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川烟草

好烫,怎么会这么热呢?

从戴岚身上流下的每一滴汗,都像是熔浆一样,透过皮肤,滚烫地流过宋意心尖的那片海。

火山会喷涌而出,海水会被烈日蒸发,原本平静的心也会被燃烧得不见天日。

生命到底是什么?

要到尽头了吗?到了尽头,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宋意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把整个掌心都打在了戴岚的背上。他摸到一片潮湿,像雨后的青草地,透着春夜、冷雨和泥土的味道——清甜的、咸腥的、湿漉漉的。

在这个雨夜,没有淋到雨的人,却收到了一身灼热滚烫的汗珠。

这世界上,有太多宋意想不明白的事,有太多他猜不透的人。

想不明白的事可以不想,猜不透的人可以不猜,但有些事、有些情感的顿悟往往都是在那一瞬间。

怎么去形容那一瞬间呢?

戴岚在毫不留情地撕咬着自己的喉结,最脆弱的器官被他狠心地遏制住,最欢愉的位置被他反复不加节制地触|碰,直到这样复杂交织的酥麻与疼痛凝结为一片郁郁青青的烟绿色。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原来悲伤和愁绪有这么具体,怪不得戴岚总是开心不起来。怪不得戴岚会说,爱情是淡淡的悲伤,透着明亮的光。

原来,极致的欢愉与痛苦当真并无二致。

就让我在这一刻死了吧,让我死在爱人的身下,连昏睡时的梦都是甜的。

在疲惫席卷而至之前,宋意把手落了下来,用已经沙哑破碎的嗓子,闷哼出一句:“岚哥,好热啊。”

戴岚收起失控时的残暴与凶狠,将理智拉了回来。他温柔地亲了一下宋意半阖的睡眼,开始轻声谈论着最无关紧要的天气,说:“嗯,清明到了,过了今晚,气温就升起来了。”

宋意缓慢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窗外。

怎么下过雨后的风依旧是暖醺醺的?明明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

这就是春天吗?那夏天又会是什么样呢?

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宋意隐约感到,自己被抱到了浴缸里,戴岚在小心谨慎地帮他洗澡,皮肤感受到的每一次抚摸都是轻缓的,像柳絮一样,又是柳絮……

被从浴缸抱出来时,宋意强撑起眼皮,看了自己一眼,发现身上布满了粉红色和红紫色的吻|痕和牙印,腰上更是惨不忍睹,那些青黄色的指痕用不了两天就会淤成紫色,也太难看了。

戴岚在看到宋意睁开的眼睛后,好像瞬间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哄着说:“别看了,安心睡吧,好看的,像欧泊一样。”

宋意再次疲惫地闭上眼,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感叹着: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暴力和温柔结合得这般完美……怪物。

夜晚是安静的,即便下着雨,梦也带着雨水的清新与香甜。

宋意睡得很香,他梦到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天地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之处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但他却只觉得温暖。阳光和雪融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是光的色彩。

戴岚和他提过很多次,说自己在抑郁发作的时候,总是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像是在云端,又像是在雪地,悬浮在天上,身体和心灵都是空落落的。

宋意不知道此时此刻,眼前的白,和戴岚心中的色彩是否一致?戴岚怎么不说清楚呢,到底是天蓝色的白,还是暖黄色的白啊?

戴岚总说宋意像月亮一样,而宋意有时候不能完全触及到戴岚最精准的核心。

他一直很想知道,戴岚心里的月光,到底是冷色的还是暖色的?

戴岚总是喜欢用感性表达理性。宋意每次听他讲那些晦涩难懂的哲学命题,都有一种恍惚,就好像在听童话故事。

他觉得戴岚经常分辨不出清理想与现实——到底谁是童话?到底谁存在于四季呢?他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都想不清楚,说他笨,他又不承认。

宋意有时候会去想,自己和戴岚的关系不能再近了。两个人明明没认识多久,但无论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还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彼此都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在对方心里,自己永远都是透明的。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担心还是安心,只是宋意会觉得他们俩的心是紧挨着的,一旦外界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共鸣的感觉就会特别强烈。扑通、扑通,像硬币投入深海,像飞鸟消失在天际,像一切渺小的事物融入了广阔的天地间。

两个都喜欢安静的人在一起,日常相处起来,通常不是靠说话而是靠猜。但对宋意来说,猜对猜错都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大多数的时候,他只要想猜,就能猜中。他倒不觉得累,自己工作就是做这个的,早就习惯了。

但猜归猜,宋意有时候喜欢逗人,他总想引着戴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可他一早就发现了,戴岚是一个很不会说“我爱你”的人,就连昨晚情意最浓的时刻,他依旧没有说出任何一句与情感羁绊相关的话。

