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些过去(二)

……

当天晚上,直到郭翘楚和符西两人回来,淮栖没有也再见到简朔。

樊姨十分热心地给他多做了一份晚饭,留他中暂住一晚。睡觉之前淮栖去敲了敲简朔的门,但没有传来回声。郭翘楚解释说,他被忙碌和头疼折腾了一天,累得够呛,应该是早睡了。

于是淮栖只好回去,在床上坐着发呆。

他和简一苏约好了今天见面,可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露面。淮栖有点失落,不过更多的是担心简一苏出了什么事情。他很少食言的。

淮栖望了很久的窗外,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请进”。走进来的是符西。

“没打搅到你吧。”符西说。

“没有。”淮栖下床,坐好,道,“有什么事情吗。”

符西找了个凳子,在原位置就坐,也没有向前挪动的意思,和淮栖保持着一段较远的距离。

他大概是来找淮栖聊天的。但两个不善言辞的冷场人也热不起气氛来,尬聊半天之后,符西才挠了挠脖侧,道:“冒犯地问一下,你老家是本地吗。”

淮栖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道:“不是的,我老家……”淮栖本想说奶奶的故乡,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了。

“我也不知道我老家在哪儿。”淮栖说,“我之前失去过记忆,只记得我上大学前和奶奶生活在老县。”

“你……”符西上浮现出一丝微妙表情,道:“你也失去过记忆?”

淮栖问:“也?”

“哦,”符西道,“简哥也是这样的。他说自己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导致曾经的许多事情都忘掉了。”符西紧接着冷淡地吐槽道,“不知道是什么病生得这么精准,烧没了记忆却不烧掉点智商。”

“……”

淮栖冥冥之中觉得这条无意得知的信息十分重要。他问道:“你总会有一些东西证明记忆存在过吧,比如照片什么的。”

符西双手盘在胸前,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找到了简朔这个共同话题,说话的冷却时间都比刚才变短了。符西道:“简哥父亲魏立辉是遥城前任市长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

“魏老退休之前行事一直非常低调,公众对他的家属所知甚少。简哥升上大学之后,大家才开始对他的家世有所熟知。”符西道,“简朔对自己的家事闭口不谈。倒不是因为怕别人非议,或是歪曲他的成就。只是单纯地和家里关系一般。”

“我都没有见到简哥和魏老一块出现过。”符西打了个岔,道,“不过“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我?”淮栖一歪头,“为什么。”

“他大概会挑个时候带你去见家人。”符西胸有成竹地推测道,“虽然关系一般,但他在做有关自己生活和事业的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和魏老商量的。”符西一摊手,道,“魏老可是给深蓝介子当了很多年的精神股东。”

淮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掰开嘴唇,僵硬道:“其实我和简哥,并没有到见家人的地步。”

“只是时间问题。”符西仍旧蒙在鼓里,他说,“跑题了,说回来,我来不是和你聊他的。”

淮栖道:“啊,大西哥你有其他事吗?”

符西犹豫了半天,食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终于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位名字叫作叶郁冬的女士?”

这个名字刚入耳。就像是有人在门外重重地一敲,让淮栖惊醒,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说:“她“是谁?”

符西道:“她是首城科学院的一位院士,我父亲曾经的导师,也算是我小时候一位启蒙老师吧。”他道:“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和她很像,神态是,外貌也是。”

淮栖觉得,只是“像”这件事,不值得符西特地来找自己说。于是他等待着符西的下文。果然,他说道:“我曾经和叶老师接触过一段时间,偶然得知了他已故的前夫姓淮。”符西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道,“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在淮先生遇难之后,就失踪了。”

淮栖发觉了符西话中的细节,道:“遇难?”

“嗯,淮先生是死于海难。”

符西的话就像是一块块拼图,慢斯条理地凑出冰山一角,连符西自己都不知道,他说得这些竟能和淮栖的第一段回忆意外地契合上了。

符西看到淮栖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摩挲了下手指,接着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毕竟这都是 30 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叶老师的孩子还活着,也该是个 40 多岁的中年人了。”符西看向他,欲言又止,道:“但我总觉得你实在“太像。从第一次翘楚拿来你们的班级合照,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所以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聊聊。”

郭翘楚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无意之间扒来了一张某个大一班级的合照。会让简朔和符西的目光同时锁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牵扯出了这么多复杂的后事。

淮栖心想,原来符西一直想见自己的原因其实不止于被简朔怼后的“愤愤不平”。

淮栖一咬牙,说道:“我可以“见一下这位叶老师吗。”

“应该可以,”符西道,“她一直定居在首城,有空的话,我可以给你约个时间。”

“好。”

“不早了。”符西叹了口气,说完这些像是解开了一块疙瘩似的,起身,说道,“早睡。”

……

叶郁冬。

淮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梦境的一把锁。

……

清晨,家里有客人。

父亲在和一位戴着眼镜的叔叔聊天。

小淮栖认得出来这位叔叔是母亲的同事,也是父亲的好朋友。

他站在门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收养?你现在的情况不符合收养要求吧。”叔叔说,“再说,就算手续能办下来,你要怎么照顾两个孩子。”

小淮栖心脏砰砰直跳,是期待和激动驱使着它不停加速,他听到收养两个字,大概能猜到父亲在和叔叔聊什么。

父亲声音温和道:“那小孩懂事,他不用人操心,甚至都可以连枝枝一起照顾着“实话实说,我有很大的私心。我出去工作的时候,总不能让枝枝一直寄居朋友家,这样对他成长也不好。这样一来他可以有个伴。”

“其实你可以“唉,你可以把他交给小叶照看啊。虽然你们现在解除了关系,但她好歹是孩子的母亲,总不会拒绝……”

淮栖总会畏惧母亲以及关于她的事,听到这里的时候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她“太忙了。”父亲的声音变得低沉失落,除此之外,小淮栖听不出其中别的复杂情绪来,“她其实对于照顾孩子这回事也是生疏的。是我的过错,我从前总是忽略了太多“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不该再去打扰了。”

父亲并不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过多议论自己家事的人,他用一声笑将这个话题掩盖了过去。

淮栖还想再听,他想知道父亲究竟会不会做“收养”这个决定。但是有朋友在楼下喊他了。

“淮栖,枝枝,要迟到了!”

