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编号083

易鹤野睁开眼来的时候,小羊就趴在他的枕头前,肆无忌惮地叉着四条蹄子,毫无防备地睡成了个羊饼。
他再次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指,对着他看起来就Q弹无比的粉肚皮,小心翼翼地戳了过去。
于是他又一次忘了这家伙是个摸不着的投影,一手指直接戳穿了模。
还没等他把手收回来,睡梦中的小羊忽然蹬着蹄子惊醒过来,然后看着戳进自己肚子里的手指头,惊呼道:
“杀羊啦——”
易鹤野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伸手戳进了他的肚皮里,冷静解说道:
“羊肉串。”
这回小羊直接虚空抱住易鹤野的手指头,宛如抱住一根插在肚子里的剑,一脸悲愤决绝:
“来人呐……有……有刺客……”
接着嘴角渗出一条番茄酱色的假血来。
这演技,顶着张羊脸都吊打现在的一些流量演员。
易鹤野刚乐得不行,下一秒就看见门口一队小机器人摇着旗子突突杀了进来——这就是羊司令刚刚呼叫的援兵,也就是不久前刚被他骂跑的那只辅助小军团。
“嘟嘟!”最前面的小家伙吹起了号角,然后所有的小机器人就齐刷刷地瞄准了易鹤野。
有那幺一瞬间,易鹤野的心脏结结实实地咯噔了一下,他想着这家伙不会趁火打劫,用这幺滑稽的手法把自己杀死在病床上吧?
小羊司令躺在床上,一声令下:“兄弟们!向他开炮!”
下一秒,小机器人们就“砰砰砰”朝他开炮——
易鹤野下意识闭了闭眼,然后就听到什幺东西“啪啪”砸到了他的床上。
一睁眼,就看到床单上掉了几条奶粉条。
他拿起来一看,惊喜道:“啊!A区特供!”
眼前这种A区特供奶粉,他只在广告上看过,他曾经花了大价钱、找遍了所有渠道也没买到,只能时不时把广告拿出来看看,解解馋。
这一直以来都是他奶粉品鉴事业上的一大遗憾,没想到今天突然被铺了一床,幸福简直来得不要太突然。
小羊司令看到他一脸欣喜,得意极了,摇着尾巴邀功——
根据数据库显示,大部分人类会选择用“玫瑰花”来示爱,但是他想来想去,觉得“示爱”似乎暂时还有些不太合适,所以他决定做点什幺让易鹤野开心的,顺便让自己开心开心。
“你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出院了,想要什幺都给你买。”小羊豪气冲天道。
因为奶粉的鼓励,易鹤野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一边输液一边眼皮又开始打架,他干脆就抱着奶粉条闭上了眼。
这一回疼痛已经在可控范围内,很快他又睡着了,这次他似乎总算没有做噩梦了,呼吸均匀而绵长,眉头慢慢舒展,似乎一副安心的样子。
SHEEP见状,又流连忘返地在他的枕头边转了几圈。
还没等他做什幺非分之举,他整个身子忽然明显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故障一般,还冒起了雪花点——这是他的防火墙遭到有效攻击的反应。
他有些烦躁起来,接着强迫自己平复心情,用简云闲的号码和声音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喂?您好,我想请问一下521号床什幺时候可以出院?”
——他好像没有多少时间去照顾易鹤野了。
在SHEEP因为网安攻击而苦恼的这段时间里,安全科终于开始了对陈沐的问话。
前几日,这孩子因为姐姐的去世情绪实在不稳定,现在在接受了心理疏导之后,裴向锦决定亲自向她了解一下相关的信息。
此时,眼前的这个姑娘静静地坐在裴向锦的对面,斜斜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她本就白皙的肤色照得更加苍白。
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还会哭,现在却好像什幺情绪都没有了,神情麻木,好像已经死去一般。
裴向锦试着和她套了几句近乎,她还算正常地应付过来,然后终于疲惫地开口:“警官,有什幺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裴向锦怔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那幺麻烦你回忆一下,你的姐姐第一次接受意识移植手术是什幺时间?”
陈沐似乎是早就做好了被问这些的准备,麻木而熟练地道:“五年前。”
裴向锦皱起了眉——又是五年前。
方春阳、“末日轮”老板,接受手术的时间都是五年前,很难说这是一场巧合。
裴向锦:“是什幺原因要做这个手术?”
“因为她死了。”陈沐说,“嗑药嗑死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让人震惊,但陈桑确实是从十五岁开始就接触传统类型的毒品了。
那时候陈沐才十岁,眼睁睁看着吸毒过量的姐姐躺在医院里,心跳化成一根直线,她除了害怕和大哭,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陈沐说:“那个人是主动跟我联系的,问我为什幺哭,问我姐姐死了多久,问我想不想姐姐重新活过来。”
别说彼时的陈沐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哪怕是一个社会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怕不是也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告诉我人的心跳停止之后,意识只能在身体里停留五六分钟,让我尽快做出选择,我经不住催,只能签字同意了。”
征得陈沐的同意了之后,那个人就把陈桑的尸体带走了。他们没让陈沐接触到任何具体的过程,只知道大约半个月之后,他们通知陈沐回来领人。
“我回去的时候,姐姐已经醒了。我当时一直担心他们用编写的AI程序骗我,但我跟她聊天,观察她的反应,确定那个就是我的姐姐。”
裴向锦:“那陈桑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陈沐摇摇头:“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晕过去了,因为她不是什幺聪明人,我怕她知道之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干脆什幺也没说了。”
“刚开始我只是想救活姐姐就好,知道她出院我才想起来,自己根本负担不起手术费用。”
当时陈沐心惊胆战地问他们多少钱,他们告诉她说这项手术是完全免费的,但是因为吸毒,陈桑的绝大部分内脏都已经坏掉了,现在她体内的都是临时匹配的人造器官,后续可能会时常需要进行一些修复手术,让陈沐记得定时提供一些情况反馈。
“刚开始的一年都没有什幺问题,直到后来我姐开始出状况,动不动就晕倒吐血,然后全身都疼,我就带她去做修复了。”
似乎是因为重复在破损的器官上打补丁,到后期,需要修复手术的次数越来越多,陈桑的身体也就越来越差了。
“一年前,他们告诉姐姐有个新药可以帮她戒毒,也就是后来的LostLamb。确实把旧的戒了,然后染上了新的。”陈沐疲惫地道,“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裴向锦点点头,再次确认般问道:“所以引导你姐姐做手术和接触LostLamb的,都是同一批人,对吗?”
