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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找到家有点开门声响的医馆,伙计一大清早刚把门板搬开,就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公子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黑的神志不清,全靠身旁人扶持才能堪堪站稳,白的浑身是血,只有一张脸稍微干净些,此刻也略显苍白和疲惫。

那伙计还算有点自持力,直起眼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稳了稳心跳,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咕噜一声过后,原想拔腿跑回后院叫人,发现自己已经吓得迈不动步,当即头一转,扯着嗓子吼道:“掌柜的!”

闻声赶来的大夫也是被这一幕吓得醒了瞌睡,疾步过去和伙计一起将两人扶进内院,在怜清说了数次自己没事之后才专心致志替那黑衣公子诊断起来。

“身体别的地方都没有大碍,受的都是些皮肉之苦,只是左胸肋下这处伤得不轻,不过也没波及体内要害。待我开些外敷内服的药,再静养几日就能慢慢恢复。只是期间注意饮食,不要随意下床走动。此外,我看这公子精气并于肺腑,呼吸失畅,内里虚损,像是郁症,所以更别有太大的心绪起伏,免得积怨成疾,平生波折。”

怜清谢过大夫,又付了诊费,没多久伙计便端来一碗安神舒体的汤药。他不好推脱,当即服下,又除去沾血的外袍,拜托伙计去替那黑衣公子买身干净衣裳,林林总总处理完一切后,才疲倦地坐在床边,木木望着床上的人回神。

大夫早前给他们二人擦干净了脸和手,此时怜清才注意到卧榻之人的面容。

这是个极白净的少年,长眉高鼻,眉宇之间还带着些尚未长开的稚气,约摸不过十五六岁。睡梦中还紧蹙眉头喃喃自语,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开解的心结。

怜清怔怔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有些像谁,但又说不出来。恍然间又想起怀沙自他进房后便被抛在桌上,便转过眼盯着不盈一丈处的那把神器陷入了沉思。

说是神器,其实怀沙与其他兵器相比,到现在也没表现出过什么更出类拔萃的地方。十四岁那年师尊带他去荟英堂挑选神器,又或者说,是让神器挑选他。那时大师兄伴他身侧,怜清一眼便看见了高居阁顶的怀沙。

薄而细长的一把剑,乌兹矿作里,白蟒皮为衣制成的剑鞘,未入鞘的剑柄不知由什么玉石而铸,与鞘身浑似一体,柄身依旧附以蟒皮护手,头尾两端的挖云白玉隐隐泛着青光。

大师兄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望过去也看到了怀沙,眼中划过一抹赞许之色,嘴上却叹道:“剑是好剑,模样也配你,就是难测福祸。多年以来秉性未定,也没人能将它唤醒,只能束之高阁。”

话未说完,却听得铮然一声气鸣,阁顶的那把长剑已脱鞘而出,剑气破空,直指着怜清刺去。

“小心!”

怜城高呼声毕,身旁的小师弟已纵身翻至剑轨一侧,只见扑空的神器前招未落又起后招,凭空倒了个向,急急旋转间如破竹般朝怜清所站之处攻去。

怜城惊魂未定,正欲出手相助时,怜清已闪身避开了攻势,负手弯腰与膝齐平,脚尖转向再霍然起身一把握住了剑柄。剑身难驯,自内向外赫然一震,逼得怜清手腕一抖,整个手背都有些发麻。若要让他放弃,自是不依的,就着这个姿势以剑柄为支点发力一跃,侧翻之时将周身力气朝剑压去。再落地,剑依旧没有脱手,却已调了个头。

眼看手中的宝贝又要发难,怜清骤然放手,比二指为剑同那无主之器来来回回过了数十招。一人一物的博弈,只听得见风声急啸,看得见刀光剑影衣袂翩飞,直教人眼花缭乱,局势难以立判。待杀势渐收,怜清已擒着那柄长剑凛凛而立,剑脊指天,清冷寒芒直透眼睫,薄而坚韧的剑身竖在怜清眼前,剑上映出的是那小半张清秀而淡漠的脸。

