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收集

“乾渊尊。”

“枢阳尊。”

“赤鸿尊!”

几个修士走在街上,其中一人掰着手指算了算,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气:“没想到我竟有幸得见尊者!”他咽下那句我们门主都没见过尊者的话,激动之余又有几分胆怯。

一旁的修士也跟着摇了摇头,感叹着:“我也没想到,在幻境中跟我一起清扫皇宫的人竟然是乾渊尊的弟子,秋水君京彦。”他想起京彦面目狰狞一脚踹开恭桶的画面,那小小的个子在此刻化作高不可攀的山峰,让他忘了当时被京彦支配的恐惧。

一旁的修士闻言张大了嘴,惊讶道:“你和秋水君一起清扫皇宫?”

街上来往的修士不少,听到这话他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慢下脚步。

“是啊,不过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个矮……仙友是秋水君。”矮子两字还未说完,说话的人察觉到这话不该说,连忙改口换了个称呼,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被分到了清坤宫,一同伺候李贵妃。”

修士当太监,前所未有的经历。

四周一同入了皇宫幻境的修士表情有几分奇妙。

提到皇城有人忍不住骂道:“那个李贵妃才不是个东西!好奢性懒,不把宫人当人看,心有不顺便让小宫女抬手捧炭!动不动就杖责宫人!”

听到这话,一旁摊子里的修士靠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抱怨道:“你能分到李贵妃的清坤宫就不错了!分到德妃的永福宫才叫倒霉!德妃这人看似柔弱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经常羞辱宫人!”

“德妃算什么!我去的是皇贵妃的嘉福宫!那里简直绝了,从老嬷嬷到小宫女,人手一份打胎札记!让妃嫔小产的手法数不胜数,而且每次她都能成功。你们是不知道啊!每每看到皇帝抱着怀中的妃嫔,大吼是谁害了我的孩儿,我都觉得我会被这个疯婆娘连累,死在宫斗中。”

“其实皇贵妃不算什么。跟着皇贵妃你们害的是皇嗣,跟着皇后,我们害的是皇帝!后宫中的小打小闹皇后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只想害死皇帝,让自己当女帝。”不知都遭遇了什么,说这话的人湿了眼眶,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她想当女帝也就罢了!她还看上了太妃,这多吓人啊!”

“你们遇到的这点事算什么!”一旁的修士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的面,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一脸痛苦道:“你们去了后宫,顶多是身体受累,而我们去了仙岛连自我都要否定。仙岛是什么?仙岛是女人乡!你能想象到我们这些大男人对镜梳妆,每日都要去绣花练舞,翘兰花指的痛吗!”

情到深处难自控,说话的修士忍不住落下泪,“我到现在,都控不住我的手,不知回宗门之后要怎么说。”他一边说,一边翘着兰花指抹眼泪。

一旁挑选青菜的修士闻言叹了口气,直起腰,沧桑道:“那也比我们去种地要好上一些。”

提到种地,在场的修士都想到了那个戴着面具,一人毁了三个幻境的高人。也不知那人是谁,出了幻境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旁人想寻都找不到踪迹。

“对了!”说到这里,有人又想起来,“打退端肖雪的是不是乾渊尊?”

“我听说不是,之前有人问了乾渊尊,乾渊尊说不是他。”

听到这话的修士倒吸了一口气,“这意思是……望京还有一个尊者没有现身?”

端肖雪是尊者,能制住端肖雪的人只可能是尊者。

而这也就是说……

“望京有四个尊者?!”

想到这里,在场的修士咽了口口水,越想越觉得如今的望京真是可怕。想天下尊者本就不多,如今有四个在望京,让人怎能不惧。

这时有人提起:“我今日看到薛离从千衫寺搬了出去。”

之前来望京的修士都知道,薛离在端肖雪到来的那日,骑着泥狮到场叫走了端肖雪,之后端肖雪被尊者打败,所以谁都知道薛离这是遇上了尊者,多半是与尊者结缘了。

心中羡慕薛离的好运气,有人说:“那日之后,薛离时常消失,怕是去尊者面前伺候。”

“那是不是跟着薛离,我们就能知道另一个尊者在哪了?”

“你以为薛离不知道这点吗?薛离为了防我们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么久也没人能抓住他都去了哪里。”

几人正说着,忽然见前方有两个宗门的人吵了起来。

从昨日开始,不管是能叫出名号的,还是不能叫出名号的修士都来了不少,其中有久别重逢关系极好的,也有因为宗门两看相厌剑拔弩张的。

城北闹起,起初只是言语冲突,可后来提到了一些陈年往事,身为对头的两方气愤难忍,当场打了起来。

衙役见状连忙跑回县衙去叫人,也有衙役去找了今日上任的县尉。

道路两旁的修士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打斗,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他们的视线便从斗法的人移到了下方,关注到了以往并未放在心上的一些小细节。

年迈的老人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被风卷走,从高处跌落在地上的青菜,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难过,用裂着口子的手缓慢地捡起地上的青菜,捶了捶背;道路两旁的小贩紧紧抱住摊子上的东西开跑,生怕平白损失钱财;街上被牵连到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虽是不满,但想着两方身份差距,怕惹怒了这些本领不凡的仙长,只能默默忍下。

