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早朝结束后,三名宗人被郅玄留下。

群臣退出大殿时,纷纷回头看向三人,重点落在原义身上。

卿大夫们目光微沉,口中却不置一词。

原义谋害公子鸣,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处处漏风,早被卿大夫所知。顺藤摸瓜,掌握大量细节。

羊皓重病,郅玄不在都城,他才能苟活到今日。

君上归来当日就去探望公子鸣,今日又特地将三人留下,态度十分明朗。

如无意外,原义走不出国君府。如果能全须全尾离开,后果只会更糟。前者只惩处原义一人,后者罪及家人,全家都要遭殃!

国君没有亲子,围绕继承人争夺无可厚非。然而手段千千万,原义偏要选择最下作也最为君上厌恶的一种,纯粹是自寻死路。

西原国不是中都城,原氏也非王族,纵有倾轧也该存在底线。粟虎等人经历过先君时的血腥,不想看到旧事重演。

旗鼓相当的对手,下狠手司空见惯,也不会饱受指责。原义却对一个孩子下手,还是用下毒的方法,实在令人发指。

当年梁夫人暴病而亡,死因存在蹊跷,氏族们皆有猜测。原义此举犯下大忌,即使除掉公子鸣也无法推血脉上位。

郅玄第一个不会答应。

触怒国君还想上位成为继承人,简直是笑话,滑天下之大稽!

在粟虎等人看来,君上不会心慈手软,必施以雷霆手段。原义注定成为杀鸡儆猴的典范,他的儿孙血脉也会被牵连,轻则流放,重则全家覆灭。

羊皓故意落在队伍最后,目光阴测测射向原义,像是带着刀子,一刀接一刀划下,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父亲。”羊琦扶住羊皓的一条胳膊,低声提醒他国君尚在殿内,行事需有所顾忌,不要太过。

羊皓不以为意。

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想必国君一清二楚。

身为一个老臣,没有多少时日能活,行事偶尔出格,以君上的性情不会追究。

何况原义罪大恶极,下毒谋害公子鸣,差点害了公子鸣性命。他身为公子鸣的血亲长辈,对原义恨之入骨实是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了解郅玄,知道国君心细如发不好欺瞒,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病因归到原义身上。

方才在朝会上,羊皓一度想要发作,当着群臣的面落井下石,将原义逼入绝路。最终是理智和多年的政治经验让他打消念头。

换成先君在位时,他可以试一试。即使事情存在疑点,以先君的性情也会顺水推舟,将原义的罪名定死。

今上则不然。

事情处理不好,反可能同愿望背道而驰,招来反效果。

羊皓原义冒险,却不想带累儿孙。原义的例子摆在眼前,他不容许自己触怒君上,因一念之差牵连家族,使羊氏被国君厌弃。

念头虽然打消,不代表羊皓什么都不能做。

放弃在自己的病因上做文章,照样可以给原义上眼药。在君上面前表现出虚弱,同样能将原义推向万丈深渊,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羊氏是西原国数一数二的大氏族,羊皓身为六卿之一,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晚年偶尔犯糊涂,无法抹杀年轻时的功劳。

他的长子十分出色,继承家族衣钵,得到国君重用。

在西原国,羊氏的分量绝对不轻,远远超过原义一家。

羊皓故意留到最后,当着郅玄的面展露情绪,不遮掩病体虚弱,为的就是截断原义退路,避免原义打亲情牌。

一旦血缘族亲无法让国君动容,以原义的所作所为注定是死路一条。

羊皓再狠一些,可以当面上言,原义谋害公子鸣是为争夺继承人。若被他得偿所愿,他日继续为儿孙扫清障碍,必定会谋害君上!

此人行事阴险下作,谁言他不会胆大包天?

羊皓一度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过犹不及。

君上决意处置原义,不会雷声大雨点小,更不会和稀泥糊涂了事。如果想网开一面,就不会当着群臣的面点名,也不会留下另外两名宗人。

想清楚这一点,羊皓心中大定,在羊琦扶过来时放松力气,靠在儿子身上,颤颤巍巍离开大殿,留给郅玄一个虚弱的背影。

西原国尚武,氏族极少示弱人前。

羊皓反其道而行,为的是引发郅玄同情。

一个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老人,时刻担忧中毒的外孙。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想方设法脱罪保全家人。对比何其鲜明。

郅玄目送羊皓离开,能猜出羊皓的目的,却也如羊皓所料,他不会同对方计较,反而会重惩原义,绝不会轻纵。

卿大夫全部离开,侍人也退到殿外,其后将殿门合拢。

门扉相击,发出一声轻响。

原义神经紧绷,声音入耳仿佛遭遇惊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殿门关闭,遮挡住室外阳光,室内稍显昏暗。

郅玄没有命人点灯,坐在案后,半身笼罩昏暗,单手置于案上,开口道:“原义,你可知罪?”

