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赵天山说请宋少羽上去坐坐,自己却走了下来。

宋少羽笑着回答:“不了,只是来看看自己的学生。免得被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给冒犯了。我以为九阀之中独独赵阀正大光明,没想到垃圾真是哪家都有。”

没想到宋少羽竟是如此不客气。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是英兰莽撞,让元帅看笑话了。英兰,还不给元帅道歉。”

赵阀上下并非一心,晋王早就知道了,但是没想到在自己昏睡的三十来年里,却成了这副模样。

赵三祖母也从雪山上下来了。这个老妪的衣袖处全是梅花一样的血点子,曾经挥出一记巨掌的右手烂成了一团,还萦绕着九霄剑的剑气。

赵英兰的脸色很是难看,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疼的,她微微弯下了腰:“给宋元帅赔个不是了,改日英兰登门致歉。”

“登门致歉不必了,我家有台机器人叫圆圆,比较爱干净。”宋少羽颔首微笑,然后,一把拽过了在旁边都不敢吱一声的加文,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了加文的肩上。

宋少羽笑眯眯地说着:“这是我学生,您那一巴掌打的他很疼,您看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加文不敢吱一声,是因为他刚刚才给宋少羽扣了一口大锅,没想到一转眼正主就撞上来了。

他现在有点心虚,很怕赵阀这边一不小心聊爆了他的弟弟行为。

但是在听到宋少羽这话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对,很疼的!看看常思剑!都被打散了!

赵天山的胡子翘了翘:“……理应如此。”

“这样吧,我要求也不高……”宋少羽张口就来,吐出了一长串补偿清单,“骨折了,强身健体的修复液要一瓶吧?品级不能太低免得配不上赵阀尊贵的身份,九品就差不多了。我学生失血也有点严重,

对了,还有他的剑,剑刃都要卷了,是不是该提供点原料修复一下,我看赵阀私库里藏着的那块地心熔岩铁就不错……”

这份补偿清单一直长到了晋亲王听不下去,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宋少羽才慢慢住口。

听了宋少羽的话,赵英兰的面部表情顿时格外僵硬。

见鬼?到底是哪个人造的谣,说宋少羽脾气好性格软绵绵的跟个小娘们似的?好说话极了?

“咳。”赵天山看了眼迟迟未动的赵英兰,抬起了眼皮子,“英兰,我还急着和宋元帅喝茶呢。”

这事,说出去本就是赵阀理亏。

赵英兰眉毛抖了抖,终归是不敢违抗晋王,她拔下了左手上的空间戒指,“拿去!”说完,气势汹汹地回了雪山。

在宋少羽的示意下,加文从善如流地接下了,朝着赵英兰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谢谢您,奶奶!”

赵英兰想着她那枚戒指,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之前九霄剑伤她不清,听闻加文这一声叫喊,没忍住,吐出了一口淤血。

“我刚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前你来过赵阀。请观赵阀的藏书阁,寻求重回圣阶的方法,如今的你倒是比十年前更强了。真是可怕……”

今年二百六十余岁的晋王,瘦的像是皮包骨一样,穿着打扮就像是一个老农民,裤腿上全是泥巴。

随着气血的老化,他的境界已经跌落,甚至不得不用长眠的方式来延缓死亡的脚步,但是当年的眼界还在。

面对帝国唯一的异姓亲王,纵然是宋少羽,也给出了几分薄面。

“晋王抬爱了。”

赵天山背着手,视线看向了加文,“一般情况下,赵阀的祖祠的确外人免进……宋元帅,容华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我擅自做主,让他认你当个干爹。如何?这孩子是你的学生,赵容华是我赵阀的嫡系血脉,那他也不算赵阀的外人。”

不知道是不是加文的错觉,“赵阀的嫡系血脉”这几个字被赵天山咬的特别死,念的特别大声,也特别清晰。这句话不是说给宋少羽听的,分明是说给赵阀的其他人。

赵天山的年纪太大,这就意味着,他活不太久。

齐国公府一脉只剩下了赵容华一个人,这小孩以前行三,家里最小那个,千娇万宠着长大,疲于修炼,怎么守得住偌大的齐国公府?

