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泥点子?”楚空遥次日听谢九楼说起这事,手里正忙活着调药,“这倒很有意思。尘世里万人之上的五陵王,到了永净世是颗卑微的泥点子,那永净世最高贵的无相观音,到了咱们这儿,又该是什么?”

谢九楼倚在椅子边,默然道:“只是个梦罢了。”

“你这梦可不是空穴来风。”楚空遥埋头盯着手里药膏,捣鼓不停,“《观音传》中记载,无相几百年前就是因着这泥点子被能仁佛打入娑婆,从最卑贱的草木尘泥、风花雨水一步步做到开智有神的生灵。如此说来,至贵至贱者他做过,至高至低者你也算当过。你若是那颗泥点子,与观音当是天生一对了。”

“瞎说什么。”谢九楼打断他,“我有几个心?一个提灯我还嫌这辈子太短,与那观音又攀哪一世关系?莫说这本就是鬼神虚言,若当真有这么个前世,如今再找来,我也不认。”

楚空遥不知可否:“你果真半点不信?”

“我不信。”谢九楼道,“这些传说看似有鼻子有眼,实则一旦深思,便经不起推敲。”

“哦?”

谢九楼便随意着了个点:“比方你说这观音,他既与那泥点子之间生出万般怨怼,彼此都恨不得对方下十八层地狱,泥点子就算从归墟爬回去给他画了第三只眼睛,他也要把人家再打入凡尘赶尽杀绝。如此不留余地,又为何会因那泥点子落泪?杀人者是他,感泣者也是他,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楚空遥微怔:“你说在你的梦里,泥点子是被观音打下去的?”

“不错。”

“可我分明记得《观音传》中,写的是那泥点子自己从无相手里跳下去的。”

谢九楼愣了愣。

“兴许因你梦里不知身是客,太过动情,混乱中记错了。兴许观音……那时候并不想把泥点子打落下去,也未可知。”楚空遥把调出来的药膏装进陶瓷小罐里,交给谢九楼,“我非观音,不知观音所想。至于他为何落泪,或许是情不知所起的缘故。若人心总能及时,也不会有后悔二字。”

见谢九楼神着不接药,他拎起罐子晃了晃:“药拿好,省着点用。叫你家提灯整日里少到处疯,身上弄出口子还得我收拾。”

“提灯很听话,几时在军营到处疯过?”谢九楼把罐子攥在手里,“只是不经意有些擦伤,他自己也不知晓的。”

一语未了,外头有个巡查兵请见。

谢九楼召了,那人披甲执锐跑进来,跪在他方寸前,离他极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只听那人头也不抬地说营地外有个尼姑求见。

“尼姑?”谢九楼蹙眉,“什么尼姑?”

“半穿袈裟,露了一条手臂,说有话要问九爷。”

“问我话?”

“她问你……”那士兵阴恻恻抬起眼睛,骤然从袖子抽出一把匕首,飞身而起朝谢九楼刺去,“听没听过第七歌!”

谢九楼负手侧身,堪堪避过直击面门的一刀。又抬脚将那人没收回去的胳膊往上一踢,举手抄过对方落下来的匕首,旋身又往那人背上踹了一脚,士兵应声倒地。

他单膝磕住那人脊骨,将其双手反剪在后,附身将刀刃逼在对方喉下,不疾不徐道:“怎么混进来的,说。”

哪晓得那士兵直着脖子,把喉咙往刀上一抹,瞬间咽了气。只是死去那一刹,眼中才划过一抹不可思议,像是突然清醒,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来得及反应。

谢九楼觉得怪异,忽瞥见这人后衣领子露出一角黄色,便往下一扯,这才见到一张黄澄澄的朱砂符。

“傀术?”楚空遥将符纸拿在手里,与谢九楼对视上,“直接操控活人……有此境界者,只有一个——金袈魔尼?”

谢九楼凝视着脚下尸体:“我与她从未打过交道,她为何而来?”

