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是月亮也是太阳

戴岚在睡前翻了一下宋意的朋友圈，看完之后就乐了。

朋友圈是全范围可见，但只有一条，日期还是在十多年前，大概是刚有微信的时候发的，就一句话——发条朋友圈证明一下：我真的没有把任何人屏蔽，我只是不爱发。

嗯，这很宋意。

戴岚不知道宋意会不会在睡前翻他的朋友圈，也不知道会不会发出诸如“嗯，这很戴岚”的感慨。

希望不会。

毕竟自己的朋友圈实在是太辣眼睛，转的都是登刊之后那些学术公众号写的推送。那些推送的标题和导语都是清一色的彩虹屁，太蠢了。搞学术的也不能免俗，再怎么说也要走个社交的仪式，戴岚不得不敷衍着转发一下，转完也懒得删，甚至有时候都记不起来自己之前转过，以至于积年累月下来，他的朋友圈就像个开了屏的孔雀，张扬得要命。

戴岚本来觉得有点羞耻，想仅三天可见或者全删掉来的，但转念想到自己最丢人的内核被宋意瞧去了，花孔雀的一面也得给人家看看吧。看就看吧，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戴岚脑子里一直惦记着宋意上楼前说的那句“为什么叫我月亮，也太土了吧”。当时自己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下次换一个不土的”，但现在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适合宋意的昵称。

想不出来就躺床上干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连药都忘了吃。

这还是戴岚第一次在没有药物的辅助下，这么早地进入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戈美的药效，戴岚自从前一段时间开始规律吃药之后，最近一个月都醒得特别早，把以往七点的生物钟直接提到了六点半。

即便是昨晚没吃药，第二天早上也照常在六点半醒了。毕竟心里惦记着事呢，睡得再香都得起床。

戴岚先去厨房给自己和宋意做了个早饭。早饭做啥是他昨晚就想好的事。古话说得好，“要想留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留住一个人的胃”。但就以宋意那挑食的程度，戴岚一时之间都不确定是留住他的心比较容易，还是留住他的胃比较容易。

做完饭，戴岚又去冲了个澡，虽然昨天晚上已经洗过了，但他不想一身油烟味去见人，连打沐浴露的时候都挤了一大泵，力图短时间给自己淹入味。

大早上的，喷香水太刻意，不喷的话又少点氛围和仪式感，只有沐浴露和白香皂才是最纯粹的味道。戴岚边抓头发的时候边感慨：没谈过恋爱又怎么样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就这点小心机，还不是被自己给拿捏得明明白白的。

月港春天“满三十减十五”的天气在今天终于迎来了“满三十”。

阳光明媚的早上，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戴岚拎着三明治和酸奶，已经在宋意家楼下徘徊了好几圈了。

这俩人昨晚也没定个时间，能不能相遇全靠缘分，今早戴岚到楼下了也不打电话也不发消息，就在下面干等着。

七点十五，宋意下楼。出单元门时，他身上衣服倒是挺板正，熨烫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衬衫和黑色高腰西裤，衬得整个人腰细腿长的，任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精致的职场精英。

但这个职场精英，从体态到表情，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耐烦，一脸的睡眼惺忪，嘴上还叼着块切片面包。那双原本光亮亮的大眼睛，现如今只能看得出“我一点也不想上班”的苦大仇深。

觉都没睡醒的打工人出门看到戴岚的时候，直接吓醒了，声音不小地惊呼了一句：“哎！你还真来接我上班啊！”

他这一开口说话，嘴里的面包自然是要往下掉。放在往日，宋意肯定反应很快，面包掉了也能伸手接住。但今早见到戴岚实在是太意料之外了，不仅智商还没来得及上线，心思也全然不在面包上面。

戴岚笑着走过去，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包捡起来，然后把手里装着三明治的袋子递给他，说：“掉了就吃新的。”

宋意接过三明治，不可思议地说：“竟然还是热的！你做的？”他不确定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连最外壳的面包片都是被烤过的，这显然不是短时间糊弄出来的，又问道，“你早上几点起的床？”

戴岚把方才掉在地上的面包片扔到垃圾桶后，顺手把手里那瓶AD钙的吸管也帮宋意插上，递过去的时候笑着说：“没多早，自然醒的。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的话以后换一个给你带。”

