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选择

佛铃花期一过,寺门多了几分萧条。萧疏隐了身形,径直前往小山殿,边走边打量寺院的建筑风格和房屋位置。

因小山殿地处偏僻,平日里很少有香客来此,故而小山殿比起其他几处佛殿要寂然一些。

萧疏来到这处,还未进殿就感受到阴冷之气从脚底袭来,空气里飘散着一种甜腻的像是果子熟烂的味道。此时四周有几个僧人正在打扫这处,可瞧他们的样子,他们好似并未感受到这里什么不妥之处,就连挂在寺中的蟒铃都没有任何动静。

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萧疏皱着眉,抬脚进去小山殿,顺着味道找了许久,最后在金衣像旁发现了一个阵法的阵眼。

这个阵法萧疏很熟,记忆里只有一人会用。而想到那人,萧疏抬眼看向金衣佛像,摸着阵眼的手忽然不动了。

*******

“我们之中,若说阵法符咒怕是没人比得了你。”

记忆里,曲清池曾对一人如此说。

而他与那人站在云海里,遥看着远处的天柱,似乎正在参看世间最大的秘密。

曲清池身侧那人长相俊俏,眉目温和爽朗,一看就是宽厚待人,性子洒脱的君子之流。

此刻他听曲清池如此说,轻笑一声,摸了摸手臂上的小白蛇,沉声道:“你就是夸我,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

回忆到此结束。

萧疏轻抬手指,神色不明,凝视着指前的玄武印记,想起了笼罩着赤鸿尊的那个鼎。

察觉到两者的关联,萧疏心思沉重,手指摸过阵法上的玄武印,找了许久,在尾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缺口是被人从外边破坏的。

如果萧疏没有猜错,整个千衫寺都是一个阵,千衫寺存在的目的就是镇压某个邪物。而这物就是云馜来此的原因。

这阵法怕是云馜毁坏的。

而在千衫寺下到底压着什么?

萧疏将手按在阵法上,闭上眼睛,将神识投入阵法中,顺着阵法光线往下走,来到来了地底深处,猛地撞见了一直睁着的眼睛。

那眼睛埋在土里,与周围融合在一起使得旁人很难察觉。

萧疏见到眼睛的时候曾意外了一下,随后他退了出去,知道了云馜要的探路石到底是什么。

——千目蛛。

诞生在天尊代的魔物,主要吸食人心的恶念,会将人心之恶转为自己的气力。曾在天尊战中攻击过虚泽和金羽,最后被日桥打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魔物。

麻烦了。

竟然还活着。

萧疏金眸一暗。

可惜他来得太晚了,如今寺内的阵法九成已坏,他补不了。从看到这个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千目蛛挣脱阵法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设下阵法关住千目蛛的人若是还在,想来也不会让人破坏阵法……

看出这点,萧疏知道久留没意义,直接转身离去。可他人刚出了寺门,转眼却瞧见一老一少迎面走来,想要离去的心思因此收了起来。

年迈的爷爷带着年幼的孙子,仿佛看不到门前的萧疏。

孙子拿着路边拽起的野草,围着爷爷转来转去,像是小鸟一样叽叽咋咋说个没完。

“祖父,我们为什么要去千衫寺啊?”

老人慢声回:“为了祈福。”

“哦。”小孩得到答案,点了点头,围着他跑来跑去,一刻不停。

见此老人笑眯眯地说:“你慢着点。”

然而孩童贪玩,听到也装作没有听到。孩童不理老人的话,一边笑一边跑,等来到萧疏身边的时候,孩童脚步一顿,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问着身后的阿爷:“祖父,这里为什么要叫千衫寺?”

