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人一夜无话,次早天亮,正卧眠树下,就听鹤顶红由远及近喊过来:“亏我们找了一夜!你俩倒好!在这儿睡得不知姓什么了!半点不叫人省、省、省……”

被吵醒的巨虎从树后缓步绕上前来,脊骨耸动,打了个呵欠。

鹤顶红动了动唇,几个箭步原路退出几丈远,躲到了楚空遥背后。

——鸟怕猫,自古如此。

楚空遥笑着抬手往后护了护,瞧那老虎右眼上已糊了一团黑红的血痂,该是被挖了。

“睡醒了,也该下山了。”他冲树下二人道,“这畜生倒让你们收拾得服帖。”

提灯一面起身,一面斜乜那老虎:楚空遥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这畜生还没处决。

老虎佝着脑袋往谢九楼腿边上挨。

谢九楼正给提灯拍完后背的泥灰,这会子大腿贴过来一个热乎的身体,便随手在老虎顶上薅了两下。

提灯说:“先走吧。”

众目睽睽,也不方便拿它怎么样。

下山路上,鹤顶红先凑过去:“提灯,昨儿那光是怎么回事?”

提灯低着眼,装不明白:“什么光?”

“就昨儿,”鹤顶红说得兴起,“你去找谢九楼那当头,林子里冒出一把光来。嚯!地皮都哆嗦掉一层灰似的,不是你捣鼓的?”

提灯摇头:“我没见着。”

“怎么会!那光只要在山上的都能……”

鹤顶红话没说完,提灯转身要去挨着谢九楼。

才一扭头,方晓得谢九楼旁边,那老虎竟已跟了一路。

谢九楼也不吭声,任它跟着。

提灯在他跟前顿住脚:“你喜欢?”

谢九楼抱臂,垂眸看着老虎,扬唇一笑:“还行吧。”

提灯便盯着老虎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谢九楼拉着提灯继续下坡,“是不是觉得能留它——”

“留它的皮下来给你做毯子。”提灯仰头,眼珠子似乎亮了一层,“如何?”

谢九楼:……

谢九楼扯了扯嘴角,委婉道:“时令未至,过冬再说吧。”

提灯一愣:“过冬?”

“是啊,过冬。”谢九楼并未注意到提灯神色,只踏上前方青葱山路,悠扬道,“今年冬天,若陪你在娑婆界过,便能一起看雪了。”

无界处没有春秋,谢九楼已三百年没见过大雪。

“能和你看一场雪,也是极好的。”他说着,侧首看向提灯,对方却不知想到什么,低头不语。

“……提灯?”

提灯闻声抬头,怔了一息,忽笑了笑:“那你可记好,算我欠你的——第一样有了,便是娑婆的雪。”-

老虎成了囡囡最喜欢的坐骑。

一行人沿路走,沿路观赏囡囡瘫在虎背上,时而仰面朝天,时而趴着打盹,丝丝缕缕黑气垂在虎肚子两侧,飘飘荡荡。

提灯见它招囡囡喜欢,扒皮的事便也按住不提了。

“总该取个什么名字。”谢九楼道,“大黄?”

楚空遥摇头:“不雅。”

“那叫什么?”

“小黄。”

谢九楼:……

“提灯,你觉着哪个好?”他转而问道,“大黄还是小黄?”

提灯沉默一瞬:“它不是,本来就有名字么?”

“有么?”

“老虎。”

谢九楼:……

楚空遥:……

老虎:……

鹤顶红隔得老远,听他们商讨半天,一撇嘴道:“不是过冬要做成毯子么?!就叫毯子得了。”

于是老虎有了名字。

除了它自己,大家都很满意这个名字。

行至半山腰,提灯不动声色慢了下来,最后止步道:“我方才打眼见着草丛里有个东西,像谢九的戒指。”

谢九楼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别在腰间的硬物:“有么?”

“有的。”提灯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瞧瞧就回来。”

毯子瞧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

提灯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它的虎穴。

一时提灯负手回来,谢九楼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躬着身,两肘搁在膝盖上,百无聊赖翻叶子玩:“找着了么?”

提灯摇头:“泥太厚了。”

谢九楼颔首低笑,末了又道:“那走吧。”

只是嘴上说着,身子却没动,像还在等什么。

果不其然,提灯趁机从背后掏出一弓一箭,递给谢九楼。

那是一把极轻巧的弓,不过比小臂略长,象牙白,箭身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连尾部箭羽都好似闪着银光。

谢九楼看着这把自己用了二十年的龙吟箭,并没有接,只问:“哪里来的?”

提灯垂目,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谢九楼就给他送了台子:“找戒指路上捡的?”

提灯赶紧点点头。

谢九楼又说:“不该啊。这龙吟箭,三百年前就折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提灯眼珠子又悄悄乱转起来。

这时谢九楼又自答道:“该不会当年山里本就不止一把,世人不知道罢了?”

