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小人

本意离去的云馜被曲清池叫住,事情开始往不好收场的方向发展。

如今云馜实力不明,陈生暂时不想云馜和曲清池对上,可眼下情况放在这里,陈生只得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制止即将发生的争斗。

而对面那两人谁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

对着窗外的脚尖移动,本欲离去,面朝窗外的云馜慢慢侧过身子,弯起的眼睛逐渐没了笑意。

“作为一个替代品你过于嚣张了。”云馜慢慢地仰起脸,语速缓慢道。

曲清池拿起盏目,不落下风,反唇相讥:“一个人的天宫住得还好吗?”

闻言云馜挑起眉毛。

曲清池则慢步来到陈生的面前,悠然道:“看来我是高估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却只能借着亲子之身现世,如今的样子真是有够难看的。”

云馜听到这里毫不退缩,笑道:“彼此彼此,这么多年过去,你提血精炼不过才从蛟化龙。怎么,还没找到合适的身体?”

他们一来一往,话中火药味明显。

陈生见他们针锋相对,有些不放心地拉住曲清池的衣袖,有意让他收敛一些。

曲清池自然知道陈生在想什么,他一边冷冷地盯着云馜,一边反手握住陈生微凉的指尖,漫不经心地问:“手怎么这么冷?吓得?”

陈生恨他不省心,咬牙切齿地说:“你猜呢?”

曲清池轻笑一声,拉起陈生的手放在嘴边,一边留给云馜凶恶的眼神,一边嘴朝着陈生的手哈了一口气,似乎想用此举逗弄陈生,也像是想激怒云馜。

陈生见此有些头疼,拽了一下手,没有拽回去,最后干脆放弃随他去。

云馜没有看向他们,他神色不变,只是捏着手珠,一下一下地拨动珠子,瞧着是完全不在意曲清池此举。

可曲清池不是旁人,此刻瞧云馜拨动手珠的动作便看出了一点端倪,眼中因此带了几分轻蔑的嘲弄。

“我有时真是瞧不起你,”曲清池掐着陈生的手指,傲慢的与云馜说,“你要弃就全弃,不弃就捡起。今日你来,若是你直接对他下杀手,我或许还会赞扬你一声有气魄。可你如今又要弃,又舍不得,舍不得又不想捡起,反反复复,当断不断,既成不了霸主,也成不了善人。”

其实通过他们此刻的对话,陈生隐隐察觉到面前的云馜可能不是云馜,只不过这件事在曲清池教唆“云馜”对他痛下杀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爱人不说人话,一心想要对手送走自己,不干人干的事情。

气不打一出来的陈生面色凝重的想着,他都找了个什么东西陪伴自己?

并认真的思考现在换人来不来得及……

拨动手珠的动作一停,云馜不动声色的打量曲清池:“你不必激我。”

曲清池平静地反问:“有吗?”

云馜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云馜说到这里脸上白色的鳞片纹路时隐时现,“你本就是我分出来的残次品,我许是看不透日桥,可这不代表我看不透你。”

云馜这些话踩到了曲清池的雷区。

容貌俊美的黑发男人眯起了泛红的眼眸。与此同时,萧疏从云馜身后出现,大有一种要前后夹击云馜的感觉。

在这一刻房中起了风,陈生心神不宁,他越过曲清池看向云馜,与对方那一双好似寒潭的眼睛对视一眼,转而想起京中可以压制修士功法的大阵,为此不放心地问了云馜一句:“京中的十字阵是你布置的?”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出了错。

云馜手下动作一顿,垂下眼帘,想了一下,随后瞥了曲清池一眼,用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消失了。

陈生见此错愕地张开嘴,从云馜离去的态度中看出了京中的阵法应该不是云馜布置的。

曲清池见云馜离去,不悦地啧了一声。

陈生怕曲清池不知轻重,贸然出手讨不得好,为此死拉着曲清池不松手,避免他追上去。

曲清池见此只得压了压心底的火气,由着陈生将自己带到床边。

萧疏知道他们接下来必然是有话要说,所以来得快走得也快。

陈生双手按在曲清池的肩膀上,确定了对方不会偷跑后,陈生拉过椅子坐在曲清池的面前,像是拷问曲清池一般双手抱怀,语气不善道:“如今的你就像是尾巴被踩的猫。”

曲清池“嗯”了一声,眼睛抬也不抬,一味敷衍:“那还挺可爱的。”

