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37 白马

#

一年前收到秦峥消息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五月的夏日午后,当地的体感温度要比冰岛高上很多,但比起很多地方仍然是一处绝佳的避暑胜地。

作为墨西哥合众国的首都,群山环绕的墨西哥城不仅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都市区,也是西半球最古老的不夜城,集中了全国近一半的工业、商业和超过一半的服务业以及2/3的金融业。

16世纪,西班牙征服者在击败当地印第安文明阿兹特克帝国后,于废墟上重建起这座城市,几百年过去,玛雅文明、印第安遗迹、欧洲教堂和现代摩天大楼共同织起了这座民族浓厚绚丽的文化色彩,而经济发展、人口膨胀、纵横交错的交通压力则更加使得这座现代化的都市洋溢着朝气蓬勃与过度拥挤的矛盾之美。

在离开极北之境奥斯陆之后,沈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种热烈到让人几近眩晕的景致很感兴趣。

墨西哥城离洛杉矶的直线距离约为2490公里,搭乘飞机航班平均耗时3.5小时。

在卖鸡肉卷的小摊边扶着宽檐遮阳帽接收到秦峥的消息弹窗提醒时,沈苫正在搜索上述一行内容。

当“沙皇”两个字弹出来,隔壁游客女孩手中的可乐被捏得摇晃倾洒,在清脆的惊呼和笑声中,沈苫怔立在原地,眨眨眼,恍惚中差点以为自己在这四季如春的墨城中了暑。

秦峥发来的是一封落款为“南加州大学”的毕业典礼邀请函,版面与措辞颇正式。

看起来是群发。

沈苫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可乐,咬上吸管,正准备装作没看见地将对话框划掉,页面更新,对面又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不是群发,你来吗?”

本来可能是要来的,但被你这么一赋予意义——

沈苫没有犹豫地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将镜头自然对准摊主动作娴熟卷肉饼的画面,放大,咔嚓,发送,附言:赶不上了,遥祝快乐。

十分钟后,手上既没有拿可乐也没有拿肉卷的沈苫在离开广场时收到了秦峥的回复。

“好。”简约如常。

本来确实是赶不上的。

那天沈苫才刚从佛罗伦萨经中转落地墨西哥城不久,时差都没有倒过来,在路上碰见打着“一路开往旧金山”口号的租车广告便觉得这些人是乔装打扮要来索他财命的勾魂使者。更何况这次旅途是沈苫计划与期待已久的行程,住宿都是按照一周起步预订的,而秦峥的毕业典礼就在一天之后,无论如何都赶不及了。

可当接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好好合眼的他在凌晨办完登机手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坐在候机室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时,连沈苫自己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瞬间清醒,错愕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不断滚动的提示屏幕上最近的那趟国际航班,眨眨眼,出神片刻,又倏地松开脑中那根方才险些崩断的弦,混沌而迷茫地陷入思考。

当然,什么也没思考出来,他太困了,急着在飞机上久违地睡上一觉。

四个小时后,不知第多少次再次抵达洛杉矶的沈苫轻车熟路地找了家酒店入住,进门后连行李箱都没打开便一头栽到松软的床铺上,一梦不起。

酒店的窗帘不很遮光,当西海岸明媚的阳光跳到男人的睫毛上活泼地跳着舞催促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彻底失去时间感知能力的沈苫睁开眼睛,看着触手可及的白昼晴明,几乎以为自己睡了整整一个日夜。

但其实距离他在这张床上失去意识才刚刚过去了三个小时而已,当将那些瘫软到快不属于自己的骨头一节一节收回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从床上费力爬起来的沈苫终于迎来了迟到的空腹感。

当日天气预报是多云,但天使之城的多云也只是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多了几朵云彩,阳光依旧灿烂得很。