其实大多数的修士斗法时都会避开凡人,打斗一般不会在城内。不过虽是发生的次数不多,但因情况不同,突然斗起来的事件每年都有,只不过修士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就像是画本子上的江湖人士,打斗时顾不得其他,快意恩仇的总是忘了去问自己有没有打扰到旁人。

不知怎么的,入了幻境的人都想到了在幻境中的日子。无论是为了生活苦苦挣扎的农户,还是入了宫被人轻看的内侍,或是每日被关在家宅的妇人,人生百态,各有各的难处,只不过入幻境前的修士站得高,自然不懂下方风景,时间长了,虽未动手伤人,但他们也成了宫中那仗着出身不凡而轻看旁人的娘娘。

“不是叫你可怜他们,毕竟人各有活法,各有不同,他们人生只能由自己担责,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莫要因自身的贪念去找别人的麻烦,也莫要因自己不足便去否认旁人。”

幻境中的女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也因在幻境中的遭遇不同,常日无人去管的事如今变得不再一样。

不知是谁先踏出了一步。

有人说:“你们要打走远点打。”

话音落下,不少修士点头认可,在县衙的人到来之前动手拦了一下。

陈府

到底是有官职在身,不管官大官小,不管满与不满,陈生都要去履行属于县尉的职责。

他推开了黏在一旁薛离,径直去了莫严的房间。莫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房间中有陈五按照陈生吩咐所放的笔墨纸砚,因此得了趣。

在陈生忙得焦头烂额的这段日子,他一直都老实的待在陈府,尝试配出越人礼所用的画料。

陈生到他房间时,他正拿着笔去沾颜料,一脸严肃的下笔抬笔,下笔抬笔,如此重复了几次,满意的扬起嘴角。

陈生心中好奇,他低下头凑过去瞧了一眼,画纸上果然是一只五颜六色的肥鸡。

那只鸡就像是黄色的气球上按了个尖嘴。比起成人,这幅画更像是孩童随意的两笔……

完全没法看。

对着这幅小鸡吃米图,陈生欲言又止。

莫严的书法一绝,但画画却丑的要命,完全没有美感可言。当年莫严在后宫,因感谢陈生对他的照顾,他曾赠了陈生一幅画,画上就是小鸡。

陈生当时对着那只鸡看了许久,硬没分辨出鸡腿下的是大米还是蛆虫。那时端肖雪走来,冷眼瞧着这幅画,嗤笑一声,嘲讽陈生:“这是你用脚画的饼?”

陈生难言的放下画纸,转身就看到小天孙低落的表情。也因实在无聊,他曾教过小天孙画画,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心中念着小鸡,莫严画什么都像小鸡,不管陈生叫他画什么,他咬着唇多么努力,最后在纸上出现的还是鸡。

而且莫严这人学画不好好学,总是一脸严肃的走神。如果陈生在他面前握笔,告诉他如何下笔,他肯定一脸认真,像是在听,其实是在想陈生手中的笔。

然后在陈生说着技巧的时候,他会一边看着陈生,一边慢慢地伸手,小心地将陈生用过的笔放在衣袖里,企图收藏陈生所用过的全部物品。

那时,陈生捧着一杯茶,坐在红木椅上,表情漠然,说话的语气与曲清池有些像。

“画作需要灵气。”

莫言乖巧地点了点头,白皙的指尖碰触到陈生刚刚握过的笔,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会说话,总是温柔和气的模样。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陈生,一边一脸羞涩的去拿陈生用过的笔,然后趁着陈生低头喝茶的功夫,慢吞吞地把笔放进衣袖里。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陈生喝茶的动作一顿,茶盏在他面前,他盯着看了片刻,忍了忍。

“你不妨。”

可修长的手指又去拿画纸。

“先去看。”

莫严抿着嘴,拿完画纸又去拿镇纸。

“然后去想。”

最后拿了镇纸还不够,他又去拿砚台。

陈生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的抬起头,将面前的茶盏移开,冷着一张脸说:“你给我适可而止。”

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指尖上沾着墨迹,莫严像是受惊的小鹿,他听到陈生的话,面上带着不好意思的薄红,羞涩腼腆的放下了砚台,微微低着头将手背了过去,像是做错事的孩童。

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是陈生说了什么重话。

陈生一口血含在口中,顿时坐不下去,与他说:“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话说完,陈生离开书房,等人走到门口,像是感应到什么,陈生眯着眼睛侧过头,对着里面说了一句:“把椅子放下。”

“唔!”