提灯一听,又点点头。

谢九楼忍着笑接过弓箭,自叹道:“当年我满岁,阿嬷端着托盘让我抓周,我第一个拿的就是这把弓,父亲自此便把它挂在了我的摇篮边。后来箭断了,龙骨成灰,我再想起,只叹是自己糟践了它。观音之物,岂是我娑婆凡俗能染指的。谢家两百年,它也就认过我这么一个主。如今再得一把,倒沉得叫我不敢拿了。”

提灯嘀咕:“拿了就拿了,观音叫你拿的。”

“什么?”

“没什么。”提灯道,“你既用着趁手,就当从这儿借的,日后无需再用时,还回来便是。”

转眼大半日脚程,他们才下了山。

毯子因为外型彪恶,只怕随着他们去找客栈,要吓走大半个地方的人。便叫他驮着囡囡,绕山下小镇,穿林过去,在镇子外等他们。

鹤顶红一脚跨进镇子,一面抱怨:“早晓得就绕峡走了。进山这一程,耗费的时辰还不如绕峡呢。”

他越想越不得意,转问提灯:“提灯,你当初为何非要进山?”

没等提灯答,谢九楼便在一旁说:“擒了虎,解决世间伥鬼之患,难道不值?”

鹤顶红皱紧眉头——不是不值,只是提灯不像那么为世间着想的人。

他拉着提灯小声问:“你当真为这个?”

提灯想了想,当下也没别的理由敷衍,便道:“是。”

鹤顶红神色愈发怪异。

楚空遥伸出指尖抻平他额前皱出来的高低眉:“你当初执意要跟着,这会子又何必疑神疑鬼。”

鹤顶红躲开:“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楚空遥偏头,含笑道:“小鸟,用完我,就嫌弃起来了?”

“我几时用……”

鹤顶红话到一半,咬住舌头:毯子没离开那会儿,他确实一直逮着楚空遥躲老虎来着。

正说着,远处人群里传来高昂的一声大喊:“大哥!”

这声音显然是冲他们所在的方位来的,即便不是,也足够引起一条长街的人的注意。

众人朝声源处看去。

下一刻,提灯听见谢九楼叹了口气。

曲鸳。

原来这曲鸳在宅子里闲不下来,他们离开不过半日,他便闷得浑身不自在。又惦念着提灯去时的叮嘱,怕自个儿执意跟进山要惹得提灯生气,便打起主意,带了三两随从,绕过虎啸山,在山下他们必定会落脚的镇子里等着。

才到一天,曲鸳无事在镇上游荡,便撞见了他们。

他瞅着谢九楼背上背的弓,新奇得紧:“原来大哥进山是寻宝去了?”

谢九楼不置可否,拉着提灯要去找客栈。

“……客栈我找好了!早给你们定了四间房!跟我来!”

曲鸳一片盛情,他们本还客气了一下,直接被一句“救命之恩”给堵了回去。

客栈订的最好的上房,不出意料,提灯被安排在曲鸳隔壁,鹤顶红在最后,中间是楚空遥和谢九楼。

进客栈时楚空遥同谢九楼擦肩而过,低声道:“你和提灯睡小鸟那间,小鸟睡我那儿。”

如此每一个住人的房间,都和下一个隔了一间空房。

“你和鹤顶红住一间?”谢九楼问,“他会答应?”

楚空遥慢慢摇着扇子:“这你不管。我有法子。”

这几日正是踏青节,镇子里烟雨蒙蒙,入了夜的沿河两道,青石板缀着三两青苔,沾着雨水,有在檐下卖些解馋小食的,也有推了摊出来卖各色灯笼的。

曲鸳拾掇着各人吃了顿好酒,自己先酩酊大醉被搀扶回去,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醉了。

不多时鹤顶红和楚空遥也不见了人,谢九楼与提灯心思本就不在酒上,意兴阑珊喝了几口,便上了楼。

提灯装模作样往曲鸳给他安排的房里走了几步,谢九楼忽然伸手抓住他小臂,一把拽他进自己怀里。

刚撞进谢九楼的怀,提灯便两眼一晃,被扛起来往最后一间厢房去了。

他两眼只看得见走廊的地,还有谢九楼修长小腿下的后脚跟。

接着是连续的门框碰撞。

提灯被放在床褥上,曲起两腿,接纳谢九楼倾覆而来的身体和错乱的吻。

他那只缠裹着皮革的左手才在外头吃足了风,眼下更比平时更添几分凉意。

提灯就着这份凉意,伸手到谢九楼腿间,肆意撩拨。

衣衫松散,临门一脚之际,谢九楼缓缓从他身上蹭起来,胳膊撑在提灯两侧,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含笑道:“叫几声阿海海听听。”

提灯双手从后攀着他的肩,才刚被吻得没了神魂,喘着气问:“什么?”

谢九楼稍稍低下身,另一只手还放在提灯衣裳里,只拿鼻尖蹭了蹭提灯颈项,抬头道:“叫几声阿海海给我听。听高兴了,我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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