陈生无语的歪过头,顿了顿才说:“你之前看到云馜反应没有这么大。”

曲清池顺势躺了下来,将双手放在腰腹上,语气平静道:“你也说了,我之前看到的是云馜。”

陈生一愣,心中并不是很惊讶。其实从刚才曲清池与对方的对话中他就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曲清池不是第一次见到云馜,却是第一次对云馜有了充满恶念的情绪。而观曲清池与云馜的对话,陈生不难发现入京后的云馜可能有些问题。

而能够牵动曲清池的情绪,让他变得激进的只有那一个。

可以嘲笑曲清池的出身,说了解曲清池的必然不会是云馜。

这两点十分的强烈。

虚泽的名字就藏在舌尖。

陈生张开嘴,刚想说刚才在云馜身体里的是虚泽,便听曲清池说:“你知道我在京中找到什么了吗?”

陈生哪里知道他都发现了什么,老实地摇了摇头。

曲清池伸出手,从衣袖下拿出一块金色的碎片。

陈生好奇地接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曲清池说:“天梯的碎片。我在京城找到的。”

天梯的碎片?

陈生抬眼看向曲清池。

曲清池抬起眼睑,解释道:“从前的天尊都住在人间,想要去天上只能经过天梯。之后天梯被毁,我也从未刻意寻找,未曾想到会在京中发现天梯的碎片。”

陈生眼睛一转,立刻想到:“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京城很有可能是原来天尊登天的地方?”

曲清池抬了一下眉,直接挑明:“如今天梯被毁,虚泽虽是一时找不到下来的法子,但他可以借着云馜的身体搅动风云。云馜是虚泽的长子,他有着虚泽赐予的血脉,本就是虚泽为自己留下的容器,加上天梯是距离天宫最近的地方,我们到了这里,相当于来到了虚泽的掌心。”

陈生听到这里不禁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曲清池不慌不忙:“等。”

陈生不解:“你等什么?”

曲清池说:“如今我们已经到了与虚泽正面交锋的位置,自是要看那躲起来的第三方势力会做什么。你方才提到了京中的十字阵,虚泽没有应声,说明这阵法不是他布置的。而我围着京中转了一圈,发现此阵确实不简单。放眼天下,能做出如此大阵的必然是我们的老熟人,想来虚泽方才不愿与我互斗,就是因为这京中除了他,怕是还有一位天尊在。”

陈生听到这里沉吟片刻:“如今你我入京,在京的那位必然会知道,现在的情势是你、虚泽、那人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谁也没有先动手,都准备伺机而动是吧?”

曲清池接道:“而这也说明我们的实力或多或少都有折损,因此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陈生了然,转念一想:“十字阵法是为皇家效力的左掌司所设,如果我能与皇族接触,许是会查到一些事情。”

曲清池拦下陈生:“对方既然敢在虚泽的眼皮底下布置,想来已经找好了退路,你去查也查不出什么,还是算了。”

陈生听到这里无语片刻,只觉得他们天尊之间的互斗真是乱得要命。

一个天主位引出了一场乱斗。

天主位定下,死伤无数,闹得如今曲清池要杀虚泽,虚泽要杀曲清池。暗地里还有一个不服气的天尊操控棋局,似乎有意坐收渔翁之利。

可那天主位真的有那么好吗?

天主位值得他们费这么多的心思吗?

陈生叫不出来,只念着玄司的那句末夭下了赌注,知道那位赌金羽赢的天尊怕是在死前也有布置,只为了日后让留下来的人推翻虚泽。

陈生想到玄司,立刻对曲清池说:“玄司死前留给端肖雪一颗木珠,不知道是什么,但听玄司的意思,只要他把东西交给端肖雪,事情就会出现新的转机,你要不要找来看看?”

“不用了,既然是给端肖雪的,那就是端肖雪的机缘。给他留着就是。”曲清池说到这里将脸凑了过来,对于旁人之物并无抢占的念头。

陈生推开他的脸,“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是檀鱼转世后,会对他好一些。”

曲清池听到这里忽地没了声音。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陈生,闹得陈生心中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起,曲清池难得没闹陈生,双眼紧闭的像是已经睡着了。

陈生昏昏欲睡,在即将睡过去前,他听见曲清池说——

“早就不一样了。”

“檀鱼死了很多年了。”

这两句话不轻不重却异常清晰。

陈生半眯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睁开,接着一夜都没合上。

次日一早,曲清池从床上起来,拿起一旁放着的衣物慢吞吞地穿上。

陈生抱着被子歪着头看向曲清池,曲清池见陈生懒洋洋地坐在被褥之上,整理腰带的手一顿,接着弯腰靠过来,咬住陈生的下唇。

陈生因为刺痛皱起眉毛,“别像狗一样,我等一下还要出去。”

一提到出去,陈生又想起隔壁的那几人,头疼地将他的意思说给了曲清池听。

曲清池对此并无看法。

陈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所以问他:“想是这么想,说又该怎么说?”

