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19 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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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如果换成别人同时用法语和西班牙语对说中文的我这样打招呼,我会觉得……”

“觉得他是个笨蛋?说‘茄子’,亲爱的。”

“也不能这么说……好吧,抱歉,你说的没错,我会觉得他是个笨蛋。茄子。”

女孩子的音调柔悦低婉,便是这样被“笨蛋”本人率先承认了的玩笑话,也被她说得满含真诚歉意——但说不准这样的小姑娘才更会骗人也不一定。

在布达佩斯的璀璨骄傲——国会大厦之前的广场上,沈苫在为与他同姓的友人沈岁小姐拍摄了一张游客照后,十分自然地将相机递给了在一旁抱胸做路人状许久的秦峥。

原以为要获得二少爷至少一句连讥带讽的“东西不要可以送给乞丐”,但没想到一路沉默的秦峥却只是平静地从沈苫手中接过“乞丐都不要的东西”,估摸着步伐精准走到沈苫方才为小姑娘拍照时取景的站位,毫无怨言地将相机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

像在看什么外星人一样,沈苫新奇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秦峥终于不耐地轻啧一声将碍事的墨镜掀到头顶,出镜的他才笑着迈开步子走到小姑娘身边,老老实实将双手背在自己身后,迎着灿烂春日,面向摄影师咧开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

游客照get。

沈岁道着谢跑过去从秦峥手中接回自己的相机,在用令人舒服的惊叹称赞完他的构图后,女孩又转头询问沈苫:“你要给我一个地址吗,沈先生?我洗好照片后寄给你。”

“不……”

下意识拒绝的句子绕到齿边顿了顿,又绕了回来,沈苫不知想到什么,改口同意了沈岁的建议:“好啊,不过我很快会离开布达佩斯,给你下一个地址。如果来得及……”

他也许还能收得到。

“你也在长途旅行?”不明所以的沈岁笑着问道。

沈苫点点头,走到两人身边,手上作怪地又摘下秦峥头顶的墨镜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两下,补充回答:“这现在是我的主业。”

“真羡慕。”无业者秦峥突然在旁悠悠冒出来一句。

沈苫忍着笑用胳膊碰了碰他,示意二少爷请少拆两句台。

“真羡慕,”沈岁也附和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布达佩斯才只是我的第二站。”

其实差不多也可以算作是他们两个的第二站。

沈岁自然地将与自己初次见面的秦峥划为了沈苫重要的同伴,对此,二人谁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默契地容许了小姑娘不算误解的误解。

迄今为止,他们两个确实已经共同去过很多地方,初次相逢的洛杉矶、再次相遇的赞比亚、东京空中手扶梯上的夜景、日内瓦湖的天鹅、波尔图桥头的日落、巴塞罗那、纽约、布宜诺斯艾利斯、江城……但在沈苫单独一人的旅程中,他自己途径的城市和地区还要多得多。

坦白说,他也许已经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真正到了知天命年岁的人还要看过更加多的风景了,但要说遗憾……

“也还是有遗憾的吧,”沈苫眯了眯眼,“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沙漠。”

如果可以的话,沈苫希望他的旅途可以结束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北欧的黑山岩很好,但沙漠也许更好。

只是不知他还可不可以撑到下一个终点。

“我以前看过利马的一个公园设计,名字叫做‘在神话的海岸上’。在设计者的构想中,沙漠并不是一个广袤无垠的荒芜之地,它是一座神圣的纪念碑,被时间的灰尘和沙砾所覆盖着。在它的周围,富饶的海岸线就像一个薄薄的保护层。这么长的一条线围成了一个圆圈,在时间的冲刷下,宏大的记忆被塑造成未来。”

沈苫一字不差地念完这段停留于自己记忆之中的文字,轻笑着开口:“如果能消失在沙漠里,我想那会十分动人。”

哪怕为之动容的人仅仅只会是他自己。沈苫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只有他自己,他大约也仍然会欣慰于自己最终的得偿所愿。

古怪而充斥着陌生理想主义的梦想。

倾听的人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不过那都是后话啦。”

沈苫笑眯眯地打破被他一席话搞得高深莫测的沉默:“人总要为旅途创造一些可选项,不是吗?”

谁说“目的地”一定要最终到达才算意义完成?

达不到的终点,得不到的爱恋,也许才是这世间最最长久金身不破之物。

在察觉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散播一些小众思想观念时,沈苫及时叫停,作为(不太)靠谱的当地导游,他率先向前走了两步,要为游客们介绍那距离此处尚有些距离的英雄广场上的千年纪念碑与人物群雕。

从天而降的大天使加百列。

阿尔帕德、埃勒德、胡鲍、陶什、孔德、翁德、泰泰尼。

伊斯特万一世,拉斯洛一世、卡尔曼国王、安德烈二世、贝拉四世……

他像在背什么顺口溜,越来越离谱,但因为另外两人完全听不懂他的匈牙利语发音,于匈牙利的历史更加一窍不通,所以也完全没有办法去验证他到底有没有趁机胡言乱语。

沈岁被逗得捂着嘴笑个不停,秦峥揣着衣兜悠哉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人张开版式松垮的袖口一边拥抱阳光一边东摇西晃的模样,也眯了眯眼,颊边渐渐攒出一颗酒窝。

他不认识匈牙利的部落首领,更对来到人间降福的大天使毫无兴趣。

但秦峥此刻很想牵住这个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听不懂的外文的家伙,捏着沈苫的脸或是其他什么合礼数的地方,一本正经地问他:沈嘉映,你是从几岁开始背这些东西的?背下来的目的是为了完成课堂检验,还是为了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像现在这样,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蹦出来,砸在我的心上跳来跳去?

在两张背靠背的长椅之前,说累了的沈苫终于坐了下来。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想再去拍拍照片。”沈岁说。

这会儿阳光正好,她想趁着晴空万里多多留下光影回忆。

沈苫对她笑着点点头,并在沈岁向自己举起相机的一刻,十分自然地将剪刀手伸到了刚刚背对着他们落座完全不知所以然的秦峥耳边。

茄子。

他无声地念出这句定格时间的咒语。

“去玩吧,”沈苫像在看着惯溺的孩子一般,“我们随缘等你,如果遇到某个英俊的男人,可以不用回头找我们。”

他倒是熟练掌握“艳遇”的一百零一种说法。

“应该不会啦。”沈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对自己非常了解,但艳遇这种事嘛……可还真的不太好说,她还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死为好。

国会大厦很美。

当向前走过几步,沈岁忍不住再一次感叹。

虽然还未来得及走进去,但光是近看外景,便已经美得足够摄人心魂。

听沈先生说,入夜后从河对岸看过来,这栋建筑会像一座光辉璀璨的王冠镶嵌在多瑙河之岸。

但是,布达佩斯最美的其实从来都不只是这里的建筑。

走走停停拍了几张照后,沈岁又回过头,看向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来时方向。

她想起刚才沈先生走在前面,她和秦先生落后几步,而由于沈苫的背影太好看,她实在是没忍住举起了相机。

但在按下快门之前,她还是想起什么,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了秦先生是否许可。

他同意了。

——他的确很美。

秦峥说。

沈岁的大学老师曾经告诉过她,爱人之间,一生都要互相赞美。

明知道也许不该这样兀自揣测两人的关系,但她还是试探着多嘴询问了一句:要具体形容一下嘛?我是说,他的美。

这要怎么说。

这很难说。

但也不是完全说不出来。

秦峥若有所思。

——那是,可以让阿芙罗狄忒在泡沫中重生的美。

他最后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有“在神话的海岸上”这个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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