楚空遥掂着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来了派个虾兵蟹将刺挠你一下,也不是真为了杀你——声东击西,有所图谋。你想想你近日得了什么宝贝?”

谢九楼眉睫一跳:“不好……提灯!”

待他一头奔进自个儿营帐,提灯正碾蚂蚁似的踩着脚下三两个叠罗汉的士兵,一时也瞧见他们颈后露出的黄色符纸,弯腰一撕,离了符纸那个瞬时便没了气儿。

提灯两个指头拎着符纸,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谢九楼一跨进来,二话不说把他手上东西拍落:“什么脏东西都拿!仔细伤了手!”

楚空遥刚跟着进来,看了看自己拿了一路的符纸,沉默了又沉默。

谢九楼抓起提灯手指头:“瞧我说的,这不就立时划出口子了?”

提灯顺眼一望,指尖还真有两道小口子。

一旁楚空遥听见这话,觑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提灯,忽皱紧了眉。

不多时,另外两个倒地的士兵后颈符纸也被谢九楼撕下来。待人咽了气,谢九楼拉着提灯坐到椅子里,一面上药一面又问:“可曾有别的人来过?”

提灯摇头。

谢九楼琢磨着,正要起身去箱子里查看那滴金绡包着的观音泪是否完好,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心道不妙,只怕是中计了。

果不其然,就这时,一根四股十二环镀金禅杖横空飞来,直直打在那箱子上,将箱子击得四分五裂,朝各方爆破开。

谢九楼一个回身将提灯挡在怀里,尘埃尚未落定,一人在混乱中飞身进帐,不过足尖略一点地,从箱子底拿了那团金绡又接回那根禅杖,再次以飞身之术退出帐子。

其速之快,叫人连半分面容也不曾看见,只如一个身披朱红的鬼影。

谢九楼拿上手边龙吟箭便追了出去。

提灯本亦起身要追,却被楚空遥喝道:“你站着。”

他逮住提灯手腕,卷起袖子细细看过,上头稀疏布着指甲大小的口子,新伤旧疤,竟像这些时日才起的。虽好得快,但因其总不间断地冒出来,他调制那膏药倒像治标不治本似的。

他给提灯把了脉,诊不出来,更肃着脸道:“跟我去见老头子。”

一路生拉硬拽到了白断雨跟前,提灯被按着坐下。白断雨给人看伤,越看一张脸拉得越长,他又是个急了便喜念叨的,把着脉就嘀嘀咕咕地骂:“也不晓得谢九楼那小子一天到晚把你关在帐子里干吗,现下还只当是寻常的伤!那膏药再擦一百罐都不管用,过些日子直接给你收尸算了。”

提灯垂头坐在椅子里,心里挂念着谢九楼,周遭说的话,听了上半句便不记得下半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着白断雨前半句问他在帐子里的事。

他心不在焉,一头思索谢九楼去了哪,一头又想自己和谢九楼在帐子里都做什么。

闷了半晌,忽低声道:“生小提灯。”

白断雨和楚空遥俱是一愣:“什……”

“生小提灯。”提灯蹙眉重复道——

大家上一章的评论都好有意思,有说觉得谢九楼失面儿的,有说觉得他不干净的,当然也有很多夸夸的hhhh我都看得挺开心的。

一些读者觉得无法接受谢九就是泥点子这个设定,觉得泥点子做得不对,提灯得到的爱人也不那么纯粹了。

其实泥点子与观音是个双视角的故事,而在观音的视角里,23章提灯已经讲述过,跟谢九楼的视角是有出入的。

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设定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的,观音与泥点子,王爷与蝣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地位悬殊的一对,这也是我写这篇文一开始构造所有世界观和设定的初衷,不管是怒火悲汤,还是神佛神影,极与极本就是相互依附的,所以提灯和谢九分别在不同世界的云泥两端时,不管谁高谁低,依旧注定了会彼此相爱。至于他们配不配得到故事里的爱人,这是读者的事,我只负责写,无权干预大家心中的想法。你们看得开心最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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