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简一苏(四)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为什么……”谷茜也找不到一个目的性很强的理由,或许是她很早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在“作祟”——她一直想用自己的通阴阳能力去做些什么,于是她心脏的跳动忽然加速起来,她说,“我不想看到淮同学蒙在鼓里。因为他很好“他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

闻言简一苏轻笑,他弹了一下面前的金属勺子,一声微不足道的清脆响声在咖啡的表面荡起了一圈涟漪。他声音挣脱了凝固的沉默,说:“二十分钟后,我会在八教楼顶。”

乍一听说“八教”,谷茜并没有反应过来,她问道:“是遥城大学吗?”

“嗯。”

谷茜好奇道:“你很熟悉遥大?”

“还好。”

遥城大学这个词眼冒出来的时候,谷茜才第一次去仔细地观察简一苏的脸,不禁发出“嘶”声,她自言自语道:“我忽然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好奇驱使谷茜继续问道:“对了,你和淮同学……”

此刻,简一苏重新缩回了玩偶大小的身形,双手放进裤子口袋里,轻盈地从桌面跳到座位上,一副安静又若无其事的模样。

谷茜的余光这才瞥见淮栖回来,也正色,抿了一口手中的拿铁。

淮栖走来的时候,简一苏又跳落到了他的肩膀,坐下,轻得像一片雪花。淮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扶他,怕他摔下来。做完了这个动作,才想起来简一苏似乎没有“重力”这种属性。

他佯装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将这个动作遮掩了过去。

谷茜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她抬眼,和淮栖对视。

他看得出来淮栖在期待自己告诉他观察的结果。

谷茜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刚和简一苏对过话这门事和他说,不过看简一苏刚才的反应,大概是并不想让淮栖知情的。

于是谷茜清了下嗓子,道:“淮同学,那没事我先走了。”

淮栖道:“嗯。”

谷茜临走前瞥了简一苏一眼,忽然大着胆子将刚才的问题说完:“对了淮同学……”

淮栖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端倪,端起咖啡的手一滞:“啊?”

“我想知道,你和你说起的那只鬼魂,是什么关系。”

淮栖当这是观察测试中的一环,说道:“他“是我的家人。”

“……”

谷茜本意只是对简一苏加深一下了解,但淮栖的反应似乎告诉了她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看着淮栖以肉眼可见涨红的耳朵和脸,挑起一边眉,试探道:“只是家人?”

“嗯。”

“哦……”谷茜偷瞥一眼脸上浮现浅笑的简一苏,又看了看似乎在找地缝的淮栖,想到了简一苏刚才胸有成竹的那句“枝枝学不会伪装,从小到大都是。”

她心想,淮栖这个“嗯”的可信度大概为零。

于是谷茜心情复杂地把目光收回来,露出一个笑容,道,“那我先走了,和你聊得很开心。”

她的身影远去之后,淮栖发现停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魂魄不知何时变大了。但声音仍俯在耳边,简一苏说:“枝枝撒谎,耳朵会变红。”

“我……”

淮栖向上拉了拉衣领,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一苏:“你怕吗。”

“当然不怕。”淮栖的脸越来越低,最后近乎陷进了拉高的衣领里,他仍然在紧张的余劲儿里,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提及自己的情感生活“我没这样做过,在这种场合下直接说的话,会不会很草率?”

简一苏倒没想到他居然想的这么多,他笑道:“那你想的是怎么样。”

淮栖几乎要把自己埋得看不见脸了,他闷闷地说:“至少“要把所有重要的人提前邀请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准备好饮品和甜点,大家先坐在一起聊一会儿,之后我们再一起出现,告诉他们。”

“……”这画面的丰富细节让简一苏笑个不停,他道:“这也太过正式。好像订婚。”

他越笑淮栖耳朵越红。轻声道:“不好吗?”

“好啊。”简一苏说,“嗯“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啊,你高兴什么。”

“至少在你心里,‘喜欢’也是一件十分重要、正式的事情。”简一苏牵起淮栖的手,留下一个吻,语气和举止像是故意模仿某种用于邂逅和偶遇的绅士礼仪,以契合淮栖的仪式感,他说,“这位先生,很高兴你喜欢的是我。”

“……”

淮栖的衣领已经彻底拉到了头顶。

简一苏打趣道:“像鸵鸟。”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于是从头到尾巴尖红了个透的鸵鸟把头从衣领里伸出来,用两只手捂住了简一苏的嘴。

……

因为下过一场雪,楼顶无人清扫,皑皑一片。

外面格外冷,谷茜没有走出去,只是趴在透明的门上向外张望,她看见雪花之上有一个散发着微白辉光的身影,他站在楼顶的边缘,正在向下眺望,冷风微微拂起他的白衬衫。

谷茜四下张望无人之后,朝简一苏挥了挥手。

她敞开门,风卷着凉意灌了进来。

“外面冷。”谷茜道,“要不要进来。”

简一苏走进屋子里,谷茜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

简一苏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你觉得呢,鬼一般都喜欢去哪些地方。”

“我觉得我不能拿一般的鬼揣测您。”谷茜不禁用上了敬称。

简一苏手肘靠着窗台——外面可以看到楼顶覆盖着的那层白雪,他身形慵懒地倚着墙面,笑了笑说:“是吗。”

