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莫惊春汗津津地坐在车厢内, 有种莫名的呕吐感,像是吃撑了的那种难受。可他分明,也还什么都没吃, 却莫名其妙吃不下东西。

他这几日总是莫名由有种撑得慌的感觉, 车厢内放着的糕点异常美味,但是他连动手指的欲望都没有。

已经连着好几日食欲不振了。

他捂着小腹,随着马车的跌宕下意识抱紧, 就像是……

那里有着另外一口吃食的小口,曾经饥渴的欲求已经被满足,就连胃部都舒适了。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莫惊春忍不住蹙眉, 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饶是他再如何多智,也万万想不到yin纹原本另一个功效, 便是为了从米青水里获得饱腹感,他无疑是地抚摸着yin纹, 掌心下, 是数字7。

马车回到莫府, 一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廊下动着三瓣嘴。

莫惊春凝神,桃娘养着的小狐狸又跑出来了。

分明是一只灰白兔子, 却偏要起个名字叫狐狸, 整日就抱着它乱跑。

莫惊春弯腰将这小东西捞起来, 漫步往里面走去, “今日家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墨痕跟了上来, 沉稳地说道:“家中无事,一切正常。”

徐老夫人在徐素梅恢复后, 就已经回去徐家。是莫惊春亲自送回去的, 还备了厚礼。徐素梅重新接过家里大权, 莫惊春便轻松了一些。

莫惊春颔首,将小狐狸送回去还给桃娘,看着她读书写字后,方才回到自个儿屋里。

如今朝上,除了边关和西南的战事,再有几处的灾情,俨然是一派和气景象,各地郡守刺史的回禀都是寻常,并无大事。比起去岁,这个秋日过得安详,又是丰收的时节,这年收成很是不错,让户部尚书的脸色好看许多,走路都带风。

莫惊春盘算了一下近来宗正寺的事情,除了两家嫁娶,其他的倒是频繁。不过有几处的买卖略显频繁,回头还要再看一下。尤其是靠近西南那片,还是略有危险。至于朝野上,皇帝已经给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封王,又各自划分了封地,再过些时日,就要出京离开。

除了金太嫔已经被特旨可以跟随出京外,其他两位皇子到底是不能。

只是有了前头几位的例子,二王爷和三王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最后几日多多进宫,与老母说话。太后倒是没拦着他们,还给他们行了方便。

太后也曾寻皇帝说过话,“老二和老三的母妃一贯顺心,若是真的要求出宫去,倒也没必要扣下不放。”她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

正始帝:“她们倒是没异心,只可惜生出了两个多心的儿子,他们跟几个老亲王联系紧密,想学一学老四,也不看他们有什么能耐?老四至少有个好母亲,他们有什么?一腔蠢笨的心思吗?”

正始帝登基至今两年多,手足只剩下三个。

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也不免让人心中嘀咕陛下的凶残,这三个里头,反倒是一直不受重视的七皇子封地最大,也最是富裕。而其他两位皇子虽然也有亲王的名头,却顶多只有老七的三分之二。

正始帝的脾气就是这样,嬉笑怒骂爱恨喜怒都分得清楚,他乐意给的便是千金都白送,不乐意给,就连一文都要掰断了给。

莫惊春在接到旨意,再填到卷宗上时,便知道朝野必定会有人上奏,只是这丝毫改动不了皇帝的心思。

朝廷分封的王爷,如果是单字,一般是亲王。两字以上,便是郡王以下。即便是有了封土,却只有食邑,没有兵权,财权和治权。偶尔有受宠或备受信任的王爷可以充任官员,不过这基本是看皇帝的心思,如正始帝便基本上革除了所有在朝的王爷,唯独留下几个确有能力的,如今还在外奔波。

莫惊春将朝野上的事情思索了半日,人也差不多在浴室木桶内泡得浑身软乎,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来换衣裳。在浴室内的角落,其实也安放着一面铜镜,只是莫惊春甚少去关注。

今日他一边穿上裈衣裈裤,一边就看到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莫惊春蓦然发现,原本以为是白色的yin纹似乎在多次的侵吞后,不完整的纹路也逐渐变得完整,那些发白的纹路蜕变成淡淡的鲜红,在蜷缩的花瓣上游走。这个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株异常繁复的花株,层层叠叠交错起的花瓣交叠在一处,隐约藏在其中的左右对称的心形图案更是透着少许烧红的色彩,像是情动时的嫣色。

在肚脐眼的下方,被无数纹路包裹着的“7”似乎还昭示着不堪的未来。

莫惊春一下子扯住裈衣,将淫靡的颜色盖在其中。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门外,将室内的湿热都留在后头。

【任务六:进一步缓解公冶启的宿疾】

【任务七:阻止恩科舞弊】

在莫惊春刚刚出门的时候,精怪接连的叮咚声响起来,莫惊春下意识停住去听任务内容,第二个还算明确,但是头一个……

进一步缓解?

莫惊春沉默,这要怎么缓解?

之前帝王得到的*药最后被弃之不用,说明借用外物依旧不能缓解皇帝的宿疾。如今思来想去,还算是比较得用的,居然是莫惊春自个儿。

难不成他要将自己奉上去吗?

面对莫惊春的恼怒,精怪如此表示。

【公冶启的宿疾需要足够的稳定剂,当初永宁帝能稳定住他,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情】

这回答不足够,但是也可以解释精怪的目的。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再披上一件衣裳。

这才是精怪想要的……让莫惊春成为稳定公冶启的存在?