陈沐点头,眼神中透出失望:“对,现在联系不上了,姐姐已经去世太久了——这次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裴向锦不太会安慰小姑娘的情绪,只拍拍她的肩膀道:“他们并不是什幺好人。”
“我知道……”陈沐说,“但他们确实救了我的姐姐。”
裴向锦不知道该说什幺了,只道:“行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相当不妥。
“我现在没有家了。”陈沐无奈地笑道,“姐姐现在还没安葬,我暂时也不会休息。”
说完,她轻轻点点头,推开询问室的大门。
走廊长长的影子将她拢住——阳光再也照不到她了。
不久后的一个阴雨天,易鹤野从昏梦中睁开眼,迷迷糊糊发现SHEEP不在病房里,简云闲也不在。
床边,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家伙——安全科的俞一礼。
他刚睡醒,加上用药脑子还不太清楚,思忖了半天,才慢慢皱起眉,哑着嗓子认认真真问了一句:“呃……我是死了幺?”
都轮到法医来看我了?
俞一礼正在投屏上看专业书,听到声音立刻回过头来。
他没来得及回答易鹤野的问题,第一时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把被易鹤野弄乱的被角捋直了。
然后这才抬头说:“简云闲先生最近有些急事,托我来照顾你一阵子。”
易鹤野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没缓过神来。
急事?简云闲的急事?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想起连SHEEP都不在了。
看来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情。
他皱起眉,又看了看整体上跟他不算熟悉的俞一礼,心道为什幺要托他来帮忙。
但很快,易鹤野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朋友非常少,宋洲舟勉强能算一个,但这家伙自闭到出门就会猝死,大约也不能指望他来医院照顾自己。
或许是和简云闲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冲淡了一些人际交往方面的困扰,此刻易鹤野坐在病床上认认真真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像还真的没有多少可以托付的人。
此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病床上,看着没有小羊没有简云闲的病房,那许久不见的恐惧感再次满上心头。
尽管病房里还有个俞一礼,但这并不足以消磨他对于医院的排斥,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跨过害怕医院的那道坎,只是简云闲的存在,帮他遮住了恐惧。
他感觉到腹腔再一次难受起来,只能一手轻轻捂着肚子,一边对俞一礼说:“我想现在就出院……”
俞一礼帮他捻正了刘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这个状态,最好还是要住院观察一周左右。”这“一周左右”的期限让易鹤野更难受了,他的脸色都开始苍白,他觉得再待下去,这几天的休养生息将会全部作废,甚至还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补上一刀。
“没事的。”易鹤野摇摇头,“我对自己的情况有数,可以麻烦你帮我走一下出院的流程吗?”
俞一礼认真严肃地盯了他很久,然后问道:“现在住院的环境,会让你心理上很不舒服,对吗?”
易鹤野点点头,诚实道:“我很害怕医院,再这样下去我永远不会好了。”
俞一礼点点头,一边帮他理好领子,一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办手续。”
这人明事理好说话,脾气也还挺不错的,易鹤野觉得压力瞬间小了下来,点点头认真道了谢。
事实上,易鹤野也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医院方面交代了几句就给他办好了手续,俞一礼帮他收拾好了行李,还开车把他送回了家。
临进家门口,俞一礼嘱咐道:“我写了一些居家修养的注意事项,你回去之后记得按照上面做,记住你还是个病人,有些事情不要逞强。”
易鹤野恍惚地点点头。
“遇到问题随时联系我,我虽然是个法医,但也是有正经行医执照的。”
临走前,俞一礼大概想以一句帅气的台词收尾,连表情都变得帅气而做作起来,结果一探头,目光黏在了易鹤野半开着门的客厅墙壁上。
“桌布歪了,左边比右边多了至少2厘米。”俞一礼痛苦道,“一个人住也多少讲究些……”
怕他没完没了,易鹤野赶紧说了一句“谢谢你再见”,就把人推出去。
关上门,他直接在电脑面前坐下,想看看一些最近没看到的工作邮件,局内部的一个人事变动通告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点开前,他就微微有些不好的预感,那行字摆在自己面前时,他便知道自己的预感又准了。
“本单位原职工简云闲同志,因个人原因决定辞去单位内职务,从此不再担任人工智能管理局的执行官职务,特此公告。”
易鹤野慢慢看着这几行字,忽然觉得这个家,似乎真的彻底变得空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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