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颠倒医院(二)

109病房非常大,所有患者都在这个病房内,床尾贴着每个人的姓名条,张灼地和丁了、宁滨的床挨着,在一排。

张灼地右手边是丁了的床位、丁了右手边是宁滨,这个床的排位似乎是按照组织来分的,过了会儿,张灼地左手边有了动静,吴世超看了眼姓名条,坐下了。

吴世超看了眼张灼地,笑道:“吃得怎么样?”

“还可以。”张灼地话不多。

吴世超脱了鞋躺下,倚在墙上摆弄了两下手机,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目前无业。”

“看着不像,”吴世超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工作能力肯定不错。”

张灼地摸不准吴世超和他套近乎的动机是什么,显得有些不走心,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两句后,他转过身去看了眼丁了。

丁了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耳朵里还塞着无线耳机,张灼地探过身去拿起一只耳机,把丁了吓了一跳,张灼地放耳朵里,听到里面:“小帅抱着小美,想进行一番成长……无奈就在这个时候……”

张灼地说:“哪来的信号?”

“下载的,”丁了抢过耳机来,有点气急败坏地意思,“别管我。”

张灼地敲了敲他脑袋,权当是警告,说道:“警惕点。”

丁了也只不过看张灼地没搭理自己,他没什么事做随便看看,结果让张灼地抓到了,也有些恼羞成怒,一甩被子背过身去了。

张灼地把耳机塞回到他耳朵里,拍了拍他,回了自己床上,扫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已经躺下,宁滨已经闭眼假寐了。

吴世超不知道睡着没睡着,也背过了身去。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他们该在下午十四点半起床。

张灼地本来没打算真的睡着的,只是闭着眼睛,还留着神听着身边的动静,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入了睡眠。

风声很大,在风声中似乎还掺杂着些动物的叫声,天色灰蒙蒙地,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云层很厚,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冷冽的光从云层中或明或暗地射下来,似乎天和地离得很近。

张灼地发现自己走在医院的花园里,白天看到的野草丛生的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植物都消失了,花园很大,无边无界一般,他走在石头铺成的路上,四面的风灌进他的衣服里,有点冷。

张灼地好像听见了野兽喘息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他四处环顾,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铁艺栅栏的残骸,在空中甩了两下,发出了破空的声音,他发现自己正在这条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旁就是医院,但直觉让他觉得不要走进去。

张灼地分不清自己走了多久,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他在花园里终于听见了其他的声音,一开始很像是动物舔舐自己的声音,走进后才发现是咀嚼声。

一个带着灰色帽子的小男孩,脖子上绑了一只绿色的气球,飘在半空中,他正坐在花园中埋头啃着什么动物的胸腔。

从胸腔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张灼地看到那动物的骨头森白,肉和内脏呈现黑色,男孩的嘴角也挂着黑色的血肉混合物。

张灼地下意识地停住,用了一些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退后的动作,和那个男孩对视之后,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四周很安静,只传来了深度睡眠的呼吸声,不知道是谁轻轻地打鼾,张灼地看了眼手表,两点二十分。

他自然地转过身去面朝丁了,看见丁了面朝着他,手放在自己的枕头上,睡得很安静。

下午两点半,广播声准时叫醒了大家,催促所有人去大厅参加集体活动。

丁了这才醒过来,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坐在床上懵了半天,张灼地试探着问道:“睡得好吗?”

“嗯,”丁了说,“好香。”

看来丁了是真的没有做噩梦,但是宁滨的状态并不轻松,两人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都做了噩梦。

所有人往大厅走,宁滨低声说道:“你也看见了绿色气球?”

张灼地环视一圈,觉得除了丁了,似乎每个人睡得都不是很好,他低下身在宁滨耳边说道:“应该每个人都梦到了。”

宁滨说:“再观察下情况。”

他们走得比较快,头一批到了大厅,看见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站在楼梯中央,手里拿着个本夹子。剩下不少人走得有些慢,等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那位医生对最后几个人说道:“叫什么名字?”