料定今日避不过,原义俯身在地,汗如雨下,颤抖着声音回答:“君上,臣知罪。”

国君当着三人的面发问,定已掌握真凭实据。

原义无从狡辩,也不打算辩解,干脆利落认罪,将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希望能为家人求得一条活路。

“你所为,两子不知情?”郅玄嗤笑一声。

别看原义说得斩钉截铁,据他掌握的证据,从谋划到切实执行,包括买通威胁公子鸣的乳母,原义的两个儿子都有参与。

他们的妻族也牵涉在内,全脱不了干系。

多方联合布局,视律法如无物,遭遇毒手的不仅公子鸣,还有三名有竞争力的族人。

公子鸣有羊夫人和羊皓庇护,尚且身中剧毒,险些一命呜呼。另外三个少年不是病死就是遭遇意外,其中一人更是跌落马背,断腿之后被延误治疗,最终伤处感染而死。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瓜葛,背后都有原义一干人的影子。

“目无法纪,残害同族,事到临头还想隐瞒,原义,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巨响,桌案震动。

原义怛然失色,耳畔嗡嗡作响。

他想保住两个儿子,对实情有所隐瞒,却不想国君一清二楚,雷霆震怒。

这该如何是好?

原义惊慌失措,无计可施,逐渐被绝望笼罩。

两名宗人坐在一旁,目睹郅玄发怒,同样心头发紧,背后蹿升凉意。

君上呵斥原义,当面揭发他的罪行,两人留下是作为见证,同样是被警告。原义因贪婪谋害族人,罪恶滔天,全家不能活。他们最好引以为鉴,不要重蹈覆辙,否则必落得同样下场,甚至更为凄惨。

原义魂飞魄散,惊恐万状。两名宗人心中忐忑,讷讷不言。

耳畔仅有郅玄的厉喝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许久不绝。

为让原义心服口服,不再心存侥幸,郅玄将数册竹简投掷在地,上面清晰记载原义一家的所作所为,想抵赖都不可能。

原义颤抖着手展开竹简,仅仅一眼,瞳孔紧缩,面色苍白如纸,浑身失去力气,瞬间瘫软在地。

两名宗人各取一册,用最快的速度浏览,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义何止胆大包天!

他不仅谋害公子鸣和同族,还试图在国君府内安插钉子。威胁利诱,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谋反不成?!

铁证如山,无从狡辩。

事到如今,原义不期望能保全血脉,只盼望君上能给他们一家最后的体面,容许他们保留氏族尊严,能在家中自行了断。

“恳请君上!”

原义坐正身体,额头触地。

他买通侍人绝非是想谋反,可不会有人相信。

扪心自问,如果被他得逞,把血脉推上世子之位,他当真不会生出妄念?

原义闭上双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人的贪婪最为可怕,一旦被放大,就会变得无穷无尽。何况他身处权利漩涡,早已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郅玄冷笑。

死到临头仍不悔改,反而不断找借口。他当真看错此人,错得彻彻底底。

两名宗人眉头紧锁,对视一眼,一齐开口道:“君上,原义罪大恶极,当夺氏除族!”

原义犯下大错,还想保存体面,实在异想天开。

以他一家的所作所为,还想以原氏的身份自行了断,死后葬入家族墓地,简直是笑话。即使不看公子鸣,害死三名亲族,他们也该千刀万剐!

两名宗人深恶原义,一同向郅玄进言,原义此辈不应留在族中,他的血脉也不配为原氏,无论生死必须夺氏除族!

“君上开恩!”原义骇然失色。

对氏族而言,除族的处罚比死更加可怕。

一人身死,后代尚有复起之日。

全家夺氏除族,罪人的烙印生生世世刻在身上,被氏族不容,国人不耻,才真正是生不如死。

“准。”

在原义的绝望中,郅玄准宗人所请。

冰冷的声音入耳,原义全身力气被抽空,失魂落魄,整个人软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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