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随着正始帝寿辰临近, 京城内暗流涌动。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大办寿宴,除了文武官员,还有外朝使臣, 与王爷宗亲等, 甚是热闹。

为了给正始帝献礼,不少人绞尽脑汁,就为了“新奇”二字。

生在帝王家, 皇室再是珍贵的物件都成了常态,想要让陛下能记得住,总归要花费一些心思。

也有人大搞祥瑞, 送了所谓天上神物云云。

不过正始帝后来下诏禁止了这些攀比, 不许再乱来造神。

莫府上,一日清晨照旧是从屋内亮光开始的。

要上朝的日子, 为官者就得早早起来,天还没亮就得赶往宫门口。

夏日还好, 勉强能看到一点微光, 可要是冬日, 那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出门坊间街道上, 都是同为大臣或是骑马, 或是坐车, 从四面八方赶往同一个地方。要是离得近的, 还能晚些出门, 距离皇城要跨越南北的,怕不是得早早就离家。

有些觉沉的官员, 还特特有专门的小厮叫早。

不过在莫家, 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莫惊春从来都是自己起身。

他每日的动作非常规律, 醒来后叠完被子,换过衣裳,外出洗漱,打几套拳,再回来进食,略坐坐,就出门去了。

最近这些时日,唯独一日例外。

就是莫惊春从皇宫回来的翌日。

郎君不知遭了什么罪,大早上就让人烧水,等进屋的时候,墨痕才发现屋内窗户都打开着,床上凌乱成一片,被褥都被拖到了地上团成一团。

莫惊春正穿着一件刚刚换上的里衣,脸色红一片白一片,不知为何眼睛显得发肿。

墨痕隐约闻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但是混在屋内燃烧的云罗香里,分不太清楚。

热水运进来后,墨痕抬手想要将床下凌乱的被褥先收拾走,却被莫惊春叫住,哑着声音说道:“先放着吧,待会再收拾。”

墨痕也没细思,就退了出来。

屋内莫惊春在无人后,腰身微微颤抖,迈开一步,险些软了下去。他的脸色难堪得要命,在地上缓了缓,才又爬起来,扶着东西走了过去,先是费力在木桶里舀水浇到盆里,将被褥和昨夜换下来的衣裳上乱七八糟的痕迹都泡在水里,搓洗了几下,见痕迹散去,这才倒退几步,倚靠在桌子边上。

公冶启这个杀才!

昨夜公冶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竟做了如此……如此放肆狂浪的事情!

他离开前那些听不懂的虎狼之词,险些让莫惊春死去。

今日常识修改器的效果消失后,莫惊春立刻就猜到了正始帝所用的究竟是什么古怪法子。他将自己泡进热水里,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短短时间来了两回,莫惊春已经对这种事情避之不及。

他咬牙切齿地洗掉那些污痕,只恨不得眼下帝王不在眼前,不然……

莫惊春狠狠地在水面上拍了一记。

他那日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勉强将自己整理得可以见人,最后去宗正寺时,坐在坚硬的椅子上怎么坐都不适应,回来的时候几乎在马车车厢里躺尸。

更可气的是,莫惊春回府时,正巧赶上秦大夫来给安娘诊脉,正好两人一来一回打了个照面,原本要往外走的秦大夫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惊春,最终跟着他去到了前院,捉着他硬是给他诊脉。

秦大夫捋着胡子慢吞吞说道:“二郎这些时日,谨记固本培元。”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一抖,取出一张白纸,从莫惊春桌上摸来博笔墨纸砚,提笔写了药方,而后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讳。

莫惊春的脸色胀红,一时间就想这么厥过去。

他万万没想到会照面遇到秦大夫,还被一句道破这般隐晦的事情。

眼下他在秦大夫的眼中,岂不是有着古怪癖好的人?

秦大夫却是写完后,递给莫惊春看了几眼,复取回来撕掉,放在墨洗里渐渐染开字迹。

“回头我会让药童将药送来,二郎放心便是,不会有人知道的。”秦大夫异常镇定,仿佛这不过是什么普通的事情,嘱咐了几遍最近绝不可纵欲后,这才迈步往外走。

就在莫惊春飘魂般要送秦大夫出去的时候,就见他又转过身来,认真说道:“莫要仗着练过武就浑然不惧,身子骨可是本钱,二郎也不是年轻时,十来好几岁那等如狼似虎的年纪了。”

莫惊春:“……”

他没有!!!