怜城见尘埃落定,缓缓走了过去,面上愁云方散,看不出喜忧,只道:“神器择主了。”

又抬眼看着怜清:“起个名字吧。”

怜清垂眸片刻,沉吟道:“便叫怀沙。”

怀沙认主至今,除了它与怜清初见之时,从没爆发过什么异常。它秉性未定,从认主那日的行径来看,倒更像一把凶剑。为此怜清下山之前师兄们常常替他担忧,甚至说过不少次诸如“请求掌门给怜清换一把神器”之类的提议,都被掌门冷冷打了回去。

剑主倒不甚在意,日子越久越觉得自己手中这把剑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稀松平常甚至有些平庸,有时还没十岁那年二师兄给他削的桃木剑顺手。

直至今日,床榻上来路不明的凡人口口声声说被怀沙的剑气所伤,眼看无辜之人为之重伤卧床到如此地步,他才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掌控这把不知福祸的神器。

怜清想得累了,脑子也慢慢混沌起来,不知不觉便趴在床边睡了一觉。

玄眧感受到伏在手边的身影呼吸渐渐匀长,便停止了无休止的呓语,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确认怜清睡着再慢慢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人身后,两手穿过怜清腋下把人抱起来安安稳稳放到床上,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睡到了内侧。

怜清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天色已晚,窗外的光线透到房内,身后一片昏黄。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不远处门外的敲门声有规律地响着,怜清维持着闭眼的状态缓了一会儿,刚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被什么禁锢住了。

他猛地睁眼,还剩三分的困意霎时烟消云散,眼前不是睡去时的床沿,而是漆黑的领口,衣领交叠处露出一点洁白的胸膛,此时正缓慢地起伏。而自己的双手,正环抱着面前这副身躯的腰部。

怜清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等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的时候,和他紧紧相拥而眠的人已经醒了。

搂着他后背的手怕他逃走似的把他圈得更紧了些,怜清枕着那人的手臂被迫离眼前的胸膛又近了几寸,他仰头去看,对上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四目相视,两人不约而同眨了眨眼,而后怜清一把将人推开,噌地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整理着衣襟。

“呃——”

枕边传来一声闷哼,怜清低头去看,刚刚转醒的黑衣少年痛苦地皱起了眉,紧闭双眼,大概是伤口被刚才那一推弄得有些撕裂,他整张脸疼得拧作一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遇见这黑衣少年开始,怜清似乎就总在失手闯祸。自小便举止得体人人称赞的他哪里见过这些场面,更别提和人交颈而眠这种事,哪怕是最疼爱他的十六哥,也从未和他这么亲密过。

怜清乱了手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舌头都有些打结地慌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嘴上说着没事,额头上已经痛得滴下了涔涔汗珠。

怜清翻身就要下床去找大夫,岂料一掀开被角,就被少年抓住了手腕:“别走……你别走……痛……”

“我去找大夫……”

“别走……我害怕……”

“我……”

“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少年说完,兀自大口喘着气,喘了几口,好像就真的舒缓了些。

怜清动也不敢动,待少年看起来不那么难受,他才有些无措又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在床上……”

“我也不知道。”少年费力地撑着起来,怜清见状赶忙扶着人靠在靠枕上,见对方垂下眼睫,眸中神色不明,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正睡着,你不知怎么就上了床,嘴里喊冷,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往我被窝里钻,还要我抱……我被逼得都贴着墙了,你还往我怀里挤,没办法,我只好抱着你了……”

怜清听得瞠目结舌,现下暑气正盛,他就是脱了外袍,也不至于会冷成那个样子,更别提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可看这少年的凿凿神色,加上自己醒来时确如对方描述一般,他就是再不愿相信,也不能抵赖。总不至于是别人把他拖上床的。

怜清暗暗叹了口气,心中自责不已,看了看身旁气色不佳的少年,想来对方应该是没怎么休息好的。正打算道歉,门外的敲门声却再度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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