莫惊春心里苦涩,迈了出去。

他能稳定正始帝?

可别忘了,之前公冶启的几次暴起,多少也是因为他。

不过得了这两个任务,任务六的暧昧不明暂且不去理会,任务七却是非常鲜明。皇帝登基三年,除了正始元年加开过恩科外,正始二年是正科,下一次正科就该在正始五年,但是在明年,也便是正始四年,帝王又加开了一次恩科。

明年加开的恩科,名义上是为了给太后庆整寿,但实际上,朝内都知道这是陛下属意的。

吏部尚书王振刚当时上奏,“陛下,加开恩科虽然能够考校学子,但是相距时间过短,如若先前落榜,这些学子在一二年内,也未必能够再通读理解,届时出来的成绩……若是为此放低了要求,反而不美。”

王振明所说,也确为实在。

学子的苦读是茫茫岁月,一定时间内数量就这么多,就算再如何加开恩科,也不会突然冒出一二百符合要求的进士,过于频繁的科举反而不一定是好事。就算是草苗,也得留用生长的时间。

林御史也缓缓说道:“陛下,翰林院已经提前放馆,若是加开恩科倒是能够及时补充,看是补充上来的进士若是不堪大用,无异于拔苗助长。”

林御史看起来有点老态。

许尚德入狱的事情对他多少是有点影响,原本皇帝是打算将他调任,便也暂罢了,仍然留在这位置上。而且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是不少,将这个看起来清正的老臣气得半死,只强撑着每次朝会都殚精竭虑,露出不为外界所动的模样。

正始帝淡漠地说道:“这一次恩科加开,与正科有所不同,到时候诸位就知道了。”

皇帝意已决,朝臣劝谏也是无用。

这位陛下的脾气硬得很,若是与他硬碰硬,他只会更为刚硬。尽管殿内干净异常,可只要当日在这殿内的,怕是都忘不了那个言官额头的鲜血。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许伯衡坐在前头低声叹气,只是没表露在面上。

正始帝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朝野树立起自己的权威,虽然是好事,可却偏有种独断专行的模样。眼下有他在,还有几个还算得用的老臣可以劝阻一二,再过几年,整个朝廷都换做是得用的年轻人,届时,这些年轻官员的眼中,便只有这位天子。

是好事,却也容易是坏事。

陛下这性格,乃是一把双刃剑。

然恩科加开,对于各地的学子来说,如今正是要赴京赶考的时机。

莫惊春得了这任务后,才开始注意今年出题的考官。

只不过这么一寻思着,他赫然发现张千钊也在其中,只不过因为还未到出题的时候,他们还能自由走动。若是到了出题阶段,这些考官都要被摁在单独的考院出题,直到考试结束后方才能离开。

难得有一次宴会,居然是莫惊春主动发起的。

袁鹤鸣和张千钊欣然赴约。

只是袁鹤鸣可怜兮兮地发现,就算到了老地方,但是有莫惊春和张千钊在,他只能讪讪地吃花酒,其他的酒是半点都不能沾,更别说是烈酒。

张千钊笑呵呵地说道:“趁着还未入冬,还可以多走走。到时候可是出不来了。”

莫惊春斟酌着说道:“这一回除了你之外,却还有几位旁的大臣被点了,与从前倒是别有不同。”

以往点出题的考官,一般都是老翰林和大儒,顶多再有一二个朝臣。可这一回除了几位大儒老翰林外,正始帝还点了四五个朝臣,细数起来都是曾经做过京外官再转回京内的。

张千钊知道莫惊春没有子弟要下场考试,袁鹤鸣那头的已经考上,与他们而言都无切身利益,才稍稍说了一句,“虽然还不清楚是哪个方向,但是这一次陛下应当是要切实考校他们学识外的东西。”他吃了口热茶,顿了顿,又说道,“比如刚回来的薛青。”

袁鹤鸣奇特地说道:“薛青是个能干的不假,但是他去雍州才一年多吧,陛下怎么突然将他调回来了?”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薛青本来就是擅长法辩,本来就是走明法科入朝,前些时日大理寺出了些问题,陛下要将他调回来坐镇大理寺。”

薛青是个刚正不阿的脾气,更是眼底揉不得沙子,他到大理寺,其实有些人是不愿意的。

张千钊轻笑着说道:“正是如此,我看今次名单上居然还有薛青,便知道这一次陛下或许会偏重实干,而不是旁的。”

莫惊春见他还要再说,反倒是抬手拦住了他。

“虽然我们身旁确实没人要下场考试,但是你也别说那么多。尤其是鸣之这家伙,酒后就拦不住嘴巴。他与我们在一处的时候还能克制,去了别处……我可是知道他这个月又吃醉了两回。”

被友人当着面扒光了裤底,袁鹤鸣恼羞成怒,一把子抢过莫惊春手边的茶壶,“我都不会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同家里人发誓过,必定不会再醉倒那个地步!”