他年轻十来好几岁的时候也没有!

他默默送了秦大夫出去。

莫惊春就知道,正始帝那脾气,怎么可能会如此顺利!

莫惊春有点气急败坏,他的名声……

呜。着实可恼!

不过连着数日,朝上都没什么大事,这便平平安安到了正始帝寿宴前夕。

紫袍官员都是要与会的,其余官员按阶等与陛下喜欢,有些年轻官员也会被点名,比如翰林院上次散馆里,就有两个被点名,与他一处做事的官员满是羡慕。

张千钊肯定也是入列,袁鹤鸣却庆幸没有他的事情。

今年袁鹤鸣就要吏部考核,他隐隐知道自己或不能在翰林院再待下去,这些天正哭天抢地,然后抹着泪给他们两人出谋划策,思索着陛下贺礼要送什么。

莫惊春倒是不担心,这方面有大嫂帮他把关。

只是他思来想去,或许他还得再给陛下私下送一份礼。

不然只有面上这过得去的东西,莫惊春清楚在正始帝面前,他是过不去那一关的。但前些日子被帝王摆了一道,如今莫惊春想起正始帝来,只剩下手痒。

好,想,揍,人。

即使是发疯的陛下,那揍起来会更快乐吧?

莫惊春更加勤于锻炼身体,每日晚上还加餐去武场练习。

平日里闲着没事干的家丁们都被莫惊春逮了个遍,最后一个个都发愤图强,飞檐走壁,将整个莫府看得水泄不通,一个一个都说分不开身为莫府奉献,争前恐后推着弟兄去送死。

莫惊春:“……”

他倒也没那么厉害。

家丁们苦笑,二郎的难缠不止在他的武艺,更在他的韧性啊!

一日两日也就算了,这三日五日七八日怎么受得住?

这日,晨光微熹,天刚亮,莫惊春屋内燃了灯。

墨痕在外面等了等,不过片刻,莫惊春将门打开,对站在门边的墨痕说道:“去告诉厨房,备点清粥便可。”

许是这两日熬夜晚了些,他的嘴巴里长了个小泡。

火燎火燎地疼。

卫壹在院门口听到,诶了一声,便去跑了一趟。

墨痕跟着莫惊春进去,为他整理床榻上的被褥。其实多数时候是不必的,因为莫惊春总会在起来的时候顺手整理好。

墨痕:“二郎,最近外头养着那盆花开了,可要去看看?”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方才晨起,就在窗边看到。”

他摸了摸喉结,又嘱咐墨痕在中午前将花盆搬到屋檐下,免得被太阳晒死了。

莫惊春再整理过衣裳,这才出去练习拳脚,左不过只是简单地练习,他就慢慢练着。上次撞见了秦大夫,他居然还建议他练五禽戏。

说是也能强身健体。

莫惊春默,也捡起来一起练了。

等到身体微微出汗,莫惊春去浴室擦洗过一遍,出来又换了衣裳。

这回便是紫袍朝服。

莫惊春吃过早食,卫壹和墨痕都跟着他上了马车。

墨痕小心翼翼地将贺礼放到车座下的箱子,卫壹则是凑过来说道:“郎君……”他附耳在莫惊春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眉头微蹙。

墨痕低低说道:“郎君,可要我们……”

“不用。”

莫惊春沉思了片刻,摇头说道,“会有人盯着。”

他的语气有些淡漠。

“在水落石出前,没人能动他。”

已经到了收网之时。

马车朝着宗正寺驾去,中途墨痕跳下了马车,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晨光里,几乎难以寻到他的踪迹。马车继续滚动起来,车厢内,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莫惊春说道:“今日陛下寿宴,你随我入宫。”

