇摇晃晃地显现,有颜色鲜艳、贴着卡通画的小木桌、板凳。风扇慢吞吞地摆头,吹动了地上杂乱的纸张。模糊之中,那些扩散融合的红色就像是绽放过程中的玫瑰,开得茂盛且凄惨。

而景象清晰之后,它们的真实面目却让淮栖的头皮如炸开了一般。

那全部都是新鲜、凌乱的内脏。

它们从一具尸体的内部“生长”出来,盛着它们的躯体被剖开。有人故意将他擦得很干净,恍如一只纯洁的玫瑰容器。

淮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到尸体主人的脸上时倒抽一口凉气。

那挂着懵然和惊恐的苍白面孔正是自己的。

这一幕就像是一根被灼烤过的针,扎进了淮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让淮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无比抗拒地想退出回忆,但是无济于事。

直到他听见耳畔传来和他一样的喘息声。他清楚地感知到这声音来自于“自己”——因为淮栖正在附在一个人身上,用此人的眼睛看着他所经历的这一切。

淮栖惊觉声音熟悉。

“简一苏,是简一苏。

他的眼前正是简一苏死亡前的所看到的。

视线在不断地颤抖,简一苏正站在尸体旁边。重心猛然下移,像是没有力气再去支撑自己站立着,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鲜血如恶魔的手,从他膝盖的裤料浸染、攀爬。像是要把它拖拽进这腥烈的地狱。

在没有碰到尸体之前,简一苏的手上已经沾满血迹。所以他在伸手触碰淮栖的脸时,给毫无生机的惨白抹了几道残忍的红。

简一苏失声的嗓音里掺杂着懵怔、震惊、悲哀、愤怒、憎恨——每一种都可以将理智冲垮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争相爆发、彼此促长、抑制。以至于让跪在“玫瑰”旁的肉躯几乎体无完肤,而变成一团绝望的人形涂鸦线。

他用这种声音唤了淮栖的小名:““枝枝?”

简一苏的这声呼唤让淮栖的颅内疼痛已经到达了极点,他在淮栖的内心催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淮栖很痛,不想继续向下看去,他想逃跑。

可放映的人似乎感受不见他的反馈,仍然继续这这场血腥的电影。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慢慢的回放,是闻钱曾经和他说过的——

““你的情况很特殊,在催发封藏的记忆时很容易对你的大脑造成损伤,像是强行将处在蜕壳过程的蝉给剥出来,甚至可能导致回忆畸形“所以你得自己慢慢地蜕。”

但淮栖现在没有闲暇去后悔。他在自身的惶恐和来自简一苏的痛苦中挣扎,他感觉身体就要炸开。脑海被复杂的情绪挤得剩下了最后一条狭仄的空间——

里面只有死亡这一个念头。

他听见身后的门被踹开,简一苏的视线急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夺门而入的男人,可没有来得及躲避,他的脖子就被勒住。

表情狰狞的中年男人用喑哑的声音重复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淮栖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他在挣扎之中即将要昏厥之时,听到了来自闻怀的一声空灵的“可以了”。

它掩盖了一切杂声,也让淮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遥城车站的人不少,简朔和回校的参赛学生一起找了个暖和的快餐店,等待着学校的专车。

带队女生见简朔在盯着手指,鼓起勇气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说道:“简哥,喝水吗?”

简朔回过神来,说:“哦,不了,谢谢。”

“我见你一直在发呆,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没事,复盘比赛而已。”简朔从衣服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圆珠笔和小笔记本,装作发愁道,“顺便考虑一下,怎么和校领导汇报才能实现我们社团的经费最大化。”

女生闻言笑了一声,便道:“那辛苦会长了。”

“应该。”

身边无人之后,简朔才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心中默道:“你继续说。”

简一苏道:“我已经说完了。”

简朔恢复了严肃状,他道:“靳氏集团的药业明明在靳川的手上,你为什么要怀疑靳筱。”

简一苏道:“靳川和靳筱从前在家族中的地位与现在截然不同,而转变是自他们的父亲靳文博死后——也就是靳筱当家的时候开始的。”

“我知道。”

“靳川之所以能够掌控靳氏药业,最初是因为他姐姐的支持。靳筱虽表面亲和,实际却做事果断狠厉,不容商量。而单就亲情关系上,靳川对靳筱本人是崇敬、爱戴的。他听靳筱的话,从来不会去做超出她同意之外的“出格的事。”

简朔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

简一苏淡淡道:“我认识靳川的一个地下情人。我刚才和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由他的调查而得出的。”

简朔道:“那人是个道士?”