将椅子举到头顶的莫严听见陈生的话眨了眨眼睛,他一边打量陈生的表情,一边乖巧的放下椅子。

因没能把椅子和纸笔一同带走,他因此多少有点不甘心,思来想去咬着牙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偏执个什么劲。

陈生险些没有被他气死,他开始质问自己为何要来教莫严,最后想来想去,得出两个字——闲的。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离开了书房,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端肖雪和白烨掐在一起,一旁是将木刷掰断的京彦。

陈生看着被掀翻的房顶,闭上眼睛,活动了一下五指。

第二日,他将手撑在莫严的身侧,一脸严肃地说:“对,就是这样,下笔不要犹豫,不要生硬。”

“不怕色艳,只要能融洽就好。”

“没错,随心,按你所想的去画。”

听到书房里的声响,京彦拿着木刷站在门前,看他们两个一本正经的坐在桌子前,十分好奇的走了过去。

他来到桌前的时候正好莫严收笔,他先是见莫严对着画作点了点头,又看陈生也了然的也点了点头,心想以陈生的画功,莫严必然会有改变。结果探头一看,一只又肥色彩又艳俗的鸡出现在画纸上。

与以往不同,鸡头上顶了一朵小红花,有着比脚还要长的睫毛,一言难尽的在纸上搔首弄姿。

“……”

京彦回过头,拍了拍跪在地上的陈生。

陈生指向身后,像是无声向京彦告状。

京彦回过头,只见后墙上密密麻麻贴了无数张小鸡图。他眯起眼睛,从那五颜六色、姿态或妖娆,或扭曲的鸡身上看出了陈生这段时间的绝望,好心的没有告诉陈生,他刚才跟端肖雪打了一架,打坏了门口的石狮子。

晚上女主回来,问陈生这段时间的成果如何,陈生一脸疲惫,拿出一张画,指着上面的鸡,“你自己看。”

曲清池低下头,笑了,“还不错。”

陈生一惊,“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不错?”

曲清池说:“你看,”他指着母鸡身后的地方,“鸡会下蛋了,有进步。”

陈生被他气得将画纸揉成一团仍在他身上,拿出来这两日的账簿,恶声恶气的与他算账。

第二日,陈生木着脸坐在桌旁,他瞧着莫严留下的那几个破壳小鸡图,不明白莫严执着于鸡的原因。

这时,路过的郭齐佑说:“是不是想吃肉?”

陈生皱眉:“天狐不吃肉。”

郭齐佑拉着板凳,说:“大家都知道天狐不吃肉,可不吃是因为不想吃,还是不能吃谁又能叫的准?也许天狐不能吃肉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因此莫严就算是想吃肉也不好意思吃。”

陈生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于是身为大方的管家人,他当天备下了一桌全鸡宴。

莫严坐在桌上的那一刻表情有些复杂,陈生后来才知道,莫严的父母不靠谱,是两个管生娃不想养娃的天狐,好在莫严的父亲年少时认下一个碧风义妹,碧风没有孩子,因此很是照顾莫严,莫严这才能顺利长大。

而因莫严小时候经常跟着姑姑,碧风又是大只山鸡,导致他对画鸡情有独钟。

而那时饭桌上看着只啃桃的莫严,说着鸡真美味众人多少有点过分……但这也不是天主让他们事后倒霉的理由啊!

不知者不罪!

天主他怎么就这么护短呢!

自从那次之后,陈生再也不想教莫严画画了,日后不管莫严拿过来什么,不管是好是坏,陈生都能对着他的画作吹上一天,直到将人吹服送出去,陈生才能从天主关爱后代的目光下得以存活。

现在来了莫严的房间,看到莫严笔下的丑萌小鸡,陈生又想到了被莫严画作支配的恐惧。

莫严瞧到他来了,面上一喜,他觉得陈生懂画,所以拉着陈生想要陈生点评他的画作。

陈生不敢多说,只道三个好,然后说:“少府君来了许久,还未好好看过这望京吧?”

莫严一连多日借住在陈生的家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此刻听陈生问他,他柔声道:“是。”

陈生笑道:“我今日正好得闲,不如今日我带着少府君出门逛逛,去看看望京风景可好?”

莫严不好拒绝,点了点头,说:“好。”

陈生得了他的回复,笑着退出门外。薛离趴在一旁的门柱上,问他:“你是不是要利用少府君?”

陈生笑容一收,怒斥一声:“怎么说话呢!这叫请他帮个忙。”

薛离撇嘴,心说你就是馋人家的祖宗。

陈生不理他,等莫严穿戴完毕,他带着小天孙与衙役一同出门。

如今城中修士在闹,如果陈生自己去拉,多半没有效果,但带着小天孙就不同了。只要小天孙在,他拦谁,谁不服,他便站在莫严的身后,看着他们倒霉,这也算是他照顾莫严多天索要的回礼。

打定主意,陈生打算先去县衙,走出一段距离才想起问衙役一声:“怀县令被谁打了?”

衙役回:“一个女子。”

女子?

不知为何,陈生想到了被他扔出去的越河县主。等人到了城北,他意外发现四周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乱,天上也没有飞来飞去的修士。

闹事的修士不知被谁打的鼻青脸肿。陈生停下脚步,瞧着街上一群修士挽着袖子,修门的修门,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一时不知今儿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修士多数不会在城里闹事,他们也怕打扰到凡人的生活,但有时因情况不同,不可避免的会有在城中打斗的事情发生,这事并不少见。不过打斗结束还能自己收场,不是甩手扔下钱银离去,而是客客气气跟凡人赔不是的这事——还真不常见!

“陈生?”

正在他惊讶之时,身旁有人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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