袁鹤鸣倒也不是吃酒就会胡咧咧,得是喝到烂醉,半点都醒不来的时候,那会才是有问必答。这还是莫惊春发现的,才让袁鹤鸣知道自己还有这个烂毛病,却也是心惊肉跳了一段时日。

毕竟袁鹤鸣再是清楚不过自己这张嘴巴。

莫惊春笑道:“你同我说却是没用,还是得看你如何做。”

就看他现在跟缺了酒虫一般的模样,可真是让人信任不起来。

不过……莫惊春蓦然想起之前正始帝对他的兴趣,依着陛下的脾气,如果真的记住了,总不会真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是陛下在最后绕过了袁鹤鸣,没将他提过去做活,还是……

罢了,这些都是自个儿的私事,莫惊春也不想进一步探寻。

毕竟他和正始帝之前的矛盾,莫惊春也从未表露过。

这次话罢,莫惊春多少猜到了陛下这一回的打算。

陛下这一回,应该是要撇去之前只看文学考卷的惯例,更要看学子对天下世事的通达看法。科举科举,毕竟是写字做文章,文笔的好坏,自然会影响考官的态度。朝中不少官员都是出身不凡,在才学文章上自有自己的看法,尤是大儒,更是偏爱才华出众的考生。只是笔杆强,却不意味着考生在面对实事时能有足够的应对。只看文章,选出来的便也只会读书写字的才子,却未必会是合适的官员。

这一回皇帝将更多的官员列入考官范畴,怕是要让他们互相针对。

至少有薛青这般人在,是绝对不会让空无一物却花团锦簇的文章列入。

想明白这点,莫惊春再看任务七,就有古怪的感觉。

正始帝既然看中这一回的恩科,必定会派人严加看守,怎可能会发生舞弊的事情?

须知道,考官在出题的时候,吃喝拉撒都会在专门的院子,直到考试结束后才能出来,从冬日开始准备,春日入院,到二月考完,这些考官却也是付出良多。如此严苛的状态下仍能舞弊的话……那或许,只能从考官下手。

里应外合。

莫惊春微蹙眉头,将之前列的考官名单数了又数,实在是清奇。

这上面可无一个贫困,至少也是略有家产。

至少钱财一事并不十分紧迫。

不过莫惊春也清楚,钱财一事上的贪欲是永无止境。

如今只是看不分明,左不过还有时间,再一一细查便是了。

在即将入冬时,平静的京城发生一件大事。

谯国桓氏的下任宗子在京郊被将要入城的老齐王嫡子纵马踩死了,这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

封王者,单字为亲王。

“齐”称更是尊贵,乃是永宁帝的大兄封号,在朝野王爷里算是最最贵不凡的那一批,而他的嫡长子公冶留铭更是娇纵跋扈,即便是久不入朝,百官也多有闻名。而谯国桓氏乃是闻名世家,其下任宗子,恒生,其才学异常出众,大儒顾柳芳曾经赞叹不已。

谯国桓氏失了下任宗子,自然震怒,更是不依不饶。

而老齐王带嫡长子入京,本就是为了给太后贺寿,即便出了这般祸事,要让他交出得宠的儿子,那是绝无可能。

谯国桓氏在朝中也有为官者,而老齐王也是能上朝的身份,两边在朝中大吵特吵,两边都决是不肯退步。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捏着朝板站在旁边,听得头昏脑胀。

要说谯国桓氏的要求也算不得离谱,毕竟家族里的宗子无辜惨死,要凶手偿命也是实在。可齐王世子却连道倒霉,说是那日骑马在外,分明走得安稳,是恒生那厮莫名滚了出来,他来不及勒住缰绳方才惹出这等事来。

齐王世子的言语间,赫然还在阴阳怪气谯国桓氏是在碰瓷讹诈。

此话一出,登时气急了谯国桓氏使者,险些在殿前上演全武行。

直到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正始帝才咳嗽了一声,淡淡阻止了他们的行动,点了薛青等几个一并来查,这才安抚下了谯国桓氏。

要说谯国桓氏也确实是惨,毕竟要培养一个合适的宗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宗子不仅要掌控家族,还要有长远的目光能够为家族谋求百年大计,恒生正是这二十年间最合适的人才,却骤出这般大祸,如何能让谯国桓氏甘心?

不过奇怪的是,齐王世子在知道会有薛青等人参查时,反而露出安心的感觉……那更像是,他也认定自己是无辜。

毕竟薛青的名头,借着与薛成的少许亲戚关系,已经朝野内外皆知,这是一个铁面无私的臭石头。

待下了朝,正始帝将礼部尚书和宗正卿等人叫入御书房,本是有事商量。等黄正合说完离开后,皇帝看向莫惊春,刚要让他将之前列出的宗室名单交上来,便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闯了进来,他一脸娇蛮之气,看到正始帝就着恼地说道:“兄长方才怎不为我说话?”

这个一脸娇蛮,长相稍显柔美的少年郎,便是齐王世子。

老齐王这一生纵情声色,或许正是报复,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他私下也问过太医,只说身体康健,却怎么都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小郡主,都险些没养住。直到五十好几,才有了公冶留铭。

老齐王就这么两个孩子,尤其公冶留铭还是嫡子,如何能舍得他给谯国桓氏偿命?

别说是偿命了,听说这几日老王爷在京城王府暴跳如雷,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怕不是得冲去谯国桓氏使者入住的地方,将这群通通杀了干净。

正始帝看到擅闯进来的齐王世子,微蹙眉说道:“你自己什么脾气,你却是不知?就算宗子恒生真的是意外被你的坐骑踩死,可你说话夹木仓带棒,谯国桓氏没能当朝斩了你,已经算是涵养不错。”

站在下首的莫惊春扬眉,陛下待这位世子倒是亲厚。

公冶留铭愤愤不平地说道:“我都说了,都是那什劳子宗子自己发昏,我骑马骑得好好的,那么大的官道,他突然从旁边滚落下来,我都没来得及刹住。我又不识得他,也没招惹我,我平白杀他作甚?”

