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怜清一觉醒来已是天亮,窗外楼下大街繁华如昨,嘈杂人声入耳,他在尚未完全消散的迷蒙中睁眼。

床边没人,他被安置在里侧,身上盖了条薄被。昨夜一场云雨在他身上留下的只剩暂时无法消弭的红痕,怜清掀开被子看了看,玄眧不知何时给他换上了干净整洁的里衣,大概还替他擦身清洗过,里里外外一片舒爽。

他慢慢坐起来,脑袋还有些发懵。

自己昨夜没忍住的那些叫声犹在耳畔,有些似曾相识。原来二师兄和十六哥在房中行的是这事,垣帝和那妃子行的也是这事。

可二师兄早说过要与十六哥结成道侣,垣帝与那妃子也是夫妻,他与玄眧呢?玄眧不修道,他们结不成道侣,也成不了夫妻,所以玄眧才同他说“试试”。只是试试,点到为止,并不继续下去,日后断也能断得干净利落,各奔东西也没有什么牵绊。

正想着,门外传来越发靠近的脚步声。

怜清忙望过去,玄眧端着食盘踢开了门。盘子里放着个白瓷小碟,碟上是摆成花样的糕点,还冒着热气。

他刚一进门便注意到坐在床上的怜清,盘子一放就走过来坐在床边,瞟到床上之人被睡得有些松垮的领口,细密的吻痕在领口下若隐若现。玄眧眸色暗了暗,问道:“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怜清半回过神,迟缓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睫,视线里小半截细瘦苍白的脚腕上也覆着点点红痕,那是昨夜玄眧做到情动之时吻上去的。

他动了动腿,把脚藏进被子里,望着桌上那碟糕点问道:“那是什么?”

“糯米糕。”玄眧拿了过来,拈起一块递到怜清嘴边,“尝尝。”

“我不吃——”他十四岁修了辟谷之术,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先尝尝。”玄眧拿着糕晃了晃,像是早料到怜清会这么说,打断道,“不喜欢再拒绝。”

怜清没尝,盯着唇边那块白糕半晌,忽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拿着白糕的身影骤然一僵,玄眧干咳了一声,道:“哥哥从未下过山,我也是第一次从家乡逃出来,怎会见过?”

“当真没有见过么?”

玄眧便不正经地笑:“不知道,或许前世见过,这样你信么?”

“前世么?”怜清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你说我就信。”

“当真?”

“当真。”

“我与哥哥前世见过的。”玄眧道,“若我这样说了,你可愿意同我修好?”

怜清低头沉思片刻,忽而抬眸看着玄眧:“那便同你修好。”

“这话轻易说不得。”玄眧渐渐敛了笑意,郑重道,“哥哥同我修好,须得凭自己本心,若只因为我说了一句前世有缘,算不得真心喜欢。”

“那你觉得什么才算真心喜欢?”

“哥哥见到我时心里可欢喜?”

怜清点头。

“见到师尊时心里可欢喜?”

怜清点头。

“见到师兄弟们心里可也是欢喜?”

怜清还是点头。

“你见我时,和见旁人相比,心中的欢喜可有些不一样?”

怜清想了想,认真答道:“昨夜你从夜市朝我走来时,我心里很高兴。后来我问自己,为何那时会莫明地高兴,我想不出理由。现下你问我,见你和见旁人,心中欢喜有没有不同,我想是有的。”

“怎么不同?”

“若那时朝我走来的是师兄或是师尊,我会朝他们走过去,因我本该如此。”怜清道,“昨夜看到你时,我也想走过去。”

玄眧等着下文。

“却不敢。”怜清说,“我不知为何。”

听他说话的人呼吸一滞,轻声道:“如今可知晓了?”

“知晓了。”怜清点头,“因为我怕,我朝你走去,是因为欢喜,你朝我走来,却只为‘应该’。”

“昨夜你要我同你试试,我虽惶惑,却并无抗拒,因我愿将自己全身全心放手交与你,并不对你防备。我对师尊亦如此信任,但这信任也不一样。昨夜你同我做的事,若要换作旁人,哪怕是师尊,我也是不愿意的。自此我便知晓,你与旁人不同。”

怜清接过有些半凉的糯米糕,徐徐说道:“你说得对,我愿同你修好,须得要我真心,并非由于什么旁的理由。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可你说你同我前世有缘,我便信了,答应同你修好。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我是懒得理会的。只因它是你说的,我便乐得自愚。同样,我与你修好,不为别的,是我真心愿意。”

“你呢?玄眧。”怜清看着他,“你对我可有些许真心?还是只想试试?”