卫壹应是。

说是入宫,这些随车的小厮是入不得宫内,只是会跟着马车停放的地方暂歇。等主家归来后,再照顾他们。

不过这一回莫惊春带上卫壹,而不是墨痕的用意,也很清楚。

莫惊春不能保证陛下会不会突然发疯,尤其是之前他还特特点过生辰……虽然他看得出来正始帝并不大在意,可陛下不在意,和别人不在意是两回事。

莫惊春就怕他出不来宫。

卫壹至少还能帮着遮掩,至于墨痕……

莫惊春睁开眼,看着马车刚好停下来。

不多不少。

墨痕怕是猜到了。

毕竟是经常在近身跟前的人,要瞒住他们的耳目,简直比登天都难。

这一次寿宴设在交泰殿。

今夜是宫中大宴,朝野重臣与皇家子嗣齐聚一堂。鎏金溢彩的华丽宫宇,载歌载舞的歌姬与那叮当作响的宫中乐章,无不是这场大宴的佐料。

杯盏交错,欢歌悦舞。

靡靡宫殿中,奏着绵延不断的乐声。

端坐在席位上,莫惊春手里拿着的酒盏,仍旧是第一杯酒。

那杯中的酒液,怕是只去了一半不到。

他每一次都是小小抿一口,生怕酒意上涌。

今日的宴请,说是请文武百官,可实际上能真的坐在这殿内的,只有紫袍以上的官员,至于身份稍低的,都在外头的御花园,但不管怎么说,整个皇宫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就连太后也抱着大皇子出席,坐在正始帝侧边。

莫惊春又吃了一小口,左手边是这些宗亲大臣,右手边自然是藩国使臣。

其实异族和百越这一次也派人来了。尽管两边确实是在交战,可这时候派使臣过来 ,总归是一种试探。

礼部安排得甚为妥当。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想,这里头条条道道的事情太多了,可是端看刚才宴会开始时诸国的反应,也算是满意。

礼部的黄正合虽然有些毛病,大事上还是靠谱。

方才在歌舞坊的舞姬跳过舞后,便有使臣操着一把不甚熟练的官话,说他们也有几位美人要献礼,想为正始帝献舞一曲。

帝王可有可不有,见使臣上心,便应了。

于是使臣满意地退了出去,自去安排不提,在他身后,也有个礼部官员陪着出去。

薛青淡淡说道:“他们怕是多心了。”

是的,薛青和莫惊春坐在一席。

这其实有些奇怪,因为大理寺和宗正寺虽然是九寺之一,可大理寺面上还会比宗正寺重要许多,从前几回,莫惊春和薛青之间总还是隔着几个位置。

薛青:“是我让他们安排的。”

莫惊春失笑。

薛青这脾气,说这话硬邦邦得像是要来寻仇。

莫惊春:“大理寺卿特意来寻臣,可是有事?”

“从前的事情,多谢。”薛青蓦然说道,倒是让莫惊春惊了一惊。

他花了点时间,方才想起来,合该是正始帝莫名其妙给他牵桥搭线的那桩事,他当时就已经对薛青送回来的折子哭笑不得,却没想到薛青甚至会来亲自道谢,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薛青怎么还记得?

莫惊春:“那可不是臣的功劳,当年那文章被陛下拿了去,也是陛下拿给大理寺卿,只能说是碰巧,算不得什么帮忙。”

他抿唇,想了想又说道:“若是大理寺卿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尽可直说。”

薛青淡淡笑了,“宗正卿这是怀疑我想打感情牌?”

莫惊春轻笑,是,也不是。

薛青:“我只是觉得最近京城内的动静不大正常,想提醒一下宗正卿,万事小心。”

莫惊春微蹙眉头,端着酒盏的动作微动,下意识转过头来看薛青。

薛青:“宗正卿应该知道,之前谣传科举舞弊的人已经被捉了起来。虽然都关在了刑部大牢,可大理寺要掺上一脚,也不算难。

“那些人,涉及到的谣传对象,有张千钊,有我,有其他诸位参与出题的大臣,独独是你……”

薛青总算转过头看着莫惊春,鹰眼般犀利的眼神让人忍不住一凛,“独独宗正卿,本该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

却因为和考生认识,反而变作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莫惊春慢慢地啜饮了一小口热辣的酒液,“多谢大理寺卿提点。”薛青将酒杯放下,抬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慢条斯理地吃完,然后再说话。