宋意愣了愣，站在原地没动，眨着眼睛看戴岚，脑子里全是之前褚知白那句“他会是个很贴心的恋人”。

吃了五六年切片面包，第一次在工作日的早上吃到三明治的宋医生，终于体会到了“手上有个热乎乎的馍比什么都重要”的魅力。

这何止是贴心啊，简直是太贴心了吧！

起床气彻底被三明治消解后，宋意轻咳了一声，又回归到往日看什么都很冷淡的僵尸脸状态。宋意走上前，低头咬住吸管，也没有接过来的意思，直接骄矜地让人家喂了一口。

AD钙的味道瞬间治愈了社畜受伤的心灵。喝到嘴里的一瞬间，宋意觉得自己的童年都回来了。他强行压着心花怒放的情绪，继续紧绷着脸，淡淡地说了句“你帮我拿着”，就大步流星地往上班的路上走，把戴岚落在身后，给自己留了几秒整理表情的缓冲时间。

戴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盯着自己手里那瓶被宋意喝过的酸奶看了两秒，眼神愈发复杂，甚至开始思考：确实好久没喝AD钙了，还挺想这味的，要是偷偷喝一口的话，宋意应该不会发现吧？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呢？他应该不会怪我抢他的酸奶喝吧……

戴岚赶紧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变态的想法通通从脑子里删掉，然后加快脚步追上去。

走到宋意旁边后，戴岚看到他手上的三明治已经被吃掉了一大半，这也吃得太快了。而且这人明明在单手拿三明治，另一只手空闲得很，为什么不自己拿酸奶喝？

宋意见戴岚追了上来，马上变成双手捧着三明治吃，咀嚼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嘴里那口咽下去之后，他对着戴岚的右手努了努嘴，从嗓子里轻轻地哼唧了一声，无声地指责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快把AD钙拿过来喂我喝一口。

戴岚：“……”

我在这克己复礼的，你倒是撩上瘾了是吧？这就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吗？

要是有什么“世界上最表里不如一”的评选活动，戴岚认为自己肯定位列其中。此时此刻，他心里不知道都把车开到哪了，嘴上却淡定地说着：“慢点吃，别噎着。”

男人，果然都逃不掉色令智昏的魔咒。

宋意边走边吃，出了小区大门，刚好把一个三明治吃完。吃完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袋子，手掌摊开伸到戴岚面前，看都没看一眼，也不说话，任谁瞧见了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

但戴岚倒是很默契地从西服侧兜里掏出一张独立包装的湿纸巾，放到了宋意的手掌上。

如果说宋意是恃宠而骄，那戴岚就是助纣为虐，俩人各怀各的心思，谁也别嫌弃谁。

擦完手，宋意把垃圾都扔到垃圾桶后，很自觉地把AD钙从戴岚手里接了过来，没再矫情地让人去喂。

宋意一边喝酸奶，一边把被湿巾沾湿的手往戴岚衣服上抹，抹的时候还不忘夸一句：“你穿竖纹的灯芯绒真好看。”

戴岚笑着把宋意的手从自己衣服上牵了过来，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想擦手呢，也是可以直接往我衣服上擦的，倒也不用找个借口掩盖过去。”

宋意一口气喝完剩下的AD钙，吸管和塑料瓶之间发出“嘶哑”的响声，他摇了摇头，夸张地说：“啊？想什么呢戴老师？夸你一句就这么多心，下回不夸了。”

刚好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宋意在等红灯的时候往戴岚胸前凑了凑，深吸了一口对方锁骨附近的空气。闻完，他抬头看了戴岚一眼，然后乖巧地往后退了半步，又回到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宋意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戴岚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问了句：“咋？”

宋意摆了摆手，示意着没什么，而等过了红绿灯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问戴岚说：“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怪好闻的。怎么和我用的香水味道这么像？戴老师也喜欢佛手柑？”

戴岚心想：那能不像嘛，我照着你身上的味道逛了好几家香水店。

他伸手拽起宋意的鼻尖捏了捏，不答反问：“鼻子这么灵，你怎么知道是沐浴露？”