这齐王世子虽然脾气骄纵,但是他说的话却也是没错。

虽然老齐王在朝中颇有颜面,可毕竟这里是京城,是一个匾额砸下来都有好几个官绅的地方。就算齐王世子再怎么脾气不好,也不会在京郊胡乱行事。

这故意杀人和错手,到底是不同的。

正始帝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有薛青去查,你还担心作甚?”

公冶留铭:“我听说谯国桓氏去拜访他了!”

他气得暴跳如雷,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一副现在就要跟人拼命的模样。

虽然之前莫惊春和公冶留铭没有接触过,但是从他的言行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没多少坏心眼的人。这个“没坏心眼”,指的是他在和旁人说话交流时,不会特意去掩盖自己的目的,身为齐王世子,他也从来都不需要去隐藏自己。

公冶留铭之前所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即,在他来看,谯国桓氏宗子恒生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京郊滚落下去,然后被来不及刹住坐骑的公冶留铭弄死了。

莫惊春敛眉,如果是这般,那恒生,又是怎么出现在京郊呢?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齐王世子在走了两道后,方才注意到御书房内除了他堂兄,还有一个面生的官员。他粗粗看了眼莫惊春的朝服,上面的纹路一看就是二三品官,“陛下,这位是?”他脸上的骄纵之气稍稍收敛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莫惊春。

刚才他冲进来的时候,他这位皇帝堂兄居然没让他出去,说明在他心里,这人地位不太一般啊。

正始帝淡淡说道:“宗正卿,莫惊春。”

莫惊春总算抽空得时间叉手行礼。

齐王世子脸色微变,宗正寺和宗亲的关系到底是有的,而且莫惊春这个名头,他倒还真的听说过。去岁父王曾经在府内骂过莫惊春,说是竖子忒多事,做事刻板严谨,硬是拖后了不少章程要事。

要是按着上一任宗正卿的习惯,得过且过也就是了。

可是莫惊春却是不得。

公冶留铭默默摸了摸鼻子,觉得回去后可得和父王说道说道,还是别在人家背后骂人了,毕竟陛下看起来,待这位还有点亲厚。

正始帝淡漠说道:“好了,在宫内也撒够气了,还不快去见太后?”

齐王世子看帝王严肃起来,便默默退了出去。

他敢于撒野,也是看在陛下偶尔的宽容上,倒不是他真的敢在正始帝面前胡来。等公冶留铭出去后,正始帝方才摁了摁眉心,淡淡说道:“先帝对齐王总有些愧疚在,齐王世子诞下后,曾召到宫内伴驾半年。”

有了这幼时的情谊,正始帝待齐王世子到底宽容一些。

不过莫惊春想到,这其中到底也和先帝有关。

正始帝从桌案后起身,倒是搁置了先前让莫惊春来的事情,在窗前踱步了片刻,方才慢慢说道:“夫子,谯国桓氏这事,你怎么看?”

莫惊春:“齐王世子方才的言语连贯,面上不显惧色,唯一的担忧,却不是在薛青身上,而是觉得谯国桓氏会使诡计,如此来看,世子的话,大抵是真的。”

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在公冶留铭看起来是如此。

“然如果齐王世子这边没有故意的话,那问题便在恒生身上,这位宗子那时候为何会出现在京郊,身边可还有旁人,为什么会路边滚出来……这些若是能查清楚,或许能知道这究竟是一出意外,还是有人故意。”

恒生死在齐王世子马蹄下,老齐王的人自然会去找可还有旁人,可事实便是,恒生是连个下人都没带在身边。这对他这种出身世家的宗子来说实在是奇怪。

莫惊春:“如果齐王世子是故意的,那在路上杀了恒生后,又为何还要将他的尸体带回京城?”

恒生的身份是在城门口被人认出来的。

齐王世子在误杀了人后,本意是想将人带回京城,交给官府找找他的亲人赔偿一二的。毕竟按着朝廷的规矩,有部分罪名是可以交钱免罪的,但是事后逃逸者不行。误杀正在名单上。

其实这也正是谯国桓氏要特地来施压的缘故。

如果是误杀,齐王世子就只需要付出一笔昂贵的钱财,可要是故意杀人,才有可能真的让公冶留铭偿命。

谯国桓氏自然不会认为是意外。

莫惊春并未在宫内久留,正始帝似乎是有心事,在问过几句后,就也让莫惊春出了宫。他心下松了口气,直到回到宗正寺的时候,方才发现左右少卿愁眉苦脸地守在他屋外。

莫惊春:“???”

“发生何事了?”

左右少卿虽然曾经嫉妒惦记过莫惊春的位置,但是在相处久了后,两人也是脾气不错的人,又是年轻有为,再熬两年说不定还能继续往上走。莫惊春见惯了他们两人干练的模样,还是甚少看到他们这般。

左少卿苦笑着说道:“就在您回来前的一刻钟,齐王世子派人送礼。”

莫惊春挑眉:“送到宗正寺来了?”