“也算不得什么提点。”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小心。最近朝中盯着你的,可不少。”

莫惊春无言。

外头,刚出去的使臣已经带了几个高挑的女子进来,这些女子无一不长得高大貌美,且皮肤异常皙白,身上穿着奇装异服,与朝内截然不同,带着异域风情。而在她们进来后,也有几个抱着各式各样乐器的乐师进来。

有人拍拍手,宫廷乐师和舞姬便退了下去,只得了那几个异域舞娘上前来,柔魅地朝着台上正始帝行礼。

莫惊春眼睛一瞥,发觉太后的手掌盖住了大皇子的眼。

一时间想笑。

异域舞娘行了礼后,便开始翩翩起舞。

她们的舞姿张扬外放,异常鲜艳,如同几朵跳跃的火焰在明快的节奏里跃动。转身旋开的舞裙漂亮至极,又像是怒放的鲜花。

这肯定是下足了苦功夫。

莫惊春欣赏地看了几眼,然后低头夹了块肉。

这种宴席上的菜肴只装装样子,未必好吃,但是刚才端上来的这菜底下却有蜡烛停着不断加热,反倒还留有三分余味。

薛青已经吃下去好几杯酒。

莫惊春还是头一回看到严肃克制的薛青吃酒。

当然他在外人眼中,却也是不亚于薛青的严谨人,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就连往他们那里看去的人都少。

薛青:“陛下不高兴了。”

正低头的莫惊春一顿,慢慢抬头,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还真的不高兴。

他记起来薛青曾经是太子东宫的伴读,尽管后来没成,被送出去了,但对陛下的脾性也有些了解。

场下,载歌载舞的热辣已经停了下来。

正始帝淡笑着拍了拍手,称赞了南木国的使者。

然后就完了。

南木国的使者愣在当场。

他们可是打着将这堆美人献给皇帝的打算,结果正始帝看了是看了,却没有半点表示。这可不成。

那使者操着一把不流利的官话说道:“陛下,这些女子都是南木国最无上的珍宝,如今将她们献给吾皇,还望陛下笑纳。”

正始帝笑着说道:“寡人后宫如今并无皇后,还未娶妻便迎接这么多美人入宫,实在不美。这样吧,”他抬手点了几位王爷的名讳,其中就有他的二哥,三哥,还有老七,“这些都是皇室尊贵的手足至亲,由他们接纳,也是应该的。”

刷刷刷,他就给大家分好了。

一人一个,完美。

七皇子,哦,现在应该叫恒王,一脸绝望。

他和王妃正如胶似漆,谁成想不过是入京吃顿寿宴,还给自己领了个祸事回去!

恒王拼命给正始帝打眼神,亲哥我不要啊!

正始帝严肃正经,救人如救命。

恒王瘫坐在位置上,完了,等回去王妃一定要恁死他。

等下,他记得王府长史,还没成婚吧?

远在恒王府的王府长史默默打了个喷嚏,奇怪地揉了揉鼻子。

尽管不能够献给正始帝有点可惜,但分给诸王,也勉强不算坏事,南木国使臣功成身退,就回到了座位上。

有了南木国率先献礼,那些虽上交了礼单,但奇珍异宝都压到现在的诸个属国也忍不住了,纷纷让人将贡礼献了上来。

莫惊春倒是跟走马观花一般看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就连百越和异族都掏出来好家伙,极具当地风情,与公冶别有不同。

莫惊春看了几眼,又不自觉去看顶上。

正始帝的心情并没有变好,他的神色淡淡,手指抵在额间,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东西,只在偶尔太后和他说话的时候,皇帝的脸色会变得好一些,低低说上几句,除此之外,他的眼神极其漠然。

莫惊春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陛下难道头疼了?