老人想了想,慢声说:“据说千年前出现了一个谁也打不过的妖魔,那妖魔仗着法力高强为祸人间,后来是千衫佛出面将他击败,这才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而那妖魔本事通天,有千只眼睛,千衫佛为了赢下他,换了千衫,化作一千多个人才治住了他。自此之后,人们就称他为千衫,这里也就成了千衫寺。”

老人话到这里,惹得萧疏眯起了眼。

作为一直活在天地间的“人”,萧疏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犹记当年,在魏都受伤的曲清池隐入水底沉睡许久。说来也巧,千衫寺正巧在这段时间出现,不过让千衫寺扬名天下的故事却不是老人口中这事,而是千衫佛斗败恶兽四处行善的故事。

如今旧事重提,却是两段不同的过往。

一个是人尽皆知的除凶兽,一个是不为人知的镇千目。若是要说谁真谁假……按照萧疏知道的情况来看,自然是老人说得对。

萧疏知道,千目蛛的眼睛可以把人变成土,做出一千件法衣同时朝千目蛛攻去,这个做法确实很对,也应的上千衫佛的名号。

只是……

萧疏脸色一沉,移动步子来到老人的面前现出身形。

如今他和老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双方表情不变,可眼睛都盯着对方不放。

俯视着老人,萧疏倨傲的开口:“老人家的故事讲得不错,可你这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怎么这个故事我从未听到别人讲过?”

孩子见他拦路,害怕的躲在爷爷身后。那老人见萧疏面色不善,顿了顿,伸手按住了孙子的头,睁开那双不大的八字眼,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这个故事从哪儿听说的?”他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往上翻去,露出了大半眼白,古怪道:“我忘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步朝着萧疏走来,干瘪的样子就像是一具移动的尸体。

老人说:“日子久了,年纪越来越大,慢慢开始什么都记不得了。如今唯一能记住的不过是几件小事。”他说到这里可以顿了顿,迎着萧疏不善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就像是天尊你,不也是忘了许多吗?”

萧疏听到这里表情出现细微的变化,他背过手,慢声道:“我不想与你说些旁的,玄司呢?”

萧疏话到这里,五指微微弯起。在寺庙里摸到的玄武印记触感鲜明,像是还留在手心,只是他心中感情淡薄,并不如曲清池一般看重那些旧人,故而就算发现了旧人的影子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不看重不代表并不上心。

“玄司?”老人听到这里怪笑几声:“你在说那位千衫佛吗?”他话到这里,眼睛一转,不怀好意地说:“你想知道,不妨进我的肚子里,好好与我说道。”

话音落下,老人的眼睛在此刻瞪大,无数白色的小蜘蛛像是水流一般从他眼中涌出,直接冲向萧疏,而他身后的孩子在这一刻也变成了蜘蛛的腿,猛然向萧疏的胸口攻去——

郭齐佑坐在陈生房中,这几日被烦事折磨的看上去人要老了几岁。

陈生给他上好了药,见他面容憔悴萎靡不振,心中知道他找来的原因,为此多少有些头疼。

而郭齐佑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久就将孟邗之死,曲清池入了魔,父亲怀疑是曲清池杀了孟邗的事情全都说给了陈生听,末了又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但我总觉得师兄不会杀孟邗。可现在掌教悲愤交加,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如今他执意把师兄关在地牢,还不知事后要如何处置师兄。”

陈生见他是真的愁,有意想要安抚几句,可话到嘴里,陈生想了想曲清池的举动,到底是为了曲清池没有多说,只是顺着他的话讲:“没人去叫孟邗归魂,问问是何人杀了他?”

“找了,在七日转世前父亲惘回,叫来了孟邗。可孟邗一动不动,问什么都不说。”

陈生沉吟片刻:“若是不说,怕是杀死他的人本事极高,这才镇得住亡魂。”话到这里,陈生又问:“那你今日来是有什么打算?”

郭齐佑听到这里面露难色,可怜巴巴地皱着一张脸,无奈地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我总不能看师兄被人误解,无故担此骂名,所以我想帮师兄除魔,想要与师兄去找杀了孟邗的人。而师兄聪慧,只要他能出来,他肯定能找到凶手,会解开掌教对他的误解。”

郭齐佑这一开口就是熟悉老舔狗味道。

陈生挑眉不语,只伸出手指点了点肚子,将藏在他衣服里的小人按住。

郭齐佑不知他在做什么,又叹了口气:“可掌教不肯帮师兄除魔,我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来求你。”他愁容满面地说:“能不能劳烦你把他救出来?”

