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高畸变风险孤儿院·50

四枚黑镜, 映出四位守序者的身影。

在安隅的意识深处,似有熔浆炸裂了无数面镜子,瞬间沸响后, 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会有声音了。

他像回到了大脑的基因诱导试验台上——诡秘絮语流窜全身,意识深处蔓延开难以言喻的痛, 足以让人心神毁灭。

终端上的生存值骤降至80%,又瞬间被拉满, 百分比在两个数字之间疯狂切换, 仿佛有两股磅礴的力在撕扯他,余光里, 秦知律安静地拢着白烛, 黑眸沉决,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怯意。

高空的镜子核心中,白荆苍白的眼皮上逐渐浮现青紫血管,血液加速流动,他的眼珠也开始缓慢地转动。

外层碎镜上的自毁倒计时120秒时,白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安隅仰头直视沉睡之人,红瞳淬火, 无尽的时间和生命在那双眼眸中流淌。伫立在他身后的身影沉然如海,将整个孤儿院的诡谲都压制在深黑的暗涌之下。

风雪忽然肆虐, 狂风一瞬便将笼罩在安隅周身的烟雾吹散了。

终端报警声中, 秦知律抬眸扫过自己的生存值,仅瞬息间,缭绕的白烟再次将安隅包裹, 好似无论风雪如何呼啸也难以驱散。

全队的精神力都在嘈杂之镜的干扰下迅速降低, 斯莱德咬牙道:“律能撑住角落吗?”

风间没有回答, 只是盯着终端上安隅反复回弹的生存值喃喃自语般道:“好强大的生命力……”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些缠绕着安隅的罂粟还没真正起作用。到目前为止,秦知律仍在以命换命,似乎不愿轻易伤及自己的精神力。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秦知律亲自出过很多恐怖的任务,据说还常独自前往平等区,但尖塔那么多治疗系守序者,他却未曾绑定任何一人。只有高层的祝萄和安曾在任务中为他治疗过,但也只是在他受到肉眼可见的外伤时进行常规治疗辅助,从未获取权限查看他的生存值。

那是一具能包容无上限混乱基因的身体,不知受过怎样的历练,强大到从没让人听到他的终端报警。

直到他将自己的生命与安隅连通。

自毁倒计时80秒。

黑镜已经疯狂,极致的嘈杂反而散去了,只剩下绵延无穷的痛苦。

强烈的痛楚让安隅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意识却变得空前敏锐,仿佛能轻而易举触碰到孤儿院的一切——他感受到那些灰灰白白的建筑在风雪中沉寂,那些被藏匿的空间在镜中畸形地折叠,时间如一汪死水,数不清的生命凝固在水中,还维持着十年前灾厄降临的惊惶。

意识在流逝的边缘徘徊,但在昏沉之中,时间的河流却愈发清晰。他凝神注视着那条死去的河流,盼望它重新奔流。

高处镜核之中,白荆眼皮下的眼球转动越来越快,指尖轻颤,很快就要彻底苏醒。

安隅的耳机里忽然响起一个急促的机械女声,“警报!您的监管长官生存值20%!系统已自动为您开启长官指标获取权限,请及时关注!”

自毁倒计时40秒。

“警报!您的监管长官生存值10%!系统联络黑塔失败,请您立即查看长官情况!”

“警报!您的监管长官生存值5%!系统……”

警报声戛然而止。

秦知律的终端被踩碎在他自己的脚下,他声音极弱,但语气仍沉稳如山。

“专注。”他说。

但安隅仍走神了一瞬。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终端,刚好瞟到生存值再次弹回满状态,而临时显示在屏幕上的长官生存值几乎只剩一线。

自毁倒计时20秒。

缭绕的烟雾终是被风吹散了。

安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随即,虚拢着他的那些罂粟藤蔓骤然收紧,沿着肌肉和骨骼紧紧缠绕,心跳的撞击感在每一根血管的呼应下变得很强烈,一下一下,藤蔓的收紧与终端数字回弹的频率完全一致,让他一时间竟难辨血管中搏动的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长官的心跳。

“你能做到。”秦知律忽而再次开口,“让时间再度奔流。”