右少卿颔首:“可不是嘛,这也就算了,您且看看……”

他指了指门内,莫惊春探头一看,哭笑不得,箱笼都几乎塞满了屋内,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右少卿说,齐王世子的来人异常霸道,问清楚莫惊春办事的地方后便一箱箱往屋里抬,就算是小吏去拦也不理会,就说是世子的命令。

他们倒是好,东西放完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徒留下宗正寺内一干人等望着屋内一片混乱发呆。这也就算了,宗正寺可不是自己一处的府门,旁头可还有其他几处都并在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大理寺那头也似乎有所耳闻。

莫惊春扶额,惯来送礼,有直接往家里塞的,却是从没见过直接塞到官家前的。

这些东西当然不能留下来,但是要怎么送回去也是个麻烦事。

这么多箱笼,怕是一车两车装不下。

左少卿偷偷说,“来时送了五六车。”

莫惊春叹了口气,今日处理事宜的时候,先去与两位少卿挤一挤。至于这些东西,索性将门给锁上了,待莫惊春退回去再说。

不过还没等到莫惊春登门拜访,翌日,小朝会上,齐王就提起此事,薅着齐王世子一同训斥,再言辞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说是回头会帮宗正卿好生解决。

莫惊春挑眉,看着被老王爷训到满脸不服的齐王世子,看来昨日的事情,是世子一人独断。

此事便成了一件趣事。

午后,老齐王真的派人来取走那些东西,总算还了莫惊春一个安静。

偶尔遇到同僚时,还被他们笑,说是头一回看到送礼大张旗鼓送到府门上去的,还问他感觉如何。

莫惊春能有什么感觉?

他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公冶留铭,蓦然有种阴魂不散的错觉。

今日是莫惊春难得的休沐,他看着一直困在家中的桃娘,便打算带她出来逛逛。给小小女郎蒙上面纱,莫惊春就带着桃娘出门了。

原本卫壹跟着他们一起外出,但刚好遇到马车坏了,他和车夫正在街头处理。只是没想到就在这当口,莫惊春他们会遇到公冶留铭。

莫惊春叉手行礼,却是没称呼。

眼下正在外头,莫惊春怕叫破了他身份,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套麻袋。

齐王世子倒是不在乎这个,他摸着下巴绕着莫惊春走了几圈,奇怪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装扮?带着你女儿出来顽?”莫惊春身后的小桃娘刚刚起身,正是抱着软软的小拳头行了个礼。

虽然有点软绵绵,但是公冶留铭看着她的年岁,砸吧了一下,没说什么。

莫惊春:“今日是臣休沐,带着孩子出来顽。”

公冶留铭仿佛才想起来,朝野百官还要休沐这个东西,看着大冬天里莫惊春穿得厚实,手里再牵着一个包成小汤圆的小姑娘,实在看不出来皇帝堂兄究竟看中了这位官员哪里?

他见莫惊春有辞意,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说是要跟他们一起游览京城。

这道也不是莫惊春一人的,公冶留铭要跟,莫惊春也是无法。他抱着桃娘走在前头,公冶留铭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莫惊春去的是西街。

经过了几次动荡,西街的那间糕点铺子到底还在,店内的伙计还记得莫惊春,忙照着他的习惯给他准备了糕点。那奶香糕仍旧是他们家的招牌,桃娘吃到的时候,也很是喜欢。小手捧着手帕,小口小口地吃着。

公冶留铭也蹭了几口吃的,突然面露尴尬。

他这次出来,其实是偷溜出来的。

毕竟闹出来这样的事情,就算他自认心中无愧,可到底是闹出了事情。

再加上前几日他犯浑,老齐王勒令他不能出府,只能在家里呆着。但是公冶留铭要是那么乖巧的脾气,那就不会在齐王封地闹得人仰马翻了,他使出一招声东击西,翻墙跑了。

因为出来得急,他身上其实没带钱。

莫惊春看出他的窘迫,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后再走,看到些别的东西,给桃娘买上一份,倒是也给公冶留铭买上一份。

公冶留铭:“……”

这是把他当成孩子在哄了?

他想发火,但莫名又没发出来。

就一直闷闷地跟在莫惊春的后面,时不时在莫惊春和桃娘说话的时候插嘴说上几句,扯掰些胡乱的事情。莫惊春的耐心很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出来公冶留铭的试探,一直四两拨千斤地将公冶留铭的试探打回去。

莫惊春在拐角买书的时候,公冶留铭的身影总算不在。

他心下松了口气,摸了摸桃娘的额头。

一直抱着莫惊春胳膊的桃娘说道:“阿耶,他好像被人拖走了。”她的声音说得小小的,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般。

莫惊春微顿,将荷包捉住,“桃娘,你看到了?”

桃娘笃定地点着小脑袋,“拐过去的时候,有几只手从巷子里伸出来,将他拖走了。”就在阿耶交钱的时候。

莫惊春紧蹙眉头,想了又想,抱着桃娘走进一家铺子。

那正是徐家名下的商铺,见到是莫惊春进来,立刻迎了上来。两家是姻亲,莫惊春将桃娘暂时安置在铺子后院,又请他们派人回去府上通知一声,这才孤身追了出去。

如果是公冶留铭是被齐王的人带回去,压根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大街上就能直接将人带走。这等偷偷的行为,更像是……打击报复。

莫惊春沿着桃娘说的方向追了进去,只是绕过几处拐角,就听到里面激烈的冲突声。

里面听起来声音杂乱,人数还不少。如果莫惊春贸贸然冲进去,怕是救不了人,自己也要出事。

莫惊春微蹙眉头,没有立刻出现,而是捏着嗓子说道:“对,官人,就是里面,我听到这里面有动静,所以才去找的你们几位。”然后又做出剧烈跑动的声音,甚至能以假乱真,听不出究竟是几个人的脚步。

里面的人听到这话,再有威严的回答,“我等这就进去看看。”