不过眼下宫廷乐师还在奏乐,淡淡乐声在殿内回响,各国使臣操着官话正在献礼,隐约还有细细碎碎的交谈声,是吵闹了点。

边上,好些宗室已经去跟正始帝敬酒。

正始帝倒也来者不拒,和恒王略吃多了两杯,说了几句。

但莫惊春却有种古怪的感觉。

他不自觉一直在看着正始帝,次数之多,以至于薛青都在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明目张胆。”

莫惊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陛下似乎有点……”

他微蹙眉头。

薛青端着酒盏看了去,发现眼下围在正始帝身旁的是康王和秦王,这两位都是皇帝的长辈,故而陛下也站起来相迎。

莫惊春看了眼场下,发现原本在载歌载舞的人已经换了。

莫惊春微愣,他盯着看了许久,面露古怪。

现在场中那些舞女,绝对不可能是歌舞坊的舞姬。尽管她们脸上都蒙着面纱,也都穿着歌舞坊的服饰,可是她们的佩饰和模样还是别有不同,尤其是跳舞的方式……反倒是跟之前异域舞娘有些相同。

刚才可没有第二个献女的使臣了。

难道礼部……他看向方才跟着南木国进出的礼部官员,只见他也面露讶色,正盯着场中这些舞女打量。

既然礼部官员有这样的反应,瞧着是认识的,难不成这些人,是之前献上来的贺礼?

可她们又是怎么混进来宫宴的?

莫惊春这是不知礼部内部事宜,所以着相,因为这批舞女,本来就在宫中。

这些人都是礼部按着规矩送进来的,之前得了陛下一切遵循旧律的态度,所以这些舞女在被送到宫内专门一处宫宇安置的时候,刘昊按着规矩收下,又报给太后和正始帝知道,就任由她们在其中生活,只等使臣离开后,再做决断。

这些被献上来的异域女子在宫里生活了一段时日,逐渐安定下来,心思也开始活络了。

她们不能随意走动,却听说正始帝的名头。

听说这位圣上身边并无一个妃子,就连后位也空虚无人,宫中只有一位大皇子。

若是能够得了他的宠爱,一招飞上枝头,岂不是麻雀变凤凰?

这些女郎未必知道这句俗语,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正始帝对后宫不感兴趣。只让人照料,等待时日将她们放归。

可既然她们是高利国送来的礼物,外头有使臣在打点,里面也有她们在打点,这些女子身份有些不同,使了钱想要在寿宴上露面。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寿宴何其重要,怎么可能让她们贸贸然踏入其中?

可她们本就是为了贺寿而来,如此也算不得偏门。

如今整个后宫都在刘昊几个人的管辖中,其他人轻易捞不到油水,高利国这些女人极会说话,使的钱又多,长得貌美,能言善辩,便也让另一波人起了心思。

如果真的能将她们送到皇帝床上,那说不准也真的能捞个可能呢?

一旦起了兴头,就难以阻止。

谁让正始帝的后宫过于空虚?

这里头难的是怎么让他们顺顺利利进入大殿,可要是能够在大殿外跟外国使臣接上头,那轻易也就能带进去了。

这里头跑腿的,就是内侍。

看不顺眼刘昊的人不少,想要将他拉下马的更多,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对刘昊来说都是个极重的打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这么大的漏洞,正始帝不会轻易饶过。

这里头不乏有前朝掌权被踢下来的,也有处心积虑想要爬上去,却被堵住了所有的渠道狠的牙狠狠的,这两相结合之下,一拍即成,此事就这么被瞒住了。

礼部怕是最早发现问题端倪,莫惊春眼见着那位官员脸色就白了。而后他用袖子挡着脸,跌跌撞撞离开了席位,小跑着朝前头走去。

是去找黄正合。

而莫惊春则垂下眉头想了想,对身后立着的内侍说话。

内侍很快找来了刘昊。

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把刘昊叫过来,可莫惊春的话,刘昊不敢不听。

刘昊是正始帝身边的人,随着他的走动,不少人目光停留在莫惊春这里,而莫惊春也敏锐觉察到在刘昊走来时,正始帝的眼神分过了一瞬。

刘昊:“宗正卿可有什么吩咐?”