“我?”害怕自己听错了。

陈生瞪圆了眼睛,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郭齐佑点了点头,告诉他,他并没听错。

陈生心情复杂:“可你爹是尊者,要在你爹手里抢人好比登天。”

“我也知道这不容易,所以我才来找你。”郭齐佑沮丧地说:“现在整个望京谁都知道你的不凡,我想你既有食尾做家仆,又能制服端肖雪,怎么可能打不过我爹。”

这个说法陈生不敢苟同,陈生表情复杂地说:“谢谢你高看我。”不过谢过之后陈生并没有应下此事。

陈生叫不准曲清池都有什么打算,怕贸然出手会打乱曲清池的布置,故而有些为难。

考虑到曲清池,陈生正想拒绝,转而却感受到怀中的曲清池拉了拉自己的里衣,而这就是要他答应的意思。

陈生收到曲清池的暗示,话锋一转,答应下来这件事。

郭齐佑一听眼睛一亮,拉着陈生的手,激动地说:“靠你了!有你在,想来师兄的心魔也能解开!”

陈生一愣,不解地说:“首座的心魔与我有何干系?”

闻言郭齐佑咳嗽一声,心虚地说:“人生心魔,无非是因为贪嗔痴怨恨。而我想了想,师兄淡薄名利,在没遇见你之前他对什么都不上心,自从遇见你之后他才有了改变,懂得了什么是情。”郭齐佑提到这点,表情多少有些尴尬,“而师兄的年纪也不小了,铁树开花,可能开得有点急,所以八成是修炼不得,念着情事,这才入了魔。而有了贪念,魔心坚定,一时难以散去。”

陈生:“……”讲道理,这个锅扔的还算有理有据。

陈生艰难道:“你怕是误会了。”

“是吗?”郭齐佑不懂情事,现与陈生说的这点还是与瀚朔君商讨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大多数都是瀚朔君在说,他在听。

老实说,当瀚朔君提到这件事时,郭齐佑像是起了痱子一样,哪哪都不舒服。然而就算心中不想接受这个说法,郭齐佑心底也明白瀚朔君说得有道理。

此刻郭齐佑见陈生不信,立刻道:“可他在春朝会上露了贪念,被引出的念想里全都是你。所以我想……你若全了他的念头,他会不会,有没有可能……除去心魔?”

“???”

陈生真的是没想到郭齐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郭齐佑,怒极反笑:“你别告诉我,你不止指望我救他,你还想要我全了他的念想?”

两人聊到这里,陈生真的是要被郭齐佑气死了。

若不是上辈子郭齐佑对自己太好,陈生都想把他丢出去。

陈生就没见过郭齐佑这种乐于给情敌安排上位戏码的人!

而怀里的小东西听到这似乎笑了,拽着他的衣服,乐到头一直在颤。

陈生感受到曲清池的喜悦,心里的怒意更重了。这就好比他含辛茹苦的养了个娃,一把屎一把屎的把孩子喂大,结果孩子长大了,满心都是从未顾过家的爹,对他这个真心待他的老母亲不屑一顾。

如此一想,怎能让人不气。

郭齐佑会说这话也是想到了曲清池与陈生曾经的亲热画面,心中隐隐知道陈生也是在意曲清池的。只是他听陈生反问,脸立刻红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心里有师兄,若是愿意救他,这是一个法子。你若心里没他,自是不用管他,也不用理我!就当我在胡说八道!”

听到这句,陈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见郭齐佑面容忧郁,知道郭齐佑能说这话也是想了许久。毕竟按照郭齐佑前期对曲清池的喜爱来看,郭齐佑能说这话实在不易,想来也是狠下了心,拉开了自己与曲清池的距离。

陈生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与郭齐佑约好去救曲清池的时间,沉默的送走了郭齐佑。

目送郭齐佑的身影消失,陈生拿出快睡着的曲清池,问了他一句:“齐佑对你好,见你受困一定想法子救你。郭子了解这点还放他出来,分明是想他来寻我,让我去救你,指不定早已布置好了害你的陷阱,你又是怎么想的?”