“您为什么会出现呢,我的意思是说……”谷茜想问他因何而死,生前又是什么样的人,但简一苏的自我意识太高,简直可以当做人来对待,直接这样问出来似乎不太礼貌。

简一苏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神色变得像那片白雪,笑意慢慢地融化,他说:“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只知道我死了,睡了很久。”

“您能记起以前的事吗,包括您死亡的节点。”

“我醒来之后……”简一苏的声音停顿住。慢斯条理地道,“我记得,但我不能提起过去的事。”

谷茜注意到了他白皙的脖颈上一闪而过的刺眼红色,皱眉道:“我知道!这是魂魄的‘裂痕’。”她遇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便说了起来道,“因为鬼魂的形成要依存于脑波,而脑波受当事人的情绪影响非常之深,有一些悲伤、痛苦、恐惧等负面情绪的波段过于突兀尖锐,会让依存它的魄形成裂痕。裂痕就好像我们所说的诅咒。就比如一个人害怕狗,死后形成的鬼魂就可能会极端地恐惧犬吠声,甚至在会在这种声音的压迫下灵魂消散。”

简一苏的裂痕的表现形式类似于“噤声”,即,无法和别人提起过去的事,谷茜推测他死之前可能产生过“不想让别人知道某段过去”或者“让某人忘记某段经历”的之类的愿望或想法,且异常强烈,才导致了这种裂痕。

谷茜大胆去推测这个别人就是淮栖。但谷茜相信简一苏对淮栖产生这种想法一定是出于保护性质的。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简一苏强烈地希望淮栖“忘掉”?

谷茜知道简一苏脖子上的“裂痕”让他没法和自己诉说,于是又换了个相关话题,问道:“您来到这世上的执念是什么,就是想让别人帮您做成的事?”

“我想让枝枝记起我,”简一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窗台掉漆的边沿,他说,“可我又不能。”

谷茜奇怪道:“为什么。”

他道:“因为照他的性子,记起我之后,一定会去接着去探寻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

“然后“他一定会顺着你们的回忆想起那段你想让他彻底忘掉的记忆?”谷茜补充道。

“嗯。”

“可他现在已经在找了,你也没有阻止他,你甚至还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简一苏承认道:“是我贪心。”

谷茜还未出口的话一噎。她发现自己面前的这只“鬼”不仅有很高的自我意识,甚至是有七情六欲的。

简一苏道:“但我有分寸,会及时止损。”

谷茜道:“这是“什么意思?”

“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消失。”简一苏的语气平静如水,就像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绝症患者谈起自己的归宿,“鬼魂早晚都会消失的,对吧。”

简一苏的笑很温柔,和淮栖描述的一字不差。

谷茜印象里的淮栖说话笨拙,可在描述简一苏的时候,总是会竭尽所能地用上自己认知里最美好的词汇。不过即使这样也吟唱不出来浪漫的词话来,只是单纯的辞藻堆砌,就像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孩,把自己最直白、最天真的情感累在一块,又忐忑又迫不及待地展示给别人看。

谷茜的共情能力很强,在这些天与淮栖的相处当中,她大概能从他的神色和言语中感受到简一苏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她焦急道:“可你让淮同学怎么办。”

简一苏重复道:“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我并不觉得他会接受。”

“七天之后,遥城有一个大型演出,表演地点在遥城中心大剧院。”简一苏忽然说,“有个人“会在那里和枝枝告白。到时候,我会说服他的。”

谷茜皱眉:“什么?”

“我会让人给你送一张邀请函,希望你能和枝枝一起去。”

谷茜有一堆想问的问题,比如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的邀请函又是哪来的,谁给她送来的。但是在这之中,一个最令她心悸的念头首先蹦了出来:“先等等,您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一起来编这个‘合适’的理由吧?这就是你今天找我单独对话的原因?”

“是。”

“这是让我帮您骗他。”

“是。”

这时候,谷茜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简一苏在咖啡厅的那句——“我说的他都会信,即使是骗他的。”

她想,淮同学确实好骗,何况还是简一苏说的话。

说实话,她该答应的。

因为简一苏说的没错,鬼魂早晚都会消失。配合他演一出让谁都有个“好结局”的戏,大概是她作为淮栖朋友的最佳选择。

但是谷茜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驱使着她说道:“我不干。”

简一苏一言不发,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在她身上轻轻落下。

“淮栖喜欢的是您。”谷茜已经习惯了这个敬称,她说道,“他既然敢喜欢一个鬼魂,就肯定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他有自己的打算。”

“我的身份是淮栖的朋友,不是什么狗血剧的演员。您凭什么让我把他推向别人,您自己觉得您自己甘心吗。”

闻言,简一苏沉默半天,看着谷茜义愤填膺的表情。缓和了神色,发出一声温和的笑,他似乎非常的欣慰,说:“希望你能一直做枝枝的朋友。”

谷茜咬了下唇,说道:“我在说……”

“但我并没有打算把他推给别人。”简一苏依靠在墙面上,抬头看向窗外的雪时,衬衫衣领遮掩下的脖颈曲线漂亮地凸现出来。

他的双手在胸膛前盘起,淡淡道,“我没有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的习惯。”

“那您说的‘说服’的人是指……”

“要向枝枝告白的人。”

谷茜:“。”

谷茜双手合十道:““请您原谅我刚才说的话。”

“没关系。”简一苏的眸子里又恢复了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我们继续聊?”

“……”

看着他,感觉。

身为人类的自己,似乎被一只鬼魂给试探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证据。

她只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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