并着急切的脚步声。

一时间慌乱,便急忙翻墙跑了。

莫惊春也不去追他们,而是绕着坊墙过了巷口,将仰倒在地上的公冶留铭带走。

公冶留铭身上大伤小伤不少,莫惊春甚至都摸到了他身上正在出血的伤口,不然也不至于半点声音都没有。他将公冶留铭扶了起来,又背在身上,急匆匆地赶往留春堂。

路上遇到徐家人来报,说是莫府墨痕已经将桃娘送回去了。

莫惊春心下稍安,卫壹在后半段急匆匆赶来,又被莫惊春叫去通知齐王府,等到莫惊春赶到留春堂时,公冶留铭已经晕了过去。

秦大夫就看好大一个血人被送了进来,吓得胡子都飞起,忙将人给送进来。

公冶留铭身上有几处伤势,都是利器捅出来的,脸上和身上的淤青倒是不重要,唯独腰腹的伤口最是严重。

秦大夫和药童在里面忙活,莫惊春却是站在外面蹙眉。公冶留铭身上的伤势,如果除开泄愤的伤痕外,唯独两处是冲着毙命去的,就是在腰间那两刀。

该是匕首狠插进去,生要人命的那种。

是恒氏吗?

恒生,公冶留铭……

这两人接连出事,一下子让人将视线留在世家和宗亲身上。

方才是莫惊春将公冶留铭背过来的,也清楚公冶留铭的伤势多么严重,即便他稍稍处理过,但是大片大片的血渍染红了莫惊春的衣襟,丝毫堵不住。

要是公冶留铭有个万一……

此时此刻,莫惊春倒是有点后悔。

秦大夫虽然离得最近,医术也最好,可毕竟医者无法救回阎王要的人,要是齐王世子有个三长两短,震怒之下怕是要祸及留春堂。

莫惊春心下记着这事,便听到外面哗啦啦的步伐。

半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大步走了进来,一身华服倒是让整个留春堂显得异常拥挤。莫惊春一眼认出来这位是齐王,便叉手行礼,同时急促说道:“王爷,世子伤势严重,此处不过是普通大夫,上不得台面,不知王爷可有带来太医?”

里头正在一同忙活的药童听得着急,正要张口阻止莫惊春污人清白的时候,却被一脸严肃的秦大夫止住。

这留春堂内外隔开,面积也不大。

外面的动静,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秦大夫知道手里这个危在旦夕的年轻郎君身份不同后,便有担心。莫惊春的话,正是为了将留春堂从这里面摘出来。

老齐王深深看了一眼浑身染血的莫惊春,“自然是有。”

他一连带来两位太医,都是之前就随侍在王府的,如今已经提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进去,将留春堂原本的主人秦大夫等落在一边。

秦大夫松了口气。

齐王世子在京城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在这个微妙的当口,无疑让人将目光落在与他有生死大仇的谯国桓氏身上。

谯国桓氏的使者听闻,实在是暴跳如雷。

他们可是钟鸣鼎食之家,怎么会做出这等私刑的事情?!

老齐王爱子危在旦夕,一日不醒,便有危险在身,已然如同激怒的恶虎,巴不得要在谯国桓氏身上啃下肉来,一时间,朝上纷争远比往日更甚。

正值寒冬,太后寿诞将至,各地王爷亲至,亦或是使者到达,将这一池浑搅和得更加混乱。

莫惊春在觉察出朝野风向不对后,便已经回家告知徐素梅,同时让府内的人谨言慎行,这段时日切莫惹事。

如今这水,实在是太乱。

柳存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急匆匆赶回京城。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

他站在正始帝身前,语气急促地将收到的消息告知陛下。

正始帝听完后神色不变,平静地说道:“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吗?”

柳存剑低声说道:“可是陛下,这些……”

正始帝抬手止住了柳存剑的话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一代焦氏的宗子虽然是个蠢物,但是他的长子却是不错。而谯国桓氏,颍川林氏这些望族,一直不过是在期待一个机会。”

只是朝廷一直安稳,让他们望眼欲穿,却也找寻不到罢了。

但见正始帝将一份奏折丢到柳存剑怀里,淡淡说道:“自行看去,其他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待柳存剑退下后,又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悄然出现,沙哑着说话。

“齐王世子刚醒,太医诊断,底子受损,许会常年抱病。”

正始帝把玩着手里的虎符,沉默了半晌。

“既是夫子救他,便饶他一命罢。

“如此一来老齐王……也该能安分些。”

他的语气阴森至极,透着莫名的恐怖。

永宁二十七年,齐王闵妄动。永宁二十九年,齐王闵与康王联系过密。正始元年,齐王闵与二皇子私联,通财百万。

这位老齐王,一直雄心不死。

过了半晌,正始帝的声音又变得温和平常,“夫子的情况如何?”

“莫家上下很是安分,徐氏闭门不出。”

帝王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迎着冰凉的月色,正始帝看向窗外寒冷的雪色,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快要开春了。”

刘昊默然守着,没有说话。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要说开春,却还是有些时候呢。

在这种异常诡异的气氛里,到底快迎来除夕。太后的寿辰就在除夕前几日,因着是整寿,办得很是盛大,三品官以上也都列席入座。

莫惊春在席上看到了公冶留铭。

他的脸色苍白,已是养了半月,人将将能起身,听说是他坚持要来宫中,老齐王熬不过他,还是应了。

莫惊春看了半晌,默默低头吃菜。

只是他不去理旁人,却有人主动上门来。

公冶留铭被侍从搀扶着走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给莫惊春行了个礼。莫惊春看着他颤巍巍的动作忙上前将人扶住,“世子!”