淮栖快速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拉开窗帘一看。楼下卖油条的小摊旁站着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

矮一点的那个一边嚼着油条,一边不停地喊道:“快点下楼!快点下楼!”

高一点的静静地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里两份早餐。

淮栖回道:“我这就来。”

“老远就听见了。”父亲也开门进来,和淮栖一起向下眺望。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叔叔。”

“早上好。”父亲揉了揉身旁淮栖的脑袋,向着二人打招呼,“小魏,你们走得急吗。”

“不急!”魏朝南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口吃清晰了一些,他道,“说迟到是吓唬枝枝的。”

“哦这样,”父亲一笑,转向安静的高个子,说,“一苏,那能请你上来一趟吗,我和你商量一些事。”

简一苏道:“好。”

淮栖不知道父亲叔叔都和简一苏说了些什么,他猜大概是收养的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简一苏单肩背着没装两本书的包,双手插在刚过膝的校服短裤口袋里,细长的小腿上贴着两道创口贴,下方用黑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HQ 到此一游”。

他下楼时的脚步很快。走到同行两人旁边时,就像只轻盈的精灵。

他习惯性地牵起淮栖的一只手,道:“走。”

魏朝南见状,也嬉笑着把手伸了过去,结果是被简一苏拍开。他翻了个白眼,抚着自己的手背,说道:“这个月第十次了哈,你等我还回来。”

简一苏撇嘴道:“幼稚。”

他上学很晚,虽然只比魏朝南和淮栖高一届,但年龄要比他们大三岁。

淮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苏,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简一苏他把早饭拎到淮栖面前,将这个问题暂时敷衍了过去,说道:“让我督促你吃早饭。”

煎饼果子份量很足,淮栖到了学校都没啃完。

他一直心心念念着父亲和简一苏说的事。走了一天的神,还挨了老师的批评——虽然有点笨笨的淮栖挨批评是常态。

他刚上小学那会儿就认识简一苏了。

简一苏是孤儿院出身,当时市里重点小学和儿童福利院联合响应什么政策,就将一批小孩送到了城里上学。简一苏平常都住在学校职工住宅区提供的特殊宿舍里,周末才会搭公交车回院里。

简一苏无先天疾病,智力也没有问题,甚至十分超群。之所以会被送进福利院,是因为他是被警察从拐卖团伙救出来的,时间太久远而没有找到双亲。他从懂事起就被赐予的“一苏”这个名字更像是一种编号。

下午放学之后,他在老地方见到了简一苏。他说淮栖父亲今天有事,他会陪淮栖回家。

淮栖特别喜欢牵简一苏的手。那里就像有个游戏里的特殊开关,只要一直摁着,一种看不见的安全立场就会开启,能反弹一切恐惧。

路上简一苏给他买了一瓶饮料,替他拧开之后,将瓶盖藏了起来。他道:“猜猜?”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互动。淮栖回答:“再来一瓶?”

“可惜,今天没有。”简一苏将瓶盖递给他,说,“猜错了。”

淮栖喝着饮料,没有接他递来的红色瓶盖,他说道:“我才不要没有奖的瓶盖。”

简一苏于是将盖子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就像一只迷你帽子,他说:“这个是红色,你可以收集起来,串一串做护身符。当你遇见鬼的时候,就朝他亮出来……”

淮栖接上话茬道:“和他说,‘谢谢惠顾’?”

简一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它看你这么懂礼貌,说不定下次还会光临。”

淮栖坚决道:“不要。”

街边有两个幼稚的小孩手牵手走着,在黄昏下,聊着鬼怪的事。

“一苏,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嘛。”

“可能吧,人死了之后说不定能看到它们。”

淮栖又坚决道:“那我还是不要死了。”

简一苏伸出一只手指,像个正经的小大人,童言无忌:“人总是会要死的。”

淮栖摇头道:“可我怕鬼。”

“没关系,到时候我也会死。”简一苏安慰他道,“我死了之后,你就不用怕鬼了。”

淮栖看向他:“为什么。”

简一苏正经道:“因为我会变得很凶,别的鬼都会怕我,我会赶跑他们。”

淮栖歪头想了想,如果简一苏是鬼的话,那确实一点也不可怕。可简一苏连自己都吓不到的话,又怎么能吓走别的鬼呢。

小淮栖真的去谨慎思考了这个有点幼稚的问题。他握紧了简一苏的手指。

简一苏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淮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来,问道,“对了,一苏,爸爸今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嗯……”简一苏停住脚步,在他身旁的淮栖也是,微微仰头看着他。

“枝枝,”简一苏笑道,“你想有个哥哥吗。”

淮栖的心再次如今早那般跳动起来。他说:“想。”

简一苏挑了挑眉,终于将淮栖一直期待的结果说了出来:“那我以后“就会变成你哥了。”

话音刚落,淮栖就踮起脚来,抱住了简一苏的脖子。简一苏猝不及防地向前一倾,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这小孩的胸膛里剧烈的跳动。

迫不及待的淮栖在他的耳边小声叫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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