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双盲试验

戴岚取完药,看到一楼大厅有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在摆一个易拉宝。

能摆在医院里的广告不多,戴岚以为是什么公益性质的活动,走过去看了眼。

“抑郁症/难治症患者精准治疗临床研究患者筛选”——一个新型药物的志愿者招募。

没什么兴趣。

社会研究方法这门课,戴岚每次讲到实验法中的“简单实验设计”时都会提一嘴“双盲试验”。他很喜欢这个实验方法,虽然用在社会学领域上不多。

一个测验者与被测验者皆不知道哪个才是被测者所属组的实验设计,能轻而易举地消除实验者和被实验者意识中的主观偏好和认知偏差。

双盲,便是在整个实验的过程中都不断地提醒你要往不同方向去思考。

每年讲到这里时,总会有本科学生提问:“老师,那吃安慰剂的被测对象岂不是很惨?”

每年戴岚的回答也都一样:“很惨吗?可安慰剂效应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不过虽然喜欢,但戴岚喜欢的是掌控整个实验过程后得到的精准结果,以及在实验过程中不断思考带来的颅内高|潮。他并没有兴趣成为一个被测对象。实验过程中的猜疑和顾虑足以让他想想就觉得抓狂。

出了医院大门后,戴岚给褚知白回了个信息:

你在月港待多久?

消息发出去后,褚知白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发现你还真是回国就翻脸,黎愁跟我说你不爱搭理人我开始都没信。好家伙,岚哥要是都从良了这世上还有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生存之地吗?怎么说?哪天有空喝酒去?”

戴岚有点后悔给褚知白回消息了,现在才刚离开医院,他已经觉得烦躁了,“你废话能不能少说两句?这月没空,医生让我戒酒。”

褚知白被“废话”、“医生”和“戒酒”这三个词震惊得够呛,硬是愣了三秒之后才阴阳怪气地说:“那您现在在哪个寺硬是庙高就呢?我去拜访拜访您这位得道高僧。”

“月港市第三镇妖宝塔,来吧。”

“得,你现在不爱搭理人我也不烦你了。我这两三个月都在月港,估计过完元旦再走吧。小黎他前段时间开了个酒吧,有空咱聚聚。”

戴岚“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挂了电话后,戴岚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药店。

“有维生素C吗?一小瓶,扁圆粒的。”

店员拿出戴岚描述的那种很原始的VC片之后,又强烈给他推荐药店新进的VC冲剂,从口感到功效都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戴岚连听都没听,想了想又问:“有葡萄糖酸锌片吗?也是一小瓶扁圆粒那种。”

店员推销VC冲剂失败后,这回吃一堑长一智,没直接给戴岚找他描述的药,而是拿出了葡萄糖酸锌口服液,试图再次对顾客进行洗脑。

戴岚烦躁的心情不减反增,直接打断了对方“易吸收,副作用小”等一系列说辞:“所以到底有没有片状的?”

店员非常不开心地从保健品柜台最下方拿出药递给他。看着对方拉长的脸,戴岚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就知道在不认识的小店员面前耍帅,怎么没本事去和宋医生横呢?

买完药,戴岚又了一趟便利店,买了个装药的瓶子。

出了便利店,他伸手拦下辆出租车,说出“月湖花园”后,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开车来的,只好铁青着脸改口:“麻烦师傅去心理健康中心。”

从心理健康中心开车回家的路,和从月港大学新校区回家的路差不多。

临近月湖花园那个十字路口,总共有四家花店,一个路口一个,都开在转角的地方,正对着大马路。

每次戴岚路过这等红绿灯时,都忍不住往四周看看,看看花店门口摆了什么新花,看看买花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看看他们买到花之后高不高兴。

但他只是看看,从来没顺路停车买一捧。

今天戴岚等红灯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买花的念头,但很快又消解干净。

只不过想着那些喝空的酒瓶刚好可以用来插花,既省了花瓶,又有一种在废墟中生出浪漫的美感。

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是戒酒而已,没必要给自己整这些虚假的热爱生活证明。

八成是受了花店的刺激,戴岚回家吃完饭就开始收拾屋子,把客厅的酒瓶全给清理了。

记得有部电视剧的男主就是个酒鬼,把喝光的酒瓶堆满了一整个卧室。

这方法还不错。戴岚耐着性子把客厅里所有的酒瓶全都用清水冲了一遍,擦干后,让它们一个挨一个地站在阳台地板上军训。

酒瓶刚好铺满阳台,不同颜色的瓶身和酒标在傍晚的阳光下闪耀着彩色的光。

在美国上学那几年,戴岚和褚知白住的公寓里,阳台差不多也是这般光景。

那时候戴岚爱玩,褚知白也是,两个人清醒的时候就分头搞学习,搞完就喝酒。

学校和家附近的酒吧逛腻了之后,便开始在家喝。各式各样的基酒买了好几波,全摆阳台的架子上,到了晚上就边调边喝。

戴岚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和褚知白成为好朋友,除了脾气对胃口以外,主要是因为大家都真的能喝。

