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气恼

跟着魏乐来的侍从叫了一声魏仁。

魏仁。

魏乐的表弟,原本也是魏都的人,但因觉得留在魏都并无大好前程,所以在数十年前叛出了魏都,跟着当时来到魏都寻事的宗门走了。

还有,魏仁不止投敌,还在走前告知敌方魏都哪里有矿石,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借着此举一跃为魏都人民心中最恨的二五仔……

就是那种听说他死了,魏都百姓能放鞭欢送的二五仔。

顶替了魏仁的陈生:“……”

人生艰难。

陈生将京彦和郭齐佑抱在怀中,等想起了魏仁是谁后,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倒霉催的!

他在心海中的身份竟然是魏仁这个二五仔!

当年在山河镜的幻境中,陈生看到魏仁的时候可没少骂魏仁,谁知命运弄人,他变成了他最看不起的人。现今左侧是瞪着他的魏都百姓,右侧是沉默不语的赤鸿尊,陈生坐在两方中间,颇有一种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头疼之感。

而魏乐和赤鸿尊这些年都变了不少,当年那个了无心事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了魏都的女君,而那位拿着剑意气风发的修士如今也成了高高在上的尊者。

山河镜倒还是老样子,来了魏都也不看赤鸿尊,也不看魏乐,只是沉默的看向窗外。

春湛君和白家的小少年也在这里。也多亏了赤鸿尊,魔域的人始终没能找到白家少年。

陈生不知赤鸿尊一行来到魏都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想着曲清池的那句魏都还有戏看,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件事要不是与曲清池有关,要不就是出自曲清池之手。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陈生抿了抿唇,有种想要拿出小三千扔在地上的冲动。

赤鸿尊找到他,自然是想从他这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陈生想了想,在该说和不该说上犹豫片刻,后来一想到曲清池的态度,他心思一动,将这些日子的见闻说给了赤鸿尊听。

其实来到这里之后他有一个最大的认知错误,那就是他把心海的一切放在了心上,忘了这里不过是一段早已蒙上灰的过去。他之前糊涂,因曲清池的出现差点忘了,在这段回忆里,他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改变,而是顺从。

只有他顺着记忆走,只有他不去做改变,他才能知道赤鸿尊的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如果他在心海里肆意妄为,搞不好赤鸿尊的心海也会因此改变,这样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像他这个书穿者,仗着知道未来,想要改变过去,导致原本的事情脱离轨道,往不知情的方向发展一样。

察觉到这点,陈生立刻摆清位置,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出来魏仁这角色能知道的事情,他因此隐下了盏目,隐下了他对曲清池的了解和猜测,只将自己代入魏仁这一角色,藏起了所有已知的内情,只对赤鸿尊说,不知为何,他们这群去了洛南的人变成了野兽,将这些天的见闻说给了赤鸿尊听。

赤鸿尊听到这里,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与春湛君对视一眼,大概是想到了洛南的事,很快发现魏都发生的事与洛南发生的事相同。

洛南的人变成树木,魏都的修士变成树木,两者之间似乎有相同的力量和关联。

赤鸿尊和春湛君知道,现今洛南发生了异动,之后东南也有异象出现,如果不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估计要不了多久,世间之人就会因天主有意的清除而消失。

因此,赤鸿尊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山河镜和春湛君入了镜子,留下了白家的孩子与一脸失落的魏乐。

陈生这一下摔得不轻,可在魏都他名声烂到不行,没有一个人愿意治疗他。他将郭齐佑和京彦放在衣袖里,轻咳了一声,转眼看到那位白家少年,那少年跟在春湛君身边,行事气度都很像春湛君,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童。

陈生歪着头看了他片刻,之后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现今洛南的人变成了树。

洛南人变成树的原因是每到五千年天主都会灭世,然后重造。

赤鸿尊知道这点,在洛南百姓变成树后他离开了洛南。

之后,有修士听到洛南无人的消息赶赴洛南,然后到了洛南的修士遇见了曲清池,经由人变成了野兽。事后为了找回自己的身体,他们跟着能够让人变成野兽的曲清池来了魏都,曲清池被他们袭击,为了自保,再次拔剑,将这些野兽又变成了草木——如果按照这个思维去想,赤鸿尊必然会注意到曲清池能将人变成动物、草木、石头等物。

而他改变人的方式不是术法。

术法是暂变术,可解。他是直接将这些人的身体重组,旁人解除不了。

这个道理与天主将人变成树相同,都是属于造世能力的一种。因此赤鸿尊会想,曲清池是否与洛南发生的事有关。或者说,曲清池身上是否有改变现状的线索。

心中念着这一点,赤鸿尊自然会立刻入镜去寻曲清池。

而曲清池……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陈生脑中出现曲清池的笑脸,那句魏都还有戏看在脑海中响起,占据了最浓重的一笔。随后陈生发现,这件事他能想到,赤鸿尊能想到,曲清池必然也能想到。

如此一来,曲清池抓走他前说的那句带黑袍人去魏都看戏,便不能算是与黑袍人闲谈,而是在告诉京彦他接下来的去向。

也是,以曲清池的头脑,其实他就算不告诉京彦他要去往何处也可,可他偏偏说了,这样一来,不管是想救陈生,还是想要变回人,京彦他们都会跟着来到魏都。等来了之后,他们自然会与曲清池在魏都起冲突,到时候曲清池为了自保必然会拔剑,那么曲清池能将人变成动物和树木的事自然也会被赤鸿尊发现。

……他完美的布置了一场并不刻意的阴谋。

而所谋必有所求。

他八成是要利用赤鸿尊。

可他要利用赤鸿尊做什么?