当捏着刚买的热狗走出酒店附近的小店,沈苫的衣兜刚刚好传来声响与振动。在他睡梦中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手机又在充足电量后自动开机了,但他对此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站在洛杉矶“多云”的街头,沈苫戴着墨镜,慢悠悠地解决掉他抵达北美之后的第一顿正餐,沿尺度宜人的街道步行两分钟,找到垃圾桶,丢掉包装和擦手的湿巾——在完成上述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终于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心无波澜地翻阅起在过去的混沌时光中被忽视掉的所有信息。

大多数是应用推送,部分来自陌生人,没有秦峥的消息,和预期没有差别。

在短暂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呆之后,沈苫切换应用页面叫了辆车,目的地被定位为南加州大学中心校区。

“您也是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司机在他上车后顺嘴搭话。

“嗯……差不多?”

忙着变道的司机没有听出沈苫回答中的迟疑,笑着接话:“您家人真厉害,南加大可是全美学子的梦校之一,难录取得很。”

家人。沈苫摸了摸下巴,没有顺着司机的奉承说下去,反倒问了一句:“毕业生们通常都是邀请家人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吗?”

奥斯陆地偏,他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压根儿没想着还要邀请沈玉汝来亲自观礼,最后也只是拿着手机和外婆视频着完成了学位授予仪式……秦峥为什么会想到邀请他?

“当然……”

司机不假思索的回答在抬眼看到后视镜中乘客先生困惑的表情时卡了壳,他抿了下嘴,谨慎地重新措辞:“也有可能会邀请一些十分重要的人士吧,毕竟是那么重要的场合。”

这个答案更不可能。

沈苫笑了一下,没再与司机争辩下去。

算了,不多想了。顶多就是我们二少爷和家人关系生疏又无他人可邀,想来想去认识的似乎只有沈苫一个闲人大约恰好就在附近,于是顺嘴一问罢了。

“对了,您知道南加大的吉祥物是什么吗?”司机配合地转移了话题。

这个沈苫还真不知道。

“是一匹名叫Traveler的白马和它的特洛伊骑士。”

司机在后视镜里再次对沈苫笑了起来,比起刚刚,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的温和、智慧,像是突然被特洛伊骑士灵魂附体,男人狡黠地向沈苫说出一个隐喻:“南加大希望她的每一位学子都锐意进取、勇敢智慧、雄心勃勃,愿您要去见的那位毕业生也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罗马斗士。”

#

是,他当然是。

早在沈苫初初认识秦峥之时,他便已经是一位合格的沙皇陛下了。

#

南加大的中心校园被称为大学公园校园,位于洛杉矶市中心的艺术和教育走廊,历史悠久,环境优美,包括《阿甘正传》以内的多部电影都曾在这里取景。

即使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但当沈苫抱着南加大的吉祥物周边在校园里漫步,看着数不清的毕业生捧着花、在学士服下穿着漂亮的礼服、脸上洋溢着此生最幸福快乐的笑容之一,和亲人朋友们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奔跑、大笑、合影时,他还是在美西时间午后的灿烂阳光中摘下墨镜,被这氛围感染了似的微微勾起唇角,心中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或许可以名为“向往”的心情。

或许是奥斯陆太冷了,沈苫的毕业没有这样光合作用充足的明媚青草香,也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与亲友合照这一环节,当时不觉得,事后偶尔也会感到遗憾……

总而言之,沈苫很高兴能够来到这里——此时此刻,洛杉矶的阳光一点也不比墨西哥城的热烈黯淡。

只是可惜他来的还是太晚了,全校毕业典礼在上午八点半便正式开始,沈苫不仅错过了某位奥运冠军的重磅主题演讲,还睡过了分学院的学位授予仪式。

真是遗憾。不过说实话,从决定来洛杉矶的那一刻开始,沈苫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告诉秦峥自己的到来。

就当是旅途的小插曲,回去的路上吃顿地道的美式菜肴,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他又会回到墨西哥参观他昨天还没来得及去的国家艺术宫。

就当是,旅途的,小插曲。

“Qin Zheng!”