简一苏没有询问他为何会知道,只说:“是。”

简朔发现,在某种意义上,简朔和简一苏的记忆是共用的。他皱眉道:“我做过类似的梦。”

简一苏继续道:“所以说,如果靳氏药业暗中资助拐卖团伙的事实成立,那幕后主使是靳筱的可能性最大。”

“你说‘如果’,也就说这位道士先生并没有调查完全。”

“是的。我最近与他失去了联系。”

“被靳氏灭口?”

“不至于。”

简朔想了一会儿,说:“说起来,我父亲曾经为我请过一位道士,那时我以为这些都是迷信。”

简一苏一顿,道:“什么?”

“具体我不记得了。我曾经生过一场病,还因此丢失了一些记忆,于是父亲才请人来‘做法’。我是痊愈之后才通过父亲知晓此事的。”

简一苏的声音越来越疑惑,他道:“我为什么我在你记忆里看不到这些……”

简朔正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见到来电人是淮栖,这具身体里的两个声音同时沉默了三秒钟。

简朔上下滑动了一下界面,接通,问道:“喂?小淮。”

“……”

简朔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面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简一苏。”

像一股寒流从胸膛中央瞬间发散,将他正常跳动的心脏冻结了几拍。

简朔立马离开候车区的座位,走了几步远离人群,才压低声音道:“淮栖在哪儿。”

“他没事,晕倒了而已,现在我们在首城道观向西五百米的朝南公园旧址。”

此话一出,简朔感觉到了心底明显的战栗,这种感觉过于陌生,却有真实地来自于自己。以至于让简朔怀疑自己是否刚才和简一苏共感了一下。

片刻间,他的声带便易了主,简一苏低沉道:“你是谁。”

“捡到他的路人,可以叫我闻怀。”

“淮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闻怀道:“我不知道。”

这个叫闻怀的人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他怎么知道淮栖的开屏密码,拨打陌生的联系人时,口气为何会这么“理所当然”,又为什么会知道简一苏此刻正在他的身体里。

简朔迫切地想知道很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淮栖的安全。简一苏定位了对面,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位置显示于公园内的某个地方。

接着,两人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像是同步了一会儿——拨打了在首城当地居住的一位朋友的电话,托他先赶去约定地点。自己则将行李交给了同行者,立马转身回车站。

……

闻怀挂掉电话,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熟练地再次输入手机密码。

他将淮栖移动到了一个废弃的房间。

年代久远的墙体面已经斑驳,被熏黑的地面上摆着乱七八糟的木具。整个房间里有股浓重霉味,窗户玻璃早已经就消失不见。从摇摇欲坠的窗框向下望去,可见到一个满是枯萎杂草的院子,雪落在上面无人清扫,竟呈现出诡异的平和来。生锈而歪斜的铁门上爬满了的菟丝子枯藤。

淮栖坐在一把唯一干净的椅子上。

闻怀瞥了一眼昏睡的淮栖,自言自语道:“竟然一直都没换过密码,省了不少事。”

除了淮栖给他的瓶盖,他还通过别的信物“看”过简一苏这只魂魄的过去。虽然三十年前淮栖并没有配备智能手机,但银行卡等各种密码一直使用的同一个,且和简一苏共享。

闻怀看了一眼界面上的联系人“简朔学长”,挑了一下眉毛。

他拍了拍淮栖的肩膀,说了声:“对不住。”

他操作了一番,下载了一个软件,启动之后淮栖手机的电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耗尽。

忽然,在低电量触发自动关机之前消息栏弹送了几条最新消息,闻怀将其忽略掉了,屏幕黑下去之后,他才将发烫的手机掖进了淮栖的口袋。

闻怀自己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他回道:“已经妥了。”

听对面说了一通之后,闻怀叹气,道:“我的调查只面向魂魄,调查活人我可不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警察?”

“让他变成鬼魂?”闻怀表情一变,他说,“你想干什么。抱歉,我可不负责灭口。”

对方的话让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最终还是说道:“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闻怀默念了一遍对方口中那位警察的名字:“陈盼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罐金色赶魄,掺上了瓶盖形成的红色粉末,在淮栖眉心画了一道短短的符咒。符咒竟然不留一丝痕迹地渗进了他的皮肤。

他又在房间各处抹了一些什么。最后,他下楼,在渐晚的天色中离开了。

闻怀没有看到的是,淮栖的手机在关机前接受到的几条消息——它们正好来自于陈盼安。

他说:“小淮,听名潜说你现在在首城,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是关于你那位邻居老人的。我这些天调查出了一些事情。”

“这是我整理的一部分。”

“[图片]”

一张张印在 A4 纸上的黑白照片,就像是一座座纸上的墓碑,因为年代久远,有的“碑位”已经失去了照片和姓名,只留下乳名以及年龄。纸张开头悲哀地铭刻着:“朝南儿童福利院案件死者名单。”

陈盼安拍摄的很清楚。

而名单其中赫然出现了淮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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