公冶留铭苦笑着说道:“若不是宗正卿出手,我怕是当天就去了。”或许是因为他经此一事,公冶留铭之前脸上的浮躁去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很是安静内敛。

莫惊春:“臣只是竭力而为。”

他不敢自认有恩。

如果他早些过去,或许能更快一步救下公冶留铭,可是莫惊春带着桃娘,就肯定不能带着孩子去冒险。

公冶留铭淡笑着说道:“宗正卿这话却是过于刻薄自身,你本也可以不出手。”他这话,却是诚心实意。

莫惊春敛眉,眼下齐王世子给他的感觉,却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等齐王世子被人搀了回去,莫惊春才觉得周身的目光少了一些。他跪坐在席面上不说话,却有另一位走了过来。

莫惊春霍然起身,欠身说道:“许阁老。”

许伯衡笑着说道:“子卿,你这反应可是不慢。”这突然起身,倒是把主动走过来的他惊了一惊。

莫惊春抿唇轻笑,陪着许伯衡吃了几杯。

许伯衡倒是真的无事,只是看到还有旁的蠢蠢欲动,过来给莫惊春解围罢了。这席面本来各自安坐,但有几位王爷起身去敬酒,一来二去,上头正始帝也没有说什么,底下诸位便也肆意了些。

莫惊春:“多谢许阁老。”

许伯衡摇头笑道:“齐王的事情,子卿如是无意,可莫要牵扯太深。”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此事只是赶巧。”

最近世家和宗室的摩擦甚多,只是因着皇帝和寿宴的事情才强行压着,殊不知翻过了年,不知又是什么景象。

莫惊春是半点都不愿意掺和进去这些事情。

许伯衡抿了一口清酒,淡淡说道:“人心浮动,还有得闹。”

莫惊春听着许伯衡的话,一瞬间想起任务七。

任务七提及的舞弊,就在来年二月。

而莫惊春已经在最近一月,将所有的考官都摸查了一遍,最终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这考官,有几个是世家出身,但也有几个是从科举一步步爬起来的老臣。正始帝想得非常周到,并未留下隐患。

最近这些时日,也没听说过学子和考官接触的消息。

莫惊春若有所思,他已经被任务坑过几次,有时候不是任务完成不了,而是正始帝想要借力打力,反倒是放任自流。

这一回……难不成也是如此?

陛下已经知道他身上有这桩事情,若是将任务告知帝王,或许……

莫惊春捉着酒杯出神。

他已经吃了好几杯,虽然只是普通清酒,但碍于甚少吃酒,眉角淡淡飞着红色。灯火通明的殿内,隐隐约约有着乐章奏响,摇曳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出了几分柔色。莫惊春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指甲尖透着少许粉。

正如他现在嫣红的脖颈。

酒水吃下,就容易发热,酒气往外冒,蒸得面色发红。

许伯衡正和莫惊春说着话,突然见他脸色微变,捂着小腹怔怔站在原地,耳根烧红得很。

“身体不适?”许伯衡轻声问道。

莫惊春忍下一声呜咽,勉力说道:“可能是,阁老容我暂退。”

他将酒杯放到一旁,急匆匆地出了出门。

许伯衡只以为他要去恭房,略有担忧地看了几眼,然后为莫惊春遮掩一二。

那头,莫惊春急忙出了温暖殿内,外面的冰凉总算盖住莫惊春这一身燥热。他方才在殿内莫名其妙地掀起浑身的躁意,就像是突然有把火从小腹烧了起来,整个人坐立难安。如果只是这样便罢了,他还徒然升起了饥饿难耐的感觉。

莫惊春的嘴巴不断分泌着唾液,就像是渴求着什么,但是放眼望去,整个殿内的食物都引不起莫惊春的兴趣,就连刚才还觉得醇香的酒水眼下都显得干巴巴。

为了不在殿内出丑,莫惊春才连忙出来。

只是殿外的寒冷也只是暂时将莫惊春身上的热意盖下,却仍旧有烦躁的怪异感。他跌跌撞撞地沿着宫道走,却又不敢走得太过深入,毕竟这还是在皇宫内,要是一个不慎撞见了什么人,那便实在难堪。

莫惊春闯入一处寂静的偏殿,蜷缩在窗下窝成一团。

他的呼吸都异常炽热,牙齿满是忍耐的颤抖。

莫惊春拼命咽下呜咽,抓着饥饿的腹部闭了闭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yin纹认了主后,每隔三月,都要饱腹一次】

莫惊春:“……”

他的耳边回响着“饱腹”这个词,不由得更显痛苦。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是正常的东西。

莫惊春颤抖着咬住指骨,生生忍下又一次饥渴的冲击。

本该寂静的宫殿,不知为何蓦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女子的媚笑,男子的轻语,纠缠的两人滚进了同一处偏殿。

莫惊春听着外面的骚动,挣扎着捂住嘴。

有些浑噩的脑子在舌尖剧痛后,勉强找回神智,听出外面那两人,一个许是宫里的宫人,另一个……合该是某个入宫的王爷。

这宫内的宫人不算多,毕竟宫内拢共也没几个主子。

正始帝身边伺候的宫人除了內侍外,就只有库房还有膳食两处有宫女。太后那处倒是多是女官,但是主子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身边早就跟了宫人的。除了每殿配给的宫人外,整个宫内的宫人数量比前朝要少了不少。

內侍已经是没了盼头,只能在皇宫内生活,而宫女却是在年满二十五后可以出宫。

正始帝不好美色,宫女压根没有留下来的可能,有些心思灵活的另寻他法,也是正常。只是附近无人的宫殿这么多,怎么偏偏就选了这里?