愈发剧烈的痛楚翻搅着安隅的意识,可他恍若无觉,再一次用意识催动白荆加速醒来。

风雪如崩,他迎着狂烈的风上前两步,身上捆缚着的那些藤蔓像紧紧拴住小船的绳索,恍惚中,他竟觉得又重新找回了深海下那根牵扯着他的木桩。

然而此刻,他没有再想起那个陪他长大的哥哥。

即便没有回头,脑海中仍清晰地浮现着沉默伫立在身后的身影。

自毁倒计时5秒。

孤儿院全局时间重启的那一瞬,像一道脆弱的阳光悄然劈开冰川。

小小的缝隙浮现,转瞬即是山崩。

4秒。

3秒。

天地缓缓,然时间又复奔流。

安隅忽然闭上了眼,剧痛从意识中迅速剥离之时,他的心跳变得很沉,恍惚间,他好像感受到了陈念说的那个沉默而庞大的存在。

在53区,降临态到来时,他曾用意识触碰过一个巨大的金色人形剪影,但这次不同——祂没有形状,却更具存在感。虽不可见,但安隅却仿佛能隔着遥遥宇宙与祂对视,他在祂的面前谦卑而安宁,看着祂,就像不久前在这座孤儿院里透过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

但照镜子时,是他在审视一个碎片,而此刻,他却隐隐觉得自己才是被切下的一片。

是孤寂的一部分。

捆缚在他身上的罂粟枝蔓中,长官的意志安静地流淌。倒计时最后3秒仿佛被无限拉长,他远隔虚空宇宙,与祂对视良久。

耳机中忽然炸开的警报声将安隅拉回现实!

“警报!您的监管长官生存值1%,精神力31%,请……”

藤蔓忽然离他而去。

镜子核心之上,白荆骤然开眼,高空庞大的镜面悉数炸裂,那些交错盘桓的裂沟转瞬又变成密仄的裂纹,倒计时熄灭,镜子从表层向深处层层破碎。孤儿院无数的人影在镜中演变,孩童的身体迅速抽长,一些人转眼便发生了畸变,畸种生长出更悚人的体征,还有一些悄然死去。

无数人的狂欢与哀忡在那条重新流淌的河中上演,它们喧嚣鼎沸,但又转瞬平息。停滞的十年转眼而过,天地间,最终只剩河流的冲淌。

是时间的声音。

高空之上,白荆睁眼,与安隅安静对视。

那双眼并无沉睡十年的空茫,只有厚重的悲伤。

四面黑镜同时浮现裂痕,安隅这才听见此起彼伏的终端警报。

除他之外,每一个执镜的守序者都被耗在了失智的死线上,他们扔掉镜子呆坐在地,双目空洞。

安隅看向身后。

秦知律还站在原地,白烛已快要熄灭,罂粟花正缓缓缩回掌心,那些干枯的花枝一边缩短,一边寸寸碎落,令人心惊。

黑眸沉静如旧,只是好似比从前多了一丝孤寂。

“长……”

官字尚未出口,头顶的镜子核心骤然碎裂,高空之上的白荆闭目坠落在一地的碎镜片中,在那一瞬,世界如同拉闸一般陷入无尽漆黑。

只剩下被秦知律托在掌心的,那一星将熄未熄的光亮。

鲜血的味道在风中弥漫,秦知律手执白烛向安隅走来,但视线却看向他身后血泊中的少年。

路过安隅,他朝安隅的腰侧虚伸了一下手,似是想抽出那把刀,但手搭在刀把上,停顿片刻,又放开了。

这是安隅第一次感受到长官的虚弱。

尽管那双黑眸依旧坚定。

秦知律不等他开口,就改拿过他手中的第四块碎镜片,将镜片反握在手,尖锐的一端朝外。

在最终的时刻,哪怕即将被耗竭,秦知律仍要做那个按下按钮的人。

“长官。”

安隅拉住他的胳膊。

秦知律停顿了片刻才偏过头看着他。

那一星微弱的烛光在他们身体之间,似乎随时要被风带走。

诡谲的赤色正从安隅的眼中迅速消散,秦知律凝视着他,似乎罕见地走神了一瞬。

一个恍惚间,安隅的意识猛地一沉。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错乱的警报随之而来。

“警报!被试者生存指标骤降!请立即切断诱导进程!”