曲清池一边俯视陈生,一边在陈生面前绑着腰带。

他盯着陈生轻轻开合的嘴唇,敷衍地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生见不得他如此散漫,立刻伸出手:“你觉得好说你来说。”

“我要是说了,你会给我奖励吗?”曲清池倒是不要脸,顺杆子往上爬:“我要的不会很过分。”

陈生想了一下,听着这个不过分,真的以为不过分,于是点了点头。

曲清池见此笑了,他穿好衣服拉开房门,朝着外边喊了一声。

接着隔壁木门推开,睡眼朦胧的郭齐佑等人出现在门前,惊讶地望着曲清池的脸,显然不知道曲清池是什么时候来的。

郭齐佑见到曲清池一喜,来不及想其他先是上前两步。然后等郭齐佑来到曲清池的面前,正欲喊师兄的郭齐佑听到曲清池和颜悦色地与他说:“我和陈生要打虚泽,云馜是帮手,你们自己看着办。”

然后传达结束的曲清池就把门关上了。

“……”

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地说:“你就这么说?”

曲清池不解,反问他:“不然呢?”他来到陈生的面前,一边不容拒绝地掐着陈生的下巴,一边说:“除去那些不必要的,我们如今要做的不就这么一件吗?”

他这不必的内容除去的有些过多了。

如今简洁的过了头,显得格外敷衍。

陈生心情复杂,犹豫地说:“莫严还在外边。”你不妨委婉一些的告诉莫严,你要打他祖宗。

曲清池诧异地问:“我打虚泽还要看他孙子是谁?”

“……”他的这个说法让陈生反驳不了。

门外的人愣了许久,大脑一片空白,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在门外的人反应过来疯狂砸门时,抬头看向靠过来的曲清池。

面前的黑发男子低下头,柔亮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挡住了两侧的光,留下隐晦不清的影子。

长睫上凝聚着眼中溢出的欲气,不与陈生说笑的曲清池通常带着让人不适的冷傲之感。而此刻他身上冷意未退,又多了几分野性的危险,好似那潜伏在草丛中的野兽蓄力结束,开始跃出草丛扑向猎物。

身为猎物,陈生的耳朵逐渐升温,他知道晨间容易躁动,却不知对方扣住他肩膀的手原来还有这种力度。

*************

回到挂着沈字的老宅,一道黑影从云馜的身上离去。等着黑影消失,云馜落在地上的影子从两个变成了一个。

唇上血色全无的云馜盘膝而坐,缓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主屋说:“您去见他了?”

四周没有传来声音,云馜等了片刻又说:“他不会帮您的。”

此话一出,阴风瞬时贴着地面袭来,卷走了云馜身侧的落叶,吹起了他的白袍。

云馜见此不慌不忙,仍旧在说:“您曾斩断了过去一切,早已不在过去之中。我不问您这次是不是为了杀他而去,只是比起追赶旧人,您还是想想如何重造天梯比较好。”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一声聒噪。声音响亮,却不是在生气。

云馜听出对方的情绪,知道对方的茫然是暂时的,聪明的选择点到为止。

与此同时,京中数一数二的雅阁迎来了几位有些才华的文人,纪元也在其中。

纪元来到宴上,脸色仍是带着几分青色,心中还记得之前被陈生牵连的事情,为此久久不能释怀。

正巧,宴会上有人提到了陈生的名字,感叹陈生是个奇人,纪元见他们称赞陈生,当时冷笑一声,在众人看过来时理直气壮地说:“诸位怕是高看了那姓陈的。”

一旁的人闻言不解,问他:“纪兄何出此言?”

纪元不紧不慢,思维清晰地说“依我看伸冤是假,想借此举在百姓之中获得威望,重返京中才是真的。”

“哦?纪兄此话有何证据?”