陛下还要斩赵容华。

之前没有人告诉赵天山,但他既然醒了过来,看见这个情况,就不可能不保他。

哪怕赵容成背上的叛国诛九族的重罪。

“容成……”赵天山浑浊的眼珠里有了一丝沉思,“他从小在我膝下长大,说他叛国,我是不信的。”

但是为了平息全帝国的怒气,也不可能完全保下他。

赵天山已经下了决定,只要免除了赵容华身上的死罪,就把他逐出赵阀。但是在这之前,他得给赵容华找个靠山。

送上门的宋少羽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更何况,这人对自己学生都这么好,对自己干儿子,应该不会差……

宋少羽只沉思了片刻,“既然如此,那宋某就厚颜答应了。”

赵天山的脸上有了点笑意,“好。”

他转过了头。

——“赵逢清,带这位小友去见容华。”

东岳的巨峰之间,之前那位赵二叔祖应了声“是”。

赵天山收回了视线,对宋少羽道:“我睡了太久,还劳烦元帅为我讲一下近日帝国的局势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少羽笑道。

赵逢清朝他走了过来。

加文侧过了头,看见宋少羽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彻底放心了起来。

“谢谢您,老师!”

这一声老师,叫的特别真心。

他不是什么不分好歹的人,加文自然之道,宋少羽为了他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闯进了赵阀,给他善后,还要揽下赵容华这口锅。现在想想,当初他孤身一人闯进来,的确是热血上头,过于冲动了。

但是加文并不后悔。

他做事不求无愧于人,只求无愧于心。

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宋少羽。

宋少羽忽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路过了加文身边,低声传音道:“当年在深蓝军校,我的室友姓林。我和他从小一同长大。”

加文蓦然瞪大了眼。

***

因为宋少羽这个重磅炸.弹,一直到了赵阀的祖祠前,加文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姓林?他怎么知道我姓林?他说的是林恩?

当年宋少羽和林阀的旧事,网上都消息都删干净了,林阀自己引以为耻,更加不会提。只在帝国上层有所流传。

也许等加文日后毕业跻身进了上流社会,大概能偶然听到这段谈资。

不过现在的他,还真没办法知道这段过去的事。

赵逢清壮年时也是圣阶,随着年龄增大,跌落至了伪圣境。和一个后辈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一路无言,引着人到了祖祠。

他带着加文穿过了庄严肃穆的祖祠,最终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逼仄狭小的矮房之前。

庭院里刻着源纹阵,加文已经不是当年一脸懵逼的源纹菜狗了,如今匆匆扫了一眼,没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这……赵阀的人对外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啊。

赵逢清看了这刻满源纹阵的庭院一眼,一掌抹去了所有阵法。

“你们聊,我先走了。半个时辰后来接你。”

说完,赵逢清就没了人影。

加文一愣,从空间纽里掏出了那封家信,然后上前两步,推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血腥味,浓郁厚重。

房间里的最中央用铁链子拴着个人,头低垂,面朝皇宫的方向跪着,生死不知。

露出来的地方没一块完好的皮肉,看的加文心惊肉跳。

赵容华一身血污,哪里还看得出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国公府小少爷?

他上前两步,伸出了手指,探了探赵容华的鼻息。

还活着。

加文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开始想办法解开吊着赵容华的铁链。

铁链哗哗作响。重伤昏迷的赵容华;愣是被晃悠地睁开了眼。

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不成样子,眼睛也只能睁开一条缝,费了老半天劲儿才认清楚了来人。

赵容华喃喃自语了一句:“你妈的……老子果然死了……就是第一眼怎么看到的是加文这个狗王八……人都死了,怎么还这么疼……”

加文的动作顿时一顿:“……??”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把我当狗王八??

……看在赵容华伤势太重的份上,加文决定把这个仇先记在小本本上,等赵容华伤好了再找他算账。

那位赵三老祖刚送来的药被加文一股脑用在了赵容华身上。

赵容华听着自己骨头噼里啪啦作响,隔了半晌,才骤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他突然拉住了加文的手腕,一脸不可置信:“我没死?”

“是啊,没想到吧。”

“那我怎么看到你了?”

不应该啊,你丫葬礼我都参加了两回了!