“翼序列D1-248畸变基因诱导事故!”

“精神力持续下降!立即中止基因注射!”

安隅的视野逐渐清晰,他正身处一间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全金属封闭试验室中,试验台上好像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赤裸的身上连通着无数恐怖的管线,此刻,他身边大大小小的屏幕上都在跳动着红色警报标志,各种生理指标都在迈向生死边缘。

氧气面罩之下,带着哭腔的惊惧的呼吸在试验室里回荡,那是安隅能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无助。

但安隅有些困惑。

他已经看过第四块碎镜片中封存的白荆记忆,白荆也已从高空坠落,镜核破碎,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是从哪里又一次进入了白荆的记忆。

墙壁上忽然响起一个惊慌的男声。

“0930!0930!你没有出现畸变体征,也没有意志沦丧!重复一遍,你没有畸变,这是能量超负荷的事故!请尽量平复呼吸,抓住意识,不要昏睡!救护人员很快就会帮你恢复正常!”

像一击重拳砸在心上。

安隅仿佛在那一瞬丧失了思考。

但他终于想起来了,虽然设施陈旧些,但这里不是孤儿院的体检屋,而是主城的大脑试验室。

他曾经也躺在那张冷冰冰的金属台上,主城大人透过嵌在墙壁里的对讲系统和他对话,以他生日临时取的代号称呼他——1222。

试验台上,濒死的喘息声久久难平,被监控装置放大,回声一重又一重。

安隅想起不久前,在孤儿院的档案室,他为队友们制作假身份时曾随口问道:“长官,您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2122年,9月30日。”秦知律平静地回答。

0930。

金属门在警报声中赫然洞开,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冲进来,将试验床完全围住。

“血压30-50!”

“肾上腺素!”

“心率32!电极准备!”

“基因抑制剂!”

“0930!0930!能听见我说话吗!”

“0930!不要睡觉!”

安隅怔了许久。

他只是一抹窥探的意识,存在于这段被意外触发的记忆中。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操纵视角穿过试验台旁的人群,看向屏幕上的指标。

生存值5%,精神力32%。

记忆纷乱,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场景,秦知律和严希对他说过的话,却交错着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2122年大灾厄降临,律的母亲于怀孕状态直接暴露。律出生后就被列入首批基因熵测试的名单……送检样本共一万人,他是唯一极度离群样本……”

……

“我昏睡的那几天,长官好像很疲惫,他到底在干什么?”

“抱歉,无可奉告,你可以直接去问律……53区回来后,上峰希望大脑用真实的畸变基因对您重启测试,看能激发出您的多少种异能。理论上,试验可以完美把握尺度,但律不同意。”

……

“基因诱导试验是非人道试验,耗费巨大,仅对极个别人启动过……会引发强烈的神经官能后遗症,失眠和梦魇最常见。”

“长官弹一首曲子,就哄见星睡着了吗?”

“我陪他回忆了一些往事……失眠不过是一种病,孤儿没见识,我教了他一些睡着的方法,仅此而已。”

……

“您怎么不睡?”

“醒了。只睡两小时。”

“从什么时候开始?”

“记事起。”

……

安隅俯瞰下去,看着试验台上那具单薄的身体。

少年秦知律赤裸地躺在试验台上。

惨白的皮肤下被大片紫红的淤血填满,每一根突起的血管都随着心跳鼓动,那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似被抽干了灵魂,也好似相隔时空,正与俯瞰着他的安隅对视。

安隅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像长官曾对他做的那样,拥抱住那具小小的身体,摸着他的头安抚。

却连触碰也无法。

不久前的雪夜,他和长官一同从A区食堂前往睡巢找陈念,长官似乎很在意他小时候有没有被孤儿院的恶霸欺负过,哪怕他说了没有,还是伸出一只黑乎乎的触手替他遮住了眼前的雪沙。

他识别出这个和长官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也立即回问道:“长官,您小时候又在干什么呢?”

那天的长官眉目淡然如常,声音却仿佛堕入风雪。

“在黑塔和大脑,偶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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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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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抱抱长官 (っ˘̩╭╮˘̩)っ
    谢谢您对人类的守护

    023 2024/03/05 04:40:2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