莫惊春敛眉:“吩咐可不敢,不过……”他的眼风朝着场下扫了一眼,平静说话,“这里头怕是有些混进来的杂鱼。”

不必莫惊春多说,刘昊的脸色微变,甚至看也没看那些舞女,就已经了然莫惊春在说什么。他笑着说道:“多谢宗正卿。”

等他离开后,薛青面无表情说,“看来,看刘昊不中意的人,也有不少。”

这场盛大的宴会时是礼部和太后一起操办的。

这后宫之事,虽然多有刘昊负责,可现在后宫无妃,太后才是名义上的主人。

薛清这话,便是将太后也带进去了。

莫惊春摇了摇头,薛清这个人!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陛下会说这个人不适合放在他身边,这嘴巴实在太直了,放在宫里头怕是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要说他没脑子,那也不可能。

一个无脑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还颇得陛下信重,只能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心知肚明,却坚持本心。

那头,那几个人悄没声息,就消失了。

刘昊在宫中,也不是个吃白饭的。

人都霍霍到自己头上了,又是这等严肃的事情,岂能小心放过?

原本莫惊春以为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突然从外头响起了喧哗声,随后就有两个穿得粉嫩的女子从宫门外硬闯进来摔倒在大殿上,楚楚可怜,柔媚着,低着头哭泣着说道,“陛下救命!”

她们的眼泪和声音十分动人,让人移不开眼。

天见可怜,文武百官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这位陛下后宫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正着急上火。

可再是着急,也没有突然幻视出现两个女人在大殿上哀哀切切叫着皇帝的道理,他们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座上正捏着酒盏的正始帝。

正始帝手中拿着的酒盏是官家特制的,非常难得,可能要烧毁多次,才能出来这么一个。此刻这个酒盏被他拿在手里把玩,倏地捏得粉碎。

破裂的碎片狠狠扎进正始帝的手指,淅淅沥沥的血花滴下来。

这细微的动静在宫殿上不显得响,却有乐师瞧见,一个慌乱,生生拨断了琴弦,崩裂的响声吱呀难听。

从此起,满室寂静。

像是有一双手猛地按下了休止符。

戛然而止的热闹与无数双眼睛,同时落在了正始帝身上。

熟知正始帝的人不会以为他是在心软。

熟悉陛下的人更感恐怖。

唯独那两个女子以为陛下是为她们发火,脸上露出淡淡的喜色,却是不知前方才是地狱。

正始帝面无表情地说道:“柳长宁何在?滚出来。”

门外一个高大的将领跨了进来,猛地跪了下来,“陛下!”

正始帝阴沉地看着他,“寡人让你守着皇宫安全,你便是这么守的?”

柳长宁铁青着脸,按着剑柄不动,低头说道:“卑职有罪。”

“你是有罪。”

正始帝冰冷地站起来,沿着台阶步了下来,在经过宿卫时抽出随身佩戴的刀。

有刀出鞘,冰冷无情。

正始帝不紧不慢步到柳长宁身旁,长刀抵在他的下颚脖边,诸大臣脸色微变,“竟然让两个女人闯了进来。”他们听到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

柳长宁猛地磕头,“卑职该死!”

宿卫佩刀,自然是上好钢精造就。

只是压下去,就显出几分红丝,他的脖子已经在流血。

帝王一脚踹上柳长宁的心窝,在他摔倒后又阴狠地踩上他的小腿,“若是再有下次,寡人就废了你一身筋骨。”正始帝下手极狠,几乎要踩裂柳长宁的脚骨,疼得他脸色刷白。

柳长宁的嘴角溢出几丝血,费力才压下了口里翻涌的血味。

他生生忍下了痛呼。

他心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方才侍卫在抓捕两人时,因着她们毕竟是高利送来的礼物,方没敢下狠手,可这却犯了帝王的大忌。

可是柳长宁能忍得住,那两位柔弱匍匐在地上的女子可忍不得。她们在看到正始帝暴起后,就惊得往后倒退,但是两排都是桌椅,且门口都是侍卫,她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正始帝冷冷说道:“除了这两个,还有呢?”