曲清池懒洋洋地撩开眼皮,简单的唔了一声,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心真大。”陈生嗤笑一声:“可怜我还要为你受累,去偷你放在郭子那里的假人。”

曲清池听到这里弯起眼睛,似乎很喜欢看陈生对自己说话的样子。

陈生见此忽然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其实不管曲清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从始至终曲清池的目标都是虚泽,这点从未变过。

陈生想到这里,突然想要逗逗曲清池,于是陈生带着曲清池来到桌旁,把两个杯子放在曲清池的面前,与他说:“我问你一件事。你看……”他拿起一个茶杯,和颜悦色道:“这个茶杯是我,另一个是虚泽。”他把两个茶杯摆在曲清池的面前,点着左侧的茶杯,说:“你选我,你只需放下仇恨让自己解脱,从此之后不必辛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每天陪着你游山玩水,可以随你去任何地方,你不会再遇上任何难事,无论何时我都会看着你;你若是选择虚泽,就是选择了仇恨,等着你的只有没完没了的算计,而且前路艰难,敌人强大,搞不好你就会丧命。”

其实陈生问这话纯粹就是为了逗曲清池。陈生心里清楚,就算曲清池放过了虚泽,虚泽也不会放过曲清池,曲清池和虚泽必须要有一个死去,因此这道选题没有意义。而且谁也不是曲清池,没有经历过曲清池苦闷伤痛的他没有资格劝曲清池放弃报复带给他苦难的人,故而陈生从未干涉过曲清池报复虚泽的事情。

只不过曲清池对虚泽的执念过重,陈生多少有点在意,因此他玩心大起,非要把两个茶杯放在曲清池的面前,让他选出:“所以,这两个杯子,你选择哪个?”

曲清池看了陈生一眼,一双水亮的眼睛转了一圈,保持着扭头的动作,一边用那双黑黑的眼睛盯着陈生,一边把小手往虚泽那边伸去。

他似乎有意在逗陈生。

陈生挑了挑眉,抬手打开了他伸向虚泽的小手,揉了一把脸,耐着性子再次说了一遍:“你许是不清楚,我再说一遍。”陈生把选他的好处和选虚泽的坏处都说了一遍。

这次陈生说的时间很长,杂七杂八说的许久。

曲清池一脸认真,一边听一边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等陈生觉得说的差不多了,陈生再次把茶杯推了过去,重新问曲清池:“你选谁?”

曲清池看了陈生一眼,又看了茶杯一眼,在陈生的注视下,伸出自己肉呼呼的小手,慢吞吞地按在了——象征虚泽的杯子上。

陈生:“……”

陈生心情在此刻有些复杂。

其实陈生起初问曲清池不过是在逗曲清池,可真的问完,陈生却又成了那个较起真的人。

他盯着曲清池放在茶杯上的小手,忽地笑了。

片刻之后,坐在书桌前的陈生提笔画着宁徽,对面是被他倒吊着放在鸟笼中的曲清池。

而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陈生此刻的心情,窗外的天从晴空万里变成了阴云密布。

雷声从千衫寺附近传来,声响阵阵,十分吓人。而陈生之前开着窗户,此刻狂风袭来,卷起了房中的纸张,也将窗前的鸟笼吹得几乎与窗框平齐。

曲清池皱着眉,娇嫩的身体被绑着自己的绳子和风弄出了几道伤痕。

陈生眼见曲清池在笼子里颠倒几次,连忙放下笔把曲清池拿了出来,顺势关上了窗。

然而就在陈生关窗的这一瞬间,房中却出现了其他变化。在他的房间里,多出了一样本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东西。

并不知身后都发生了什么,转过身的陈生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书桌,突然在桌上看到一样陌生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因此发生了改变。

心中一惊,毫无防备的陈生脸色骤变,身体一震。

察觉到陈生此刻的情绪,曲清池下意识地伸出手按在他的头侧,本是想要安抚他让他后退,可转眼才想起自己如今的样子似乎不能给陈生带来任何安全感。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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