他俩当时能形成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各自安安静静地占据阳台一角,自己看自己窗前的风景,谁也不开口讨人嫌。

戴岚申的是phd,挣的那点钱全用来喝酒了。褚知白是个富二代,在花钱上比戴岚要大手大脚得多,生活费一到手就先喝掉一半,能不能支撑住剩下的日子以后再说,反正这俩人从来没缺过赚钱的法子。

戴岚是在数据科学与信息科学这门课上认识的褚知白。褚知白比戴岚小两岁,读的经济学硕士。都是需要搞数理统计的专业,俩人恰巧选了同一门课。

Data science and information science这门课亚洲面孔不多。一句话都没听懂的褚知白一下课就拦住了戴岚,寻思大家都是中国人,聊会儿汉语吐槽一下课程求个共鸣。谁成想全听懂的戴岚像看弱智一样看着他。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褚知白像个腿部挂件一样,狠狠地抱住了戴岚这个大佬的大腿。

回国后,戴岚基本上和褚知白断了联系。倒不是发生了什么,单纯是因为没有联系的必要。有些感情不是常联系就能升温的,同理也有些感情不是不联系就淡了的。

戴岚研究亲密关系很透彻,他始终觉得无论什么关系也抵抗不了时间。就像亲人会去世,朋友会分别,没有人会一直陪伴着另一个人。

就因为这个,褚知白总说戴岚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毕了业就潇洒回国了,留下他一个人待在孤独的美利坚,跟个留守儿童似的。

戴岚生病的事没瞒着他,不回人家消息,总得给出个理由来。一早就和他说了,但当时褚知白听了之后,一没惊讶二没安慰,像听到“我感冒了”一样,直接接受了,压根没当回事。

戴岚总觉得褚知白早就猜到自己生病的事。在美国的时候,褚知白就明里暗里吐槽过好多次,说戴岚有搞数据的天赋,把这天赋用来去搞金融,早就发家致富奔小康了,做社会学研究着实委屈。

在褚知白眼里,戴岚的抑郁根源全在社会学,任何偏哲学的知识都是加重痛苦的催化剂。

褚知白说的不无道理,但像他那样完全用理性经济人的思维去衡量每一件事的利弊与得失,戴岚做不到。

抑郁症是个有苗头的病,戴岚在美国用放纵的方式来进行逃避,而等逃避的时间够久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长年累月积压的痛苦便会像雪崩一样直接把人压垮。

雪崩的黄金救援时间是15分钟,戴岚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困多长时间了。

老年人忆往昔的环节结束,戴岚起身把今天买的药都摆到面前。

他把律康和阿戈美放到抽屉里吃灰,把宋意提到可以应急的劳拉拿出来,一粒一粒地拆开放到新买的药瓶里。两盒药全部拆完后,又把维生素C片和葡萄糖酸锌片倒进药瓶里。

戴岚拿起药瓶,“哗啦哗啦”地摇晃了几下,大概摇匀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没有兴趣做别人双盲试验的被测对象,但很乐意自己和自己玩一个全盲的游戏。

戴岚无聊地拿起药瓶,发呆的同时,两只手来回地颠着它。

他手指很长,是双从小就练钢琴的手。药瓶在手指之间辗转,如同仓鼠不知疲惫地奔波在越转越快的跑轮上。

过了一会,戴岚起身去书房翻出个双面胶,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宋意写给他的便签,正对着瓶身贴了上去。

“禁酒禁烟禁咖啡”。

今天是没有酒精助眠的第一晚。

戴岚看着那七个字,笑着从里面拿出一片,没用水顺,扔到嗓子里直接吞了,喉结携着药片向下滑动。

戴岚回味到一丝橘子味。

看来今天抽到的是VC。

可能是心理作用,一直到洗漱之前,戴岚都觉得嘴里像是刚吃完橘子一样,酸酸的。

嘴里泛着橘子味,戴岚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佛手柑,进而联想到宋意。

想到宋意不打紧,但戴岚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和宋意提起过抽烟这件事,就连上次在地下车库出口,闻越递烟也是只给了后车的老哥。

他是怎么猜到我抽烟的?

戴岚洗澡前,脑子里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

直到他抬起手,闻到了手指间似有若无的烟味……

想到自己今天把报告递给他时,好像是先放到桌子上,然后慢慢地推过去的。

“靠。”

戴岚低声骂了句脏话,在洗澡的时候,疯狂地在手上打了三遍沐浴露。

作者有话说:

文里面提到的电视剧名字是《我的解放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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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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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之前说我跟男主共情,但没想到,我们连吃的药都一样。有时候透过别人凝视自己是一种残忍。

    ww 2023/11/21 23:47:47 回复
  2. 摸摸楼上 如果不是来寻求安慰可能也不会看这个题材的文

    匿名 2023/11/26 19:19:5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