陈生闭上眼睛一想,心中出现了早已知道的答案。

——只可能是对付虚泽。

可赤鸿尊能做什么?

虚泽那般厉害的人物,赤鸿尊别说与虚泽作对,就是见到虚泽都不可……

思绪到这里如同断了的弦,突然绷开。

错愕的抬起上眼睑,陈生猛地抬头看向魏乐,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主每五千年灭世一次,赤鸿尊那代正好是五千年到,洛南死人便是开端,而这也就是说——过去的赤鸿尊确实阻拦了天主,也因如此,这个世间的生命得以延续到陈生那一代,世间生灵存在的时间从五千年,被赤鸿尊拉到了六千年。

他们活在一千多年后的人确实躲过了天主洗牌。

而这也就是说——赤鸿尊真的成功的做到了这件事。再想想一千年前魏都的消失与赤鸿尊的死亡,陈生皱紧着眉,知道这大概就是赤鸿尊阻止了天主的代价。

在这段过往中,曲清池八成是给出了什么决定性的“帮助”。

现下赤鸿尊进了山河镜,魏乐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之后命人将陈生关入地牢。

陈生心知,若是之后赤鸿尊用不上他,魏乐一定会处死他这个叛徒。

他躺在牢中,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何在魏乐手中求生,没多久便因为身上疼痛难忍而昏了过去,等在醒来时,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多出了一个影子。

漆黑的地牢里只有过道中有两盏灯。

灯火照不到地牢这边,自然也无法照亮陈生身旁的影子。

陈生心脏骤停,被突然多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正弯着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脸很好奇,他见陈生醒来,动作自然的摸上了陈生的脸,古怪地说:“我看不清你的脸,”他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陈生的眉眼,细细的描绘着陈生的轮廓:“但你的脸摸起来有点像……”

他的话到这里停下。

陈生愣了一下,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为何被关起来的人会到处乱走?

陈生推开曲清池的手,有意想问他这个问题,但因忌惮着曲清池总能从对话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为了避免暴露来意,只得闭上嘴巴疑惑的看着他。

“声音也像。”

没有在意他排斥的动作,曲清池直起腰,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之后站直了身体,忽然伸手拍了一下陈生的脸,淡淡地说:“你好像很不想与我说话?”

陈生躲开他的手,因挪动身体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脸上有几分难看。

曲清池听到他的声音,低下头,想了想,说:“你在说一句话我听听,听清了,我帮你治好你的伤。”

陈生奇怪的歪过头,看着曲清池模糊的轮廓,这时还没想到这话的意思。

曲清池围着他走了两圈,看他一直不说话,轻笑了一声,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精明的味道,慢声说:“这世间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他扭过头打量着陈生,思来想去说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出来的?”

陈生点了点头。

曲清池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再次摸向陈生的脸,一边确认着他的五官,一边说:“那你不妨问问我,看看我会不会说。”

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曲清池趁他走神时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脸,他与陈生一样沉默了片刻,之后直起腰说:“告诉你一件令你高兴的事。”

陈生抬起头。

曲清池说:“你可以暂时放心,现在的我仍在镜子中,这个不过是分出来的身体,维持不了多久。”

接着曲清池又说:“再告诉你一个令你不快的事情,三天之后我就会出来,到时候我是魏都礼待的人物,而你……”他说到这里贴近了陈生的耳朵:“还是一个阶下囚。”

温热的气息喷在陈生的耳朵上,留下暧昧的温度。

陈生眼中情绪全无,他听着曲清池说:“不过不要紧。”

“看在你帮我抢灯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把。”

“你在这里等着,三天之后我会来接你的。”

他说完这话毫无留恋的起身,抬脚往地牢外走去。

陈生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了许久,直到他转身,一直都很安静的陈生才开口:“你说。”

这是他第一次与心海里的曲清池交谈。

曲清池脚步一顿。

陈生镇定的品了品曲清池方才话里的意思,先是闭上眼睛缓了缓,接着慢慢地撩开眼皮,睁着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曲清池的身影,像是在看曲清池的价值有多少,值不值得他继续开口。

曲清池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身后表情未变眼神阴鸷的陈生,可他能听到那像是结了冰的声音——

“你刚才说。”

陈生慢声问道:“我长得像谁?”

陈生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眸,看着曲清池的眼神薄凉,表情变得极为冷漠。

他长相英俊,眼睛轮廓深邃,不笑时看人多少带了几分严厉,目光就像能看穿人心,也总像是在审读旁人的内心。他的气质不俗,面无表情时沉稳冷厉的像是站在云端的人物,身上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原本温和的眼睛也会因为情绪不同,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陈生此刻的眼眸就像是蛇的眼睛,那一双眼阴冷的没有多少情绪,只有对世间的淡漠,和对猎物的凶恶。

陈生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重生之后他总是注意这点,将身上的戾气收一收,在眼中堆满和善的温度。

仔细想想,重生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曲清池目露凶光,也是第一次去与曲清池计较。

陈生向前探着身子,伸出手拿出一件东西,盯着曲清池又说了一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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