“就是。”

纪元见他们不信,拿着酒杯站起来,条理清晰地列出:“你们都被那姓陈的骗了,没有看出那人心思深沉。”

他朗声道:“那姓陈的不简单,他当初是考上了进士,可他寒门出身,京中并无人脉,若是要往上走,少不得费一些力气。”

一人连忙说:“那越河县主看上了他,他若要往上爬,当时靠柏亲王不就成了?”

“你懂什么!”纪元讥讽一笑:“县主是看上了他,可他那时是有婚约在身的,他的未婚妻还是个修士,若那时他应了县主,一来会被世人唾弃,说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二来柏亲王和长公主也未必看得上他。”

“不信你们想想,当初他离京,若真的与县主闹得难看,柏亲王和长公主可能放过他?要我说,这陈生一直掐着行事的分寸,既闹了,却闹得有理有据,以县主不妥为主,事后又不提及此事,留了几分回旋的余地。”

“之后他回到了望京,丢了哪门与修士的亲事,原因是因为他曾疯傻。可你看他之后的表现,他哪里像是傻了?”

旁人听到这里对视一眼,忽地觉得纪元说的有几分道理。

纪元一见更加得意,立刻道:“他被那修士退了亲,表面上看是他颜面全无,实际上他与修士的亲事好是好,可他到底是一个凡子,注定与修士之间多有难题,为此弃了修士选择县主才是一条富贵路。”

“而他被主动退亲,一来不得罪修士,让未婚妻一家对他满心亏欠,二来会让人觉得他很可怜,让柏亲王一家觉得他有情有义。而他解决完未婚妻,又寻了一桩百年前的水鬼一案,此案事发已久,过往之事早已无法定论,他其他案子不找,非要拿这件案子说事,摆明知道证据难查。而此案一出,世人谁不称赞他陈生高风亮节?”

“而后重返京城的他已然名声大噪,朝廷必然重看他,他借着此举成为百姓心中的好官。如此行径,可是那领了进士位,在原位苦熬等任期满的官员能比得了的?”

旁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可……这水鬼案子牵扯的人是中书令,你说他作假,他若真的作假,怎会选中书令?他难道不怕状告不成反而身死吗?”

纪元听到这里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说:“这才是陈生最高明的地方,他若状告的是小官,想来掀不起多大风浪,但他若告中书令,一来显出他陈生不畏强权,二来中书令也不能自降身份与他动手。而他背靠柏亲王,柏亲王知道县主钟情他,必然会从中调和。”

“你想,他陈生若真的回京就娶了县主,谁能高看他?谁不想他是为了权势才娶了县主。可他若是带着状纸归京,因为此案遇上了难事得到了柏亲王的搭救,这时他娶县主,不就成了报恩吗?”

纪元说到这里音量大了不少:“所以我说要这陈生手段堪称一绝。为了扬名天下,为了荣华富贵,他是煞费苦心。”

纪元言之凿凿,其中的话含有很大的水分。可即使他的话大部分都是猜测,但这种能够贴近情况、这种充满不实与歧义的话,却是不愿花时间了解真相的人最想听的。

此刻宴上一半认可,一半看戏,但不管是认可还是怀疑的都没有发出声音,反而开始顺着纪元的话聊起来。

渐渐地,陈生从仗义出手的人物变成了别有所图的人物。

纪元见火候差不多,唉声叹气地说:“我听说他今日会去拜访柏亲王,心中为此十分惊讶。像是亲王这等贵人,他一个小小县尉说能拜访就能拜访,这等本事你我可有?”

纪元这一句话点燃众人心中的酸意,很快有人接话:“我们和纪元兄做不出这等谄媚的事情,自然没有他那本事。”

随后宴上的人全都在笑,纪元见此十分得意,得意过头又觉得如此重伤陈生不够过瘾,故而又寻了一个法子,与宴上众人说:“今晚宴大家在府中设宴,你我皆有赴宴的请帖,只叹宴大家不喜世俗喧嚣,故而陈生不知今夜大家宴请之事。而我这人心善,既然这陈生如此贪名逐利,那我就邀他一同赴宴,把他引荐给宴大家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一愣。

纪元口中的宴大家是当世第一书法大家,在文人之中地位极高,与那诗圣丛瑶,画师越人礼等人同名。而宴大家极为好客,从不捧高踩低,只要你有才学,每个月都会宴请你入府交流。

纪元这人有几分才学,因此去过宴大家酒会几次,此刻提起陈生,分明是想陈生入府,然后寻法子给陈生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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