“我也没死。”鉴于时间紧迫,实在没空解释,加文十分简短的交代了自己偶遇赵明月的经历,并且说出了赵明月的嘱托。

他拿出了那封信:“赵明月给你们齐国公府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我听你们晋王的意思,应该是会把你捞出来……”

赵容华的表情有些愣神。

“我哥……”他底下了头,紧紧地捏住了这封家书,捏的信封都有些皱。

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落下,打湿了信封上了家徽图纹。

“……怎么可能叛国呢?”

赵容成,那是正儿八经的赵阀嫡系,是帝国的双子星,是民间声望极高的元帅。

从小,赵容华坐在赵容成的膝头,听他讲过去几千年里人类屈辱的历史,听着赵容成的雄心壮志——

“我欲效仿先祖,迟早有一日,杀到虫族割地求和。”

……

赵容华没能忍住那几声悲鸣。两个人坐在地上,赵容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先是大哥战败,后是二哥战死。又是父亲去世。再到赵容成投敌的消息传来,陛下下旨斩杀……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快到赵容华回忆起那些日子,记忆总是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一样不真切,快到都来不及悲伤。

但是现在他终于能哭出来了。

十几分钟后,赵容华眼睛肿的的不成样子,红着鼻子擦干了眼泪。

以前哭能解决很多事,现在为他遮风挡雨的树都接连倒下了,他得自己学会面对这些风刀霜剑严相逼。

赵容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和加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一时之间,小小的破屋里金光大作,一道朗润的男声响了起来。

这道声音不仅在小屋里回荡,更是莫名的,响彻在了皇宫里。

隐匿在皇宫各处建筑的龙首仿佛活了过来,在这一瞬间,口吐人言。

不仅加文和赵容华听到了,整个皇宫里,但凡有龙形建筑的地方,都听到了这段话。

这是一道跨过了近九百年的,本该沉寂于历史深处的声音。

“朕乃李景渊。亲诺:”

“赵阀明月,忠以卫社稷,惠以福生灵。袭爵齐国公,封上柱国。

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以报尔勋。”

这段话一共回荡了三遍。不知有多少人震惊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房檐上的龙首,然后面面相觑。

皇宫内的李铮,蓦然睁开了眼,看向了赵阀的方向。

……

……

金光散尽,被拆开的薄薄的红色纸张恢复了平静,上面的金字流光溢彩,宛如马上就要跳出纸张一般。

最下方标记了时辰,历104年,四月甲辰朔四日丁未。

除此外,还有两枚印章。

一个是帝国的玉玺国印;一个是太宗皇帝的私印。

加文的眼中难掩震惊:“……丹书铁券。”

曾有野史传言,帝国的太宗皇帝曾经亲赐赵阀一枚免死金牌。因为没人能证实,向来被当成杜撰。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赵容华对着这丹书铁券,莫名的发了很久的呆。

赵容成托人捎回来的绝交书里,曾经痛斥李铮的昏庸,说他识人不清,慢待功臣,不堪为帝。

他俯身,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嚎哭:“哥,你回来看看啊!……李氏皇族待我齐国公府不薄……”

***

李景渊的声音能传到千里外的皇城,自然也能响彻在赵阀上空。

赵天山的面色变了变。

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连腰都直不起来。

“多谢宋元帅为我解析现在帝国的局势了……”

宋少羽回答道:“无须挂齿。想来我今天就能带走赵容华了。”

赵天山点了点头,“正是,等会就让逢清把两个孩子带给你。我时日无多,却是不能陪元帅多闲谈几日了……”

宋少羽本以为赵天山是想送客。却不想,赵天山的手在虚空中一划,竟是从不知名处重重揣出了一根长鞭。

“这是先皇赐予我的打王金鞭。”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赵天山的眼神里满是怀念,“当年他正值壮年却重伤不治,仙逝前把还是幼童的当今圣上和这根打王金鞭托付于我。说的是上打可昏君,下可打奸臣。”

“本王至今年逾二百八十岁,至今没用过一次。”

“陛下要处置齐国公府,众怒难平,本王没意见。但是那姚重华,我笃信他是个祸害。

这种佞臣,偏偏还是教皇。他狼子野心,舌灿金兰,断不能留。

你们不好出手,那就让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去解决吧。”

赵天山转过了头,隔着层层山峦,望向了皇城。

赵阀守卫的从来不是帝阀。

赵阀守卫的,是整个帝国。

赵天山高声喝道:“来人,去解封本王那身三爪金蟒亲王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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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安 2023/11/30 11:58:5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