身后忽然有人字正腔圆地喊出了某个沈苫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幻听、口误和重名的几率到底哪个更大?

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沈苫便在草坪上回过头,一眼在十几米外的建筑拱门阴影下认出了穿着相同学士服的人群之中唯一的那一个人。

没办法,秦峥确实生得太显眼了些。

英俊挺拔得一洗亚裔人必会淹没于美欧大高个中的刻板印象,且气质独特,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连死对头都可以勾肩搭背相视一笑泯恩仇的场合,二少爷也仍然和他的缄默少言相伴,而他的受欢迎程度依然超乎想象。

也许南加大的每一位学生都想和这位发黑如墨、面相糅合了东方与希腊双重古典风格的大帅哥合照一张。

看着刚刚荣膺“南加大最新吉祥物”的秦峥神情柔和(也可能是在纯发呆)地和一波又一波认识与不认识的同学拍照留影,沈苫没忍住笑着举起手机镜头,也为他在另一个角度留下了一张影像记录。

被人群、鲜花与阳光簇拥着的皇帝陛下。

看陛下那个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自己现在混到他身边拍张游客照都不会被发现——这幼稚的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秒,便因为过分幼稚被沈苫又丢回了回收站。

“嘿,美丽的小姐们。”

他叫住了身边路过的女孩子。

在南加州万里无云的阳光下,沈苫眨眨眼,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中的白马公仔:“是否有荣幸,劳您几位为我做个信差?”

#

“所以。”

一年之后,在距离洛杉矶夏令时相距七小时时差的零时区,在雷克雅未克乌云倾盖的夏日午后,在蓝色窗框旁摆着一排手工蜡烛的干净小房子里,那个在从女同学手中拿到Traveler的一刻便意识到“他走了”的秦峥,仍然能从记忆中清晰地调出沈苫当晚发布在社交平台上的墨西哥城宪法广场的夜景。

而一年后的今天,看着站在他眼前似乎再逃不掉的沈苫,秦峥终于轻启嘴唇,堪称笃定地发问:“你在那两天赶了几趟航班?”

沈苫笑了。

男人扬起下巴,目光半垂着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峥。

明明一开始沈苫才是说不出话的那个人,但此刻他却又游刃有余地重新拿回了主动权。

“你还记得她们告诉你的话吗?”沈苫不答反问。

秦峥点了点头,目光一动不动的,专注得仿佛他此后余生都只能看见沈苫一个人。

他当然记得,毕业的那天对秦峥来说也算是个特别的日子,人们笑着跑过来揽着他的肩膀与他合照,祝福他的时候说的其实也并不只是“毕业快乐”。

秦峥那天的脾气异常的随和,由着大家打趣、拿自己当做校园标志物拍照,而当那几个陌生的女孩子抱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校园吉祥物向自己走来时,秦峥却忽然如同接受了什么天意一般,站在原地,被刹那间变为虚焦的人群簇拥着,平静地等待起一个知名不具的未来。

毕业快乐。

夏天快乐。

她们说。

时间的无形之线在秦峥眼前编织成一条蛛网通道,他遵从本心伸手一把扯开挡住前路的障碍,可当再次睁开眼,明明此刻的他们相对而立在北欧狭小的公寓套间里,但秦峥却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南加州长长的拱廊下。

阳光透过棕榈树的枝叶洒下来,他捏着白马公仔抬起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原本不在那里的沈苫,背着手,笑眯眯地向秦峥走来。

走到他的面前,捧起他的脸颊,踮起脚,用鼻尖蹭蹭他的额头,又将唇瓣印上他的眉间。

就像现在这样,沈苫没有再借任何人做传话筒,而是在南加州的树荫下,在雷克雅未克昏暗的房间里,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秦峥。”

分享到:
赞(2)

评论1

  • 您的称呼
  1. 这个沙皇的暗喻是指罗马凯撒,不是指沙俄啊,,(精苏弱弱解释)

    Gin 2023/12/14 21:52:1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