莫惊春抿紧了唇,嘴角有着点点红丝。

外面各种声响,他都生生将手掌掐出了红。

精怪似乎在耳边说了什么,但是莫惊春听不太清,他现在全部的理智一直都用于压制自己,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冲出去做些什么。他有种感觉,如果他彻底失控,怕是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公冶启。

既然这yin纹可以认主,那唯一能让他满足饱腹的人,也只有陛下。

莫惊春的眼角红得发痛,感觉到难以忍受的折磨。他的身体难受得要命,却无法纾解。

在间或的调笑声里,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像是巡逻,又像是在搜查着什么。外面的男女吓得立刻爬了起来,抱着零散的衣服就要往里面躲。

莫惊春悄然一滚,将自己藏在更深处。

那两人的脚步过于杂乱,一下子引起了外面侍卫的注意。

“谁?!”

莫惊春听着那喊声勉力睁开了眼,真是要命,这两人被发现也就算了,那些侍卫怕是会发觉他现在这般荒唐的模样。

他慢慢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就着外面昏暗的月光看清屋内的动静,指尖微弹,一下子将碎银砸在男人的膝盖上,让他猛地摔下去。他的手里本来还抓着女人的胳膊,也连带着将她拽了下去。

这乒乓乱响起的动静,饶是让外面的侍卫确定了方向,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

莫惊春就趁着他们进来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扑出窗外,连滚到墙角,再悄然跃了起来,沿着昏暗的宫墙往外走。

他的体力在无尽的饥渴里逐渐消耗,勉强提起一口气离开混乱之地,却已经不知道自己闯进哪里。

毕竟莫惊春最是熟悉的地方只有东宫,长乐宫,还有御书房。

今日设宴的正殿却也是不太熟稔。

莫惊春的脸色越来越潮红,不知走到了何处,恍惚间看着地上落满白雪的地上,一个没忍住便扑了进去,将如同火炉的身体埋进雪地,像是要用这无尽寒意来熄灭火种。

莫惊春猛地弓起身,另一种古怪的感觉窜了起来。

他的鼻子,他的身体,他的舌头都变得异常敏感,像是闻到了某种熟悉莫名,让人垂涎三尺的香甜味道。

好饿呀!

莫惊春从雪地里起身,蓦然看向正在园口的一行人。

正始帝就站在那。

公冶启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雪地里打滚的莫惊春。

如此古怪神情出现在他身上,实在意外,可是帝王确实想不到,他会在这寂静的宫内,蓦然看到如此鲜活的一幕。

他从未看过如此恣意自由的夫子,像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某种安抚。

仿佛连一分一寸都透着无比肆意。

倏地,莫惊春从雪中抬头,吸吸鼻子的模样像是小狗在拱来拱去,而后鲜活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公冶启。

他在那一瞬间觉察到了极其难得的,被人捕食的错觉。

莫惊春在狩猎他。

夫子灵巧地从雪地里站起身来,两只手古怪地纠缠在身后,像是克制,又像是暴躁的饥渴,黑亮的眼里时不时闪过欲求。

“陛下……”

莫惊春极其艰难地说话,感觉到了无比疯狂的饿意。

他没有发觉,他看着公冶启的眼睛充满着极度的渴望。

异常直白的情感从莫惊春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就像是要撕开公冶启的衣裳,活将他吞下一般。

公冶启本该感到暴怒,那是另一种被侵扰的恶意,可是他非但不生气,更是一甩袖将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一人踏进了园中。

公冶启:“夫子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莫惊春挣扎在热火间,能跌跌撞撞避开侍卫的巡逻已经是勉强,哪里还会去关注自己究竟跑到哪里?

公冶启踏入其中,踩着皑皑白雪朝着莫惊春走去。

“这里是东宫。”

而莫惊春所站的地方,正是劝学殿后殿的园子。

莫惊春喉咙低低嘶吼了一声,猛地往后倒退,含含糊糊地说道:“不,陛下,别过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挣扎里挤出来的字句,就连他自己也舍不得这番话,乃是用着极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说了出来。

公冶启淡笑道:“夫子真的想要寡人离开吗?”

他站在原处,迎着对面贪婪的眼神。

莫惊春盯着公冶启的视线是前所未有的直白通透,像是一腔心火都被挖了出来,光明磊落到帝王的心都在发烫。

帝王当然看得出来莫惊春的状况不对,这让他想起那张扬鲜活的纹路,或许与那有关。他既担忧夫子的情况,却又不舍这一刻夫子的变化。

可……

公冶启迈步,一步步靠近莫惊春,在还未碰到他的时候,莫惊春像是再也忍受不住,轻巧地跃了过来,一下子扑在公冶启的身上。

他双手抱住公冶启的肩膀,一低头,就咬住帝王的唇。

像是贪恋水源一般吮吸着里面的津液。

交换的津液总算在一瞬间唤起莫惊春的意识,只是在下一瞬公冶启拂过背脊的大手安抚下,那意识又懒洋洋地蜷缩了回去。

正如同他下月复的位置,那正在恣意舒展的娇嫩纹路,像是一片片即将绽放的花瓣。

公冶启钳着莫惊春的下颚,反客为主,狠狠地咬了下去。

莫惊春也一口咬破公冶启的舌尖,热血涌出,血水融在津液里,被彼此吞下腹中,连舔舐都带着血腥之气。

活像是要吃了他。

公冶启睁着一双黑眸,眼底暗流涌动,越是疯狂。

若是夫子真能吃了他,倒也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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