新时代福尔摩斯觉得这问题太小儿科了：“因为你身上的香味水感很重，一闻就知道是刚洗完澡没多久。起得挺早啊戴老师，没有课还这么勤快。”说到最后两句时，宋意得意地睨了戴岚一眼。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戴岚那点小心机，在宋意眼里就和幼儿园门口的摇摇车一样幼稚。

戴岚直接忽视宋意前半段的论述，只接了后半句说：“没有课也照样要工作的，比如说要和你的宝贝侄女一起发论文，以前都是我催她，现在风水轮流转，变成她催我了。”

宋意知道戴岚在故意岔开话题，但也没管，故意顺着话题调侃一句：“原来我们戴老师这么卷啊。”

戴岚心说我哪有你卷啊，动不动就给自己加班的活神仙。

但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也太不要命了。不过戴岚确实好奇，想不明白宋意都没睡醒怎么还这么早上班，于是问道：“我记得三院不是早上八点交班吗？从你家走到医院最多十分钟，怎么不多睡会？”

宋意“嗐”了一声，然后说：“早点过去和夜班的同事交班嘛，让他们尽快回家歇歇。我夜班少，一点心意。不过上夜班太累了，我这点心意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聊胜于无罢了。”

戴岚敏锐地从中捕捉到“我夜班少”这一关键词，困惑地问：“为什么你夜班少？”

宋意倒也没隐瞒，直接说：“可能因为我是医二代吧，爸妈以前在三院待过，院里熟人多，面子上的关系也多。加上我也确实不喜欢上夜班，领导什么的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少给我排一天，甚至有时候干脆不排夜班了。客观上来说，精神科确实比那些外科的急诊要轻松一些。”

宋意总是会把这些其他人遮遮掩掩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哪有这样的，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语出惊人。戴岚听完之后都乐了：“你是怎么做到把走特权说得这么坦荡的？”

“啊？要不呢？”宋意坦然地对着戴岚眨了眨眼睛，“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好看就可以不上夜班吗？医院也是个关系社会好吧，戴老师有兴趣的话下篇论文可以研究一下。不用谢我给你的选题灵感，明天继续给我带早饭就行。”

戴岚发现自己之前对宋意确实存在诸多误解，刚认识的时候，刻薄地在心里给他贴的那些标签不仅不准，还刚好相反。但也正是因为之前不了解，现在每一次发现宋意身上和他“人设”不符的点，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比如说，他很爱睡懒觉，虽然挑食得要命，却宁可每天早上吃切片面包也不做饭；又比如说，他其实很讨厌上班，也没那么古板，对于这世界上的人情世故了解得很通透，可他虽然了解却不以为意，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默认了这是世界的潜在规则，在这个规则下，尽己所能地做点事情，不违背本心也不为难自己。

确实，是一个过分聪明又过分纯粹的人。

刚好快走到医院，戴岚笑着捏了捏宋意的手心，跟他说：“不是说好每天接你上班吗？你真没信啊？早饭管够，你的切片面包可以用来喂小区的麻雀了。”

宋意毫无吃人嘴短的自觉，开心地直点头，不仅把推辞省了，还毫不吝啬地针对营养早餐提出了可行性建议：“好说好说，你今天三明治放的两种酱是不是？煎蛋上是辣椒酱，生菜上是番茄酱。下次可不可以辣椒酱多放一点？我比较喜欢吃辣的。用今天这个辣椒酱就行，还挺好吃的，是你自己做的还是超市买的？配料应该不是小米辣吧？感觉这个辣椒的味道很新鲜，之前没吃过。”

获得宋意如此兴致勃勃点评的事物竟然是一瓶辣椒酱……这么长的一大段话，听得戴岚脑子嗡嗡的。

也不知道那个懒到一直吃切片面包的人是谁了。宋意这已经不能用恃宠而骄来描述了，是赤|裸|裸的叫花子嫌米糙，捡了便宜还卖乖。

戴岚看宋意像看小孩一样看笑了。他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轻轻扬了一下嘴角，说：“多放辣椒酱是吗？这样吧宋医生，你送我一个早安吻，我就考虑一下。”

“别吧，我刚吃完三明治，嘴里一股饭味……”

宋意还没说完，戴岚就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一下他头顶的刘海，松开时说：“那还是我来吧，我嘴里没饭味。早安，我的太阳，去上班吧。”

作者有话说：

宋意：我早就不应该对戴岚的起名能力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