落在最后的是李向星和白蚁的打手周怡。

张灼地临走之前看到李向星好像是找不到自己的鞋了,所以出来的比较晚,而周怡则是走在半路的时候,回去给白逐舟和董晚风拿了一趟东西。

大厅里异常安静,医生带着一副眼镜,看不清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说道:“迟到了需要接受惩罚。”

“为什么迟到?”医生从脚下拿起了一根铁棍,走了过去,“没有听见广播吗?”

李向星和周怡各退一步,结果却似乎惹火了这个医生,挥舞着铁棍便打到了李向星的身上,李向星登时痛呼一声,跪了下去。

高澜要上前,李党展拉住了她,沉默地看着自己儿子挨了打。

医生一边痛骂,一边挥舞铁棍,发出打在**上的闷响,李向星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了墙角。

大家都还记得那条规则。

规则二:“在本医院,医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请您谨遵医嘱配合治疗,才有可能顺利出院。”

张灼地注意到这位医生的大衣上并没有任何身份标识,他泄了半天火之后,终于消了气,转身看了眼周怡,周怡正要说话,医生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砸向了墙面,发出“哐”的一声。

众人惊呼一声,周怡蹭着墙面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医生整了下衣服,扔了铁棍,从地上捡起本夹,回身对其他人说道:“命令就是命令,不能迟到,这就是迟到的代价。”

现场鸦雀无声。

张灼地感觉李向星和他爹李党展的父子亲情多半也是打了些折扣,李党展显得很从容,甚至是高澜这个保镖更担心李向星。

医生说道:“今天迟到的两个人会记过,以儆效尤,剩下的人可以开始集体活动了。”

所谓的集体活动,就是跟着音乐跳操。

前面的患者跟着音乐跳,他们这些后来的玩家有样学样,画面有些诡异地好笑,但是谁也笑不出来。

医生站在上头,铁面无私地盯着他们,似乎在等待着抓住他们的把柄。

李向星和周怡也被命令带着伤跳操,看上去有些痛苦。

张灼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头,发现其实很多患者身上都是有发暗的血迹的,只是已经干涸氧化了。

他感觉很奇怪,这一切都有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氛围。

跳操之后,是所有人围在一起进行谈话的活动。大家席地而坐,由另一位医生主持,谈自己最痛苦的一件事。而因为人数过多,把他们分成了两组,医院本来就有的患者们一组,他们这些后来的玩家一组。

每组分了一位医生,虽然换了一位医生,但是这位似乎也并没有仁慈到哪里去,手里也死死地把着本夹,似乎准备着给大家记过。

医生说:“从白逐舟开始,逆时针方向。”

张灼地有些犹豫,不清楚这件最痛苦的事情需不需要说真话。

他很难衡量人生中哪件事算是最痛苦的,但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父亲的死亡,但这又是一件他从未昭示天下的私事。

白逐舟没有沉默很久,就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沉稳,有种成熟男人的味道,和他的气质相符,白逐舟说道:“我最痛苦的事情,应该是在小时候,八岁的时候,一个冬天,我回家之后发现我妈坐在餐桌前,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跟她说话,她没理我,所以我走过去。”

白逐舟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心,说道:“这里有一个黑洞,正在流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了很多血,但她的手还温热着,好像是随时都能醒过来。”

医生记了几笔,抬起头来冷漠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她怎么死的?”

“自杀。”白逐舟说。

医生:“继续。”

医生的态度无疑让人感到冒犯,但是白逐舟却显得很绅士,很礼貌,真的接着说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医生想说什么,所以只是漫无目的地想了想那天发生的事情:“一般人家很难有枪,我也从来没见过我妈拿枪,那东西是我爸的,他的枪都放在书房,一般情况下那个房间是上锁的,唯独那天没有。”

白逐舟见医生没让他停止,便继续道:“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医生打断道:“你怀疑你爸故意让你妈自杀。”

白逐舟依旧体面地说:“谁都没有证据,官方通报是自杀。后来我爸很快再婚,家里失去了我妈的痕迹,几乎只有我记得她。我很难忘记那个下午,她好像活生生地坐在桌前,等我走过去,却死了,所以我时常会想,也许我不走过去就好了,她也许还会活着,不是很幸福,但还活着。”