玄眧没说话,扑过去把怜清按在床上真心了一顿。

再起来时日上三竿,二人俱是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怜清唇角有些红肿,见玄眧不过理了理本就没怎么弄乱的下衣,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哑着嗓子道:“我要沐浴。”

玄眧噔噔噔跑下楼准备热水。

等一切收拾完下楼已过午时,晨间便沸腾起来的喧嚣未散,他们便找到小二问又发生了何事。

问了才知,这城里如此热闹,正是因为昨夜何事都没发生。突如其来的安宁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桑胥走了。”怜清道,“她果然说话算话。”

玄眧看了看怜清拿在手里那副人像,问道:“哥哥此次进宫,真要把这画给垣帝看?”

“嗯。”

“他不认怎么办?”

“他心里有鬼。”怜清道,“我这些年断断续续查过垣军在霜天漠那一战的史料,耗时三年,损失二十万大军,如此战况,史书不过一笔带过,着墨极少。而且你知道那二十万大军是如何牺牲的么?他们与桑胥军厮杀三年有余,兵力损耗不过一半。剩下的十万垣军并非战死,而是在桑胥国投降之后,三十万桑胥子民迁至霜天漠驻扎却卷进流沙失踪那夜的第二天,回程路上被剿杀的。”怜清顿了一下,眉宇间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剿杀的名目,竟是他们投靠敌军。”

玄眧哂道:“敌军都没了,他们如何投靠?”

“正是如此。”

怜清面沉似水,这名头一看便是胡乱扣上的,只怕不管桑胥国的覆灭还是那十万垣军的死去,背后都另有隐情。也难怪那鬼将对垣帝怨恨至此,刀剑舔血保家卫国,没有战死沙场,凯旋时却丧命于自家君主的屠刀之下。

“若他不认,哥哥便去东海?”

“认与不认,我都要去。”怜清神色坚定,“既答应了桑胥,我理当赴约。”

“东海之大,便是蓬莱,也不止万顷。哥哥如何找到那往生镜?”

“师尊说,让我去寻童天道长。”

“童天?”

“怎么?你知道?”

“有所耳闻。”玄眧组织着腹稿,“以前在话本子上看到过,说是个不知年岁,法力深厚的得道仙人,有不死之身。佛陀也曾是他座下弟子,还替他……收服过远古魔兽骊龙一族。”

见长舒听得来趣,他便一扫脸上的不自然,继续道:“后来童天与九重天天尊斗法,佛陀背叛童天,与天尊里应外合,天尊得以靠偷袭取胜,童天不服,欲杀之而后快,被祖神软禁于东海,蓬莱也就此没落。”

他所知晓的这些,并非是从话本上看到,而是玄凌告诉他的。童天当年恨透佛陀,一念之差,从蓬莱之底,东海镇压骊龙的篱幽天内放出了玄凌这支骊龙族中最为凶恶的血脉。至于他,是数万年之后才出生的,玄眧也曾问过大哥,为何骊龙族最终也走到了归顺天族,背叛童天这一步,玄凌从来都是只笑不答,不曾回应过他。

话尽如此,蓬莱他定然是去不得的。且不说童天认出他是玄凌亲族会不会将他碎尸万段,蓬莱之所以能镇压骊龙一族数十万年之久,是因为其境内蒸腾的真气,足以炼化他们中任何一个同类的本元。本元一散,若无神器护体,龙魂朝夕难保。所以篱幽天那一道道套着他们同族手足的神锁,既是保护,也是禁锢。

玄眧将怜清送到皇宫脚下便止步:“那皇帝怕是不想见我。我送哥哥到此,等你出来。”

同怜清告了别,玄眧负手立在宫门旁边,眼下日头正盛,刺目的阳光洒在皇城大街,将他沉黑的一身镀了层模糊的金光。

玄眧朝身后略略侧过头,先前和怜清在一起时的温和脸色顿散,眼尾冷芒扫过身后跟随他们已久的鲛人,语调威然:“何事?”

“启禀二殿下,”那鲛人语气慌张,躬身行礼之时却丝毫没有怠慢,“帝君同瑶灵上仙的婚期已迫在眉睫。”

“大哥呢?”

“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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