副将不敢多言,立刻去将其他拖下去的人都带上来。

满打满算,一共八人。

她们身上的装扮都被除去,所以容貌都露了出来。不管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是苍白的神色,在这时候都有人不怕死地往上看,试图让正始帝心生可怜饶过她们。

方才她们被带下去的时候就知道麻烦大了。

虽然她们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但是可以指使宫中侍卫的人肯定是皇帝身边重要的人物,瞧着这态度是不愿她们跟陛下接触,她们自然不愿。

都走到这一步,如若没有上进心,如何能闯出一片天地。

这本也没错。

可偏生撞见的是正始帝。

她们派出去最漂亮胆大的两人,如今正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前头,后来者不知就里,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正瞥来的一记冷眼,当即就有人下意识露出了最漂亮的模样。

她便是这一桩事情最出谋划策的人。

也是她带头去和內侍协商,试图将自己送到宫宴上。

刘昊惨白着脸色从后面走了过来,俯身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而后也跪了下来。

“陛下,我等姊妹只是仰慕陛下已久,想见见陛下……”

“是啊,是啊……”

“还望陛下怜惜则个。”

礼部上下都要晕过去了,尤其是礼部尚书黄正合,他坐在席面上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些番邦女子太过孟浪!都什么时候,都什么时候还在说什么?!

一个个心思倒是大,怎么不长眼看看现在陛下那模样!

帝王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阴戾的眼斜睨过去。

“想见见寡人?”

正始帝总算移开步伐,步到她们身前,扎人渗骨的视线慢吞吞从他们身上滑过,阴鸷又恐怖。倏地,帝王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爽朗得如同少年郎,却猛地让整个殿内的气氛再压抑了三分,“好呀,寡人让你们见见。”

这话刚落,还未等她们心喜,便先有疾风。

“啊啊啊啊!!”

最先说话的那女子发出剧烈的惨叫,双手捂住脸弓下身来,血色从指缝爬了下来,大片大片喷在地上。

两颗眼珠子滚在血泊里。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往前一步,正一脚踩烂。

发出清脆的爆浆声。

除此之外,其他数人也无一幸免。

最先扑进来的那两个人倒是逃了过去,可是她们的眼睛保住了,她们的手却没了,两只柔弱的手从手腕齐根断裂,直接痛晕了过去。

正始帝的冕服溅满了血红,脚底满是血泊。

高利国的使者早就瘫坐在位置上,脸色难看得很,恨不得就在这里晕过去。可紧接着,那残暴帝王的眼便看了过来,略有古怪地说道:“听说,两国交好,不斩来使。”

他冷冷哼了声。

“寡人不杀你。盖烈,将高利国其他人都拖出去,杀了。”

盖烈是柳长宁的副将,闻言立刻带着宿卫扑进了这个本该欢歌悦舞的殿宇,如同豺狼虎豹般,将除了高利国使臣外的其他高利人全拖了出去。

而使臣馆下榻的人,自然也无一可免。

高利国使臣目眦尽裂,猛地站起来,“公冶皇帝,你欺人太甚!”

正始帝正将长刀抛在血泊里,取着手帕擦手,闻言露出个阴鸷冷笑,“寡人欺人太甚?”他侧过头去,“按住他的手脚。”

登时这人就被拖到殿堂中,正始帝面无表情地将手帕丢在他脸上,自王振明席面上取走一壶酒。

王振明在正始帝走来时,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嘎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皇帝动作,嘴巴颤了几下,浑是紫色。

那高利国使臣连脖子都转不动,正要瞪眼将染血手帕吹走时,从天而降的酒水砸在他的脸上,浇得他满头满脸。

这手帕是上用贡品的布料做的,甚是吸水。

不过片刻,这手帕就吸满了水,死死贴在高利国使臣的脸上,连口鼻眼都塞得紧,不管怎么呼吸都只能汲取到少少的水汽,更甚之到后面灌进口鼻的全是酒水,呛得他拼命想咳嗽,却压根开不了口。

四个侍卫死命按住他的手脚,只能看到这高利国使臣原本挣扎的手脚渐渐软了下来。

殿上诸人眼睁睁看着他在死亡面前挣扎。

正始帝抬手将酒壶砸在墙壁上,爆裂的脆响让左近的人打了个寒颤。帝王笑着踩住他的小腹弯下身来,笑得疯狂阴鸷,“寡人先前欺你太甚了吗?”

眼下,这才叫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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