一直以来,宋意都是一个毫不吝啬去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的情绪很平淡,但他的情感很直接,他会用最直白的话语清清楚楚地告诉对方,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你的。

但戴岚和他截然相反,就好像感情必须要藏着掖着,只能露出一点,多了就不珍贵了。这个人的性格和感情都像冰山一样,展露给世人看的只有很小很小的一个角。

想到昨晚,宋意眼前白茫茫的景色就瞬间消散了,又变成一片森林和草地相接的青绿色。他从睡梦中睁开眼,刚好看到窗帘缝隙间,透过来的月光。月光和着水的湿气,雾蒙蒙的一片蓝黄色。

夜空又放晴了,宋意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隐形眼镜已经被取走了,也不知道戴岚是怎么在他睡着的情况下把它摘下来的。

他转过身,牵扯到身下一片酸痛,下意识地因为吃痛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哑得难受,以至于声音也干哑得难听。

抬头时,发现戴岚没有睡觉,正靠着枕头坐在床头。他戴着耳机,端着手机,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戴岚连忙摘下耳机,往侧面看了宋意一眼,低头问道:“你醒了?还痛吗?慢点动。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帮你倒杯水?”

宋意摇了摇头:“不喝,你在干嘛?”大半夜不睡觉,不会是一个人偷偷看桃|色电影吧?

“哦,”戴岚先是把手机亮度调低,然后再把屏幕拿起来给宋意看了一眼,说,“你前几天看的恐怖片被我找来看了一下。你别说,还真挺吓人的。虽然前面的剧情要把我无聊到睡着了,但鬼出来的时候,那声音效果真的很不错。”

“……”你还不如和我说你在看桃|色电影。

“唉,宋意,这恐怖片里面是男鬼多还是女鬼多?”

“……”宋意选择把脸埋到枕头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才看了这一部,感觉好像是女鬼多。你说,是不是可以写个论文,研究一下性别符号在惊悚电影里的运用?不过这应该是文艺学那边的课题,但蒋新明一定喜欢。”

“戴岚。”宋意叫他。

“嗯?”

“你有病吧?”

此刻,宋意很怀疑人生,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笨蛋的?

大清明节的,半夜看鬼片,还想写论文?你这贤者时间的度过方式可真够独特的。也不怕明天去墓地的时候,惹起那些鬼的民愤,被群起而攻之。

被骂之后,戴岚本来就带笑的脸,笑意更深了。他把手机和耳机放到一旁后,躺了下来,抬手抱住宋意,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意,下回要是再想看恐怖片,叫上我吧。”

“哦,”宋意吸了吸鼻子,撇了下嘴,然后说,“两个人看就没那么吓人了。”

“怎么会呢?”戴岚咬住宋意的耳垂,像昨晚最开始那样,将暧昧的电流,顺着舌尖传导向对方的耳廓,再密密麻麻地铺满全身的神经细胞,就在宋意又一次被撩拨到心跳加速时,戴岚却突然极度不解风情地补上一句,“你要是觉得不够吓人,我还可以扮鬼吓你啊。”

“……”

“戴岚。”

“嗯?”

“闭嘴。”

“好。”

对话消失后,卧室里又只剩下亲吻、布料摩擦和笨重喘息的声音。

戴岚很少会对宋意索取些什么,他总是要得小心翼翼,极尽纠结,反复问着“痛吗”,“可以吗”,“舒服吗”?他情难自持,却把每一个吻都落得克制且温柔,直到宋意眼里含泪地说出那句“岚哥,你别管我了”,才会彻底失控。

失控的戴岚,就像地震的鄂霍次克海一样——地动山摇,山崩海啸,沿岸的火山尽数喷发,浮冰与海水漫无天日地游荡,南部的暖流不受任何遮挡地向北奔涌着。

他心底深得像一片海,等到风平浪静时,又是一副乖顺温和的样子。他俯在宋意耳边,带着撒娇的口吻,近乎是央求道:“小意,下次不要一个人看恐怖片了好不好?”

此时,宋意正咬着戴岚的肩膀,眼角还在不自禁地流泪。宋意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但他今晚的泪就像止不住似的,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下来,和汗水一样滚烫。

他看见戴岚那忧郁冰冷的外壳逐渐溶解,露出灼热的内心——是被眼泪融化的吗?宋意想不明白。在这世间三十余载,他也是直到今日才懂得,人类的欲望和爱情就如同混在在一起的各色丝线一般复杂,纠纠缠缠,难分难解。

但一个喜欢夏天的人,内心能有多冷呢?

宋意松开牙齿,带着细弱的哭腔答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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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我的尖叫声刺穿大气层)

    老子宇宙最A 2023/12/18 21:56:3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