白逐舟一耸肩,示意自己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他笑了下,说道:“耽误大家时间了。”

医生不甚满意,皱着眉头催促下一位。

董晚风似乎早就想好了,说得很干脆:“高二的时候,我们的班级在四楼,那时候在重点班上学,每天都想着学习的事情,有一个小姑娘的成绩一直比我好一些,父母因此对我很不满意,那女孩不是很漂亮,但是很外向,脾气又很霸道,经常说一些很讨人厌的话,但身边还是围了很多人。”

铺垫了前情之后,董晚风终于神色有了些动摇,想到了过去的事情:“有一个男孩喜欢她,想要追她,但是她很骄傲,没有答应,男孩看我经常和她一起去找老师,以为我们关系很好,就拜托我以自己的名义把她约出来。”

“他让我以远足的名义,把她约到一个废旧的桥洞下,”董晚风轻声说,“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太嫉妒她了,学习好,大家又都忍耐着她的脾气讨好她,而当时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都可以想见,医生却还是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不太清楚,”董晚风在医生皱眉前补充说,“我只知道她有一周没有上学,然后转学了,她并没有找过我,大学的时候,我听说了她的近况,据说已经不读书了,在老家已经结婚生子了。”

医生冷酷地说:“她被强奸了。”

董晚风深吸口气,笑道:“也许吧。”

高澜说:“也许只是约她出去吃个饭,她自己忽然不想在学校念了,突然不想上大学了呢?是吗?”

董晚风当然听出了高澜话中的反讽,笑了声,说道:“好吧。我也认为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高澜说,“不然是我的?”

董晚风看着她,说道:“谁没犯点错呢?姐姐,难道你没有吗?”

董晚风轻飘飘的态度让人感觉无比不适,白逐舟却打断她们的对话,说道:“我们继续吧。”

他握住了董晚风的手,一副抚慰的模样,高澜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撇过眼去。

下一个人是李党展,他的发言马上解释了张灼地对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的疑问。

李党展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了陈世美,为了攀高枝抛妻弃子,导致李向星的生母积劳成疾死于肺癌,死不瞑目,她死后,李党展把儿子接回到自己身边,李向星对他心怀怨恨,也不再和他亲近了。

而李向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初中的时候,力量薄弱,明知道自己母亲生病已经非常严重了,却没有任何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疾病压垮了母亲,母亲死的时候,全身浮肿,体内积液几十斤,喘不上气来,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那是非常痛苦的一种死法,她和母亲一直被疾病恐吓着,直至死亡。

李向星说这段话的时候,脸色很冷,比所有人都更冷漠,但几番停顿,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痛苦,终于是语言无法衡量,他看着眼前的地面,身上还带着伤,令人感觉像个倔强的异国少年,有着不合流的青涩和孤独。

大家都讲述了自己最痛苦的一件事,高澜的是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宠物猫去世,吴双是小的时候被保姆故意按在泳池里险些溺死,吴世超则是和自己妹妹的不伦之恋。

最后轮到了张灼地他们三个人。

宁滨在听众人说话的时候始终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好像一直在走神,此时轮到了自己,终于还是说道:“我没什么痛苦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宁滨释然一笑,说道:“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我感受不到压力和痛苦,太无聊了,所以找些事情做。”

她指了指自己说道:“也许让我痛苦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吧。”

医生道:“从来没有过吗?”

宁滨慢慢地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很在意,说道:“一种认知失调罢了,并不影响生活。”

张灼地终于明白了宁滨身上的那种疯狂是来自哪里了。

医生在本子上记了一些东西,然后随手一指,示意轮到了丁了。

张灼地有些紧张,他觉得丁了最痛苦的事情应该是失去眼睛,但是这又会暴露他不是刘艺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微博找回来了,再也不随便发表情包了……不然这几天我都没好意思说我是怎么被封的。感谢在2023-02-16 